第十七回 逐日会盟扶众伤

  韩世聪站在船舱顶部,午后的徐徐微风扑面,银丝随之而荡。他伸手探了探司徒方源的鼻息,只觉得他呼吸微弱,节奏却均匀,应当只是昏迷而已,心下稍宽,但仍暗想:“刚才这琴声似乎是注入了上层内功,以声音为武器,倒也是一件奇事。”只听秦缃绮的声音从下边舱内传来:“高伯伯,现在可以直说了吧,你一路追赶我,显然不光是为了口腹之欲,是不是叔叔又有什么吩咐啦?”话一说完,只见黄影一闪,秦缃绮已然从洞中跃至舱顶。她一见到韩世聪,登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看了那白须老者一眼,竟似有些不知所措。韩世聪微微一笑,道:“秦姑娘身怀武功,之前我已是有所察觉,倒是不觉得奇怪了。”秦缃绮踟躇不语,仍是一脸茫然。白须老者轻轻咳了一声,道:“你是不奇怪,奇怪的是我们,哼哼,年轻人果然有两下子,连我小秦侄女的‘七弦镇魂’都能硬接,你究竟是什么人?”
  韩世聪道:“在下早已自报家门,乃是峨嵋派弟子。”他此刻仍因这老者出言不逊而微有愠怒,因此在回答他的问话时表情也略显冷淡。白须老者盯着他看了一小会,便转向秦缃绮这边,把双手从身后挪至身前,从怀里掏出一枚巨大的墨绿色令牌,缓缓交到秦缃绮手里,道:“三日之内,聚众议事。”秦缃绮点了点头,道:“缃绮接令。”将令牌收入怀中。便在他俩交接之际,韩世聪一瞥眼间,只见那令牌上似乎刻着五个大字:凡潇居士令。
  秦缃绮看了躺在一旁的司徒方源一眼,道:“韩公子,既然你早就发现了一些端倪,为何还答应与我同行,甚至吃我准备的食物?”韩世聪的眼中微微透出一丝伤感之意,转瞬即逝,只见他似笑非笑,隔了片刻,才道:“我也说不清楚,我当时只是觉得你肯定不是恶人,仅此而已。”秦缃绮奇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难道……仅仅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师父周芷若?”韩世聪点了点头,道:“或许吧,她在我心中就是神一样的人物。”白须老者“嘿”了一声,向他这边走了两步,道:“我高文俊行走江湖数十年,武功厉害的见识过不少,但像你这般尊师重道的却也不多见。”
  韩世聪沉默不语。只听这白须老者高文俊继续笑道:“年轻人,之前我对你师父出言有所冒犯,并非故意激你,希望你不要误会,你若不露几手峨嵋派的功夫,我也只能按照三年前我对她的了解来评价了,那些吹牛拍马的言语,很抱歉老夫着实说不出来。”韩世聪心想:“此人终究是个实在人,想什么说什么,不会虚伪做作地假客气。”于是指了指躺着的司徒方源,笑道:“方才前辈也已经肯定了我的‘两下子’,难道这样还不够吗?”言下之意便是指硬接对方“七弦镇魂”之事。高文俊道:“咱俩过过招,让我感受感受峨嵋派的高超功夫,你跟躺着的这位可无法相提并论,所以我可不能把手放在身后让你三招,咱们公平地比试比试。”
  韩世聪此时心中怒气已渐渐消却,既然对方并非有意言语伤人,便也不必过多地纠缠此事,相反,他倒是因为刚才刹那间的冲动和无礼而感到有些惭愧,于是略一沉吟,微笑道:“晚辈可不敢和前辈动手,实际上要看看峨嵋派的真实功夫,也有很多别的法子,咱们不如先下去舱里,我再详加演示。”高文俊看了秦缃绮一眼,道:“好啊,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法子。”韩世聪拱手一揖,背起司徒方源,便从舱顶的洞中跳至舱内,高文俊和秦缃绮也随之而来。韩世聪道:“不知可否帮我取两盆水来?”秦缃绮道:“自然可以。”冲船尾叫道:“端两盆清水来。”船尾的绿衣侍女转眼便捧来两个大白瓷盆,里面盛满了清水。韩世聪道:“两位侍女听了秦姑娘的琴音,居然也毫发无损,在下倒是一点也没看出她们俩也身怀武功,实在是眼拙了。”秦缃绮微微一笑,道:“这种琴音只有两种人伤不了,一种是内功极深之人,另一种则是毫无内功之人,内功极深之人我便不用多解释了,毫无内功之人因为无法引起气息的共鸣碰撞,自然也不会被伤到。翠儿和倩儿显然就是后者。”
  韩世聪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抚摸着两只瓷盆。高文俊道:“年轻人,你这是何意?难道是要一口气全喝了?”韩世聪笑道:“前辈,且看好了。”说着便将两只手分别放入水盆之中。过得片刻,只见右手所在的水盆开始冒出丝丝白气,而左手所在的水盆则开始冒烟,渐渐地,右边的水盆口已然形成一圈白霜,左边水盆里的水则开始轻轻翻滚起来。秦缃绮和高文俊只觉得船舱内的空气忽然变得时冷时热,再定睛瞧时,只见右边水盆里的水已然冻成冰块,而左边的水盆热气翻滚,已烧成一盆开水。
  高文俊咧嘴一笑,拍了拍手,道:“点水成冰和单掌烧水的功夫,老夫也都见识过,但像你这样两手同时施展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力,倒是生平未见,这功夫是你峨嵋派的?”韩世聪将双手抬起,道:“雕虫小技,让前辈见笑了,这正是我峨嵋派的两种基础内功。”高文俊道:“你不用说得这么含蓄,峨嵋九阳功和九阴真经老夫早有耳闻,只是不知这两种完全相反的内功居然能同时使出,这种运气法门,也是你师父周掌门教你的?据我所知,三年前的她,也只是将九阴神功刚刚入门而已。”韩世聪蓦地一愣,心想:“虽然九阴和九阳都是从师门习来,但这运气法门换元冲和功却不是了。”他既不愿违心说谎,也不愿多生枝节,因此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眼下恩师已将这两种内功习得大成,也可以这般同时使出。”如此一说,既阐明了周芷若也可以做到这样,却也没有承认自己这样便是她教的,算不得撒谎。
  高文俊轻捻白须,道:“年轻人,内功固然是一切武学的根基所在,但须得将其外化于形,你内力强盛,须得将其贯之于外功之中,才算不枉。”韩世聪笑道:“比如这样?”忽然将双手化掌,隔空浮于双盆之上,使开换元冲和功,只见左盆中的热水和右盆中的整个冰块被瞬间吸出,跟着便是“嗤嗤”两声,冰块和热水同时化为蒸汽,消失于无形。高文俊哈哈大笑,眼中精光大盛,朗声道:“年轻人,这两盆水显然不够你施展的,这船儿走得太慢,咱们来让它走得快些!”说完身子一飘,顿时跃上船尾,随即脚尖轻轻一点,便从船身跳下。韩世聪一惊,连忙窜至跟前,忽觉脚下一颤,整条船左右猛地晃了两下,随即便如马车一般,快速地移动起来。
  韩世聪顺着船尾向下瞧去,只见高文俊整个人竟似漂于水面之上,双手按在船身,一面发足奔跑一面推船前行,脚下竟无可踩之物,不由得赞道:“前辈这轻身功夫真是绝了!”先前他和司徒方源见船已划至湖面中心,心想便是自己轻功再强,也绝没想过能在水上漂走,但此刻见高文俊不仅漂于湖面,更能发力推动这庞然大物,可见不仅是力大无穷、身法了得,内功修为也是非凡的境界。韩世聪见此情景,竟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于是叫道:“前辈,我也来试试!”跟着便飞身下船,脚尖试图在湖面上撑住,然而这一点却感觉毫无着力之处,身子登时往下一沉。
  秦缃绮站在船上,见他身法歪斜,身后跟着五个若有若无的幻影,步伐虽快,但仍有些左右支拙,被高文俊甩于身后,于是叫道:“韩公子,你还是上来吧,这湖水还是很深的,你会游水吗?”韩世聪听她说话,却也不敢分心,只是回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一路漂开,双脚已在湖面上踏出点点浪花。过得片刻,他的身子已逐步可以站直,只是仍无法追上高文俊的步伐,心想:“这位前辈所施展的轻功路数并不如螺旋九影那般精妙,我却为何始终追不上?”正思索间,只听高文俊叫道:“年轻人,你内功修为比我只强不弱,须得将其融会贯通于身法、拳法、掌法之中,不然可就是大大的浪费了!要想征服百万敌人,便先从征服这湖水开始!”韩世聪道:“多谢前辈考验!”于是深吸一口气,将丹田之息向上浮动,逐渐传递到四肢百骸之中,时而凝于双脚,时而汇于上身,在换元冲和功的助力下,体内的两道强大内息当真是随心所欲地在循环往复,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便在这换气输气的片刻之间,他身后的幻影不知何时已增至七个,身法显得更加诡异飘忽,不知不觉已追上了高文俊的步子。
  高文俊笑道:“年轻人这轻身功夫着实了得,来吧,咱们一起推船!”韩世聪眼见四周碧水茫茫,自己身在其中,果真便如置身千军万马,豪气顿生,朗声道:“好啊,大家并肩作战!”他不似高文俊那般以双掌直接接触船身,而是另辟蹊径,一面飞速地在湖面奔跑,一面双手往左右伸出,随着一声大喝,内气顺着掌心吐出,两边的湖面顿时掀起巨大的水浪,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大军行进途中的脚步之声。此时他全身内功已尽数散于双脚和双掌之中,一面击水,一面漂行,久而久之,只觉得浑身劲力竟似无穷无尽,生生不息,忽然脚尖向后一推,整个人立时向前冲出,伴随着双掌施为,大船的两旁顿时生成两片巨大无比的水帘。湖面被拨开,阻碍之力大为减少,高文俊只觉得船身似乎变得极其之轻,微一使力,便将大船推得数丈之远,斜眼观之,只见韩世聪身子形如鬼魅,脚法精妙绝伦,速度已远在自己之上,而他身后的幻影竟似又有增多,口中不由自主地默数起来:“一、二、三、四、五……”数到“九”时,忍不住喝彩道:“年轻人,好样的!”此时此刻,便在这大湖之上,八方临水,韩世聪的螺旋轻功终于被催至大成。
  韩世聪听他由衷赞许,心情舒畅,叫道:“前辈,咱俩就这样分工协作吧!”蓦地将双掌翻转,水帘散去,跟着奋力一甩,偌大的湖面便如凭空升起两座巨大的石墙一般,两侧的湖水被轰然推开,此时的船身几乎已没有太大的阻力,高文俊呵呵一笑,双掌震出,大船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前疾驰开去,自己则一步也不停地跟着。韩世聪身如幻影,始终保持在高文俊身旁,双手片刻不歇,巨浪片刻不止。高文俊道:“怎么样?这般划船,可比赶车快多了吧!”韩世聪道:“着实妙极啊!”心想:“若是天天如此向东行舟,怕是很快便能到胶州了。”二人运功之余,仍自谈话,气息却十分稳定。
  而此时船上的两名侍女早已躲进船舱之内,船身运行极快,她二人已然无法站立,便瘫坐在椅子旁,双手紧紧抱着椅背,生怕稍一松手便被甩出去。秦缃绮却是毫无惧色,笑道:“翠儿、倩儿,你们无须害怕,我来给你们弹奏一曲,算是安抚人心,也算是推波助兴。”坐在琴旁,双手一扬,清脆的弦声再度响起,曲调悠扬流畅,却又强弱分明,节奏多变,端的是静中有动,动中有静,乍一听去,便如那时隐时现的雁鸣一般。韩、高二人得闻此音,精神均为之一振,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大群鸿雁在空中盘旋,流连顾盼,好生惬意。高文俊一面推船,一面叫道:“小秦侄女,你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秦缃绮笑道:“高伯伯,韩公子,我见你们俩这般推水助舟,一时兴起,有感而弹,没什么具体名字啦。”
  金舟扶浪,碧水滔天,再伴随着阵阵古琴之声,此情此景,宛如梦境,实难想象人间竟能有如此气象!这一路悠扬而下,途径多处,岸边的人们便将其奉为天音,更有些许雅士将这琴音记录下来,形成琴谱,广为流传。明崇祯七年,此琴谱刊登于《古音正宗》之中,由于琴声意境让人联想起雁群飞鸣,便冠之以《落雁平沙》之名,此乃两百多年之后的事了。
  高、韩二人漂水推舟,半天未歇,秦缃绮则一直在舱中抚琴伴奏,不知不觉之间,夜幕已然降临。高、韩二人罢手歇息,翻身上船,两名侍女端来糕果点心,将大船缓缓撑至岸边。高文俊精力着实充沛,船刚一靠岸,便立刻跑入岸边小镇之中,片刻之后,只见他抱着一大坛酒,笑嘻嘻地返回船上。高文俊道:“咱们在湖中喧闹了一下午,当真是痛快至极,今晚咱们喝酒也得喝个痛快,方才不枉今日之爽行。”于是二人大碗豪饮,秦缃绮也作陪喝了几杯。舱内酒香飘逸,伴随着阵阵秋风,白天的种种误会早已烟消云散,各自均有些相见恨晚之感,中途司徒方源幽幽醒转了一回,但刚一起身便又晕倒。韩世聪笑道:“他这是‘音方消,酒香飘,梦初醒,复醉倒’。”
  酒过三巡,韩世聪忽听得高文俊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严肃的神色,心下觉得奇怪,于是道:“前辈怎么了?”高文俊笑道:“没事啊,能有什么事?咱们喝酒就行了。”韩世聪回想起白天高文俊曾递给秦缃绮一枚墨绿色令牌,当时他的表情便如眼下一般,十分凝重,于是随口问道:“前辈,咱们相识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和秦姑娘是哪门哪派的高人呐?”高文俊看了秦缃绮一眼,笑道:“嘿嘿,反正咱们一路同行,时日多多,明天再告诉你。”韩世聪点了点头,道:“人在江湖走,遇事靠朋友,前辈和秦姑娘若有用得着在下的,但说无妨。”高文俊道:“嘿嘿,若真有需要,老夫定不会跟你客气的。”韩世聪虽仍有疑惑,但自觉不便再多问,微微一笑,继续喝酒。
  酒罢,入夜。秦缃绮和两名侍女留在船上过夜,高文俊则从船舱内取出三只帐篷,扔给韩世聪两个,自己留下一个,说道:“咱们三个大老爷们就在这岸边歇息,明日再继续行舟赶路。”说着便搭好帐篷,钻了进去,叫道:“这秋日的晚风,当真是舒服得紧啊!”不一会儿,便有鼾声传来。韩世聪见船上初时烛火通明,过得片刻才熄灭,于是轻轻一叹,将两只帐篷打开,先把司徒方源拖入其中一个,自己则睡在另一个里面。这一下午运气漂水和排浪,虽未损过多内力,但终究也有些困倦,加之晚上喝了不少酒,胡思乱想了一阵,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韩世聪只觉得一缕强光刺入眼睛,跟着便有人在身边不断晃动自己,耳边传来司徒方源尖尖的声音:“小师父啊,该起床赶路了!”韩世聪微一睁眼,正瞧见司徒方源身子已钻入自己的帐篷,一对贼眉鼠眼正直直盯着自己,不由得惊醒,笑道:“老徒儿,一路上有你真好,还可以报晓。”司徒方源知他在嘲讽自己长得像公鸡,于是哼了一声,道:“报你个大头鬼,赶紧起来吧,就剩咱俩啦!”韩世聪蓦地回过神来,连忙钻出帐篷,只见偌大的河岸只剩一排排杨树环绕,昨日秦缃绮所乘大船早已不知去向。
  韩世聪微微一惊,再向右边瞧去,只见高文俊和他的帐篷也已不翼而飞,凝神细瞧,四下毫无异样,再加上自己熟睡之中并未听到任何异响,显然是他们轻手轻脚地不辞而别了。韩世聪呆立半晌,回想昨日之遇,却也逐渐明白了过来:“高前辈和秦姑娘多半是出自同一个帮派,秦姑娘之所以要使出‘七弦镇魂’,便是为了不让我和司徒方源听到他们探讨门户之秘,而后因我未能中招,只能当着我的面说了,我记得高前辈跟秦姑娘传令时曾说三日之内要聚众议事,他们要赶时间前往议事之地,这胶州显然不能跟我们同去了,而他们又不方便赶我们下船,于是只能不辞而别了。”只听司徒方源道:“瞧你睡得跟死猪似的,这会是不是还没缓过神来呐?咱别傻站着了,继续往东面走吧,找你那小可爱去。”韩世聪道:“我睡得像死猪?明明是你好不好,你可是睡了大半天!”正说话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昨日下午高前辈邀我一起弄潮推船,是为了耗费我的体力,晚上再喝酒放松,从而让我能够睡得深沉一些,防止他们走时惊动了我?”转而又想:“韩世聪啊韩世聪,你想得太多了,不管怎么说,若不是这一番折腾,你的轻功又岂能大成?”
  司徒方源哼了一声,一面收帐篷一面气鼓鼓地道:“这秦姑娘还真有古怪,不过现在好啦,他们一老一小的都走了,还白送咱们两个帐篷。咱俩这般一路向东,再转向南行,一路上可别再上贼船了,应该不出五天就能到胶州。”韩世聪点头道:“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司徒方源笑道:“早点见到你那小可爱,你也好早安心。”说着便将卷好的帐篷背在身后,使开轻功,瞬间飘走。韩世聪微微一笑,心想:“早点了却胶州之事,也好早些回去找师父。”闲庭信步之间,已随即跟上。司徒方源看了看韩世聪的身后,忽然惊道:“小师父啊,你身后的幻影怎么又多出几个来了?”韩世聪道:“现在我这套轻身功夫算是真正练成了,这几日晚上休息之前,我便教你一些初始的法门。”司徒方源大喜,连声道:“感谢小师父!”
  于是这二人白天奔行,以野果为食,晚间便寻个市集,饱餐一顿,再住在客栈之中,顺便还能跟镇上的百姓打听道路,所幸韩世聪身上盘缠充足,这一路之上倒也没有那两只帐篷的用武之地。每日临睡之前,韩世聪便应约教几句轻功口诀给司徒方源,第二天便立即踏步实练,因此司徒方源的轻身功夫也日渐增强。二人风尘仆仆,五天之后,果然便到了胶州郊外的一片枣树林里。时下已是深秋时节,树上结满了硕大的青枣。司徒方源顺手摘了许多,二人边走边食,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阵铁器碰撞之声,似乎又有些轻微的呼和之声夹杂其中。韩世聪警觉地道:“附近有人在打架。”司徒方源生性好动,于是道:“咱们瞧瞧热闹去。”说完便使开轻功,蹑手蹑脚地往声源处飘去。
  到得近处,只见一处空旷之处烟尘大作,二人躲在一棵较宽的枣树背后,定睛细瞧,却是约莫十余人正持刀围攻一名黑衣蒙面汉,此人手持长剑,剑法凌厉奇幻,显是剑术好手,身法亦自不弱,只是左肩和右腿似乎受了些伤,游走在敌人之间,情势颇为惊险。韩世聪心想:“这么多人打一个人,着实有些不要脸。”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身后宝剑。只听得“呲”的一声,一名持刀客的兵刃被蒙面汉切断,跟着身子飞起,被踢到一旁。蒙面汉一面挥剑,一面叫道:“你们这些人又是来自何门何派?还请报上名来!”却是半天无人应答。韩世聪心想:“此人说话声音好像有点耳熟……”正回忆间,忽见眼前一闪,一枚事物忽然从附近窜出,直击蒙面汉的面门,蒙面汉连忙闪身躲避,但这一发暗器着实速度奇快,蒙面汉头虽避开,颈侧却被擦出一个大口子,顿时鲜血冒出,他身后一人趁机挥刀抢上,砍中他右肩。蒙面汉叫道:“忽施偷袭,无耻至极!”眼看败局已定,却仍自挥剑格挡,只是脚步踉跄,显然已支撑不了多久。
  韩世聪顺势看去,只见对面的树后缓缓走出一人,此人身形瘦长,身穿玄衣,双手负后,带着一只巨大的黑色斗笠,瞧不见其相貌如何。玄衣人阴森森地说道:“窝藏邪人,自寻死路!”他故意将声音挤得尖锐,显然是不想让人识别出来。蒙面汉微微一惊,只见又是两枚暗器从他手中射出,速度更快,力道凶猛,便是直取性命而来。韩世聪见此情形,当即抽出左手,掌力隔空吐出,只听得“当当”两声,两枚暗器斜飞而出,插入树身,场内众人见此情景,均是一愣,手中兵刃尽皆停止。身旁的司徒方源见他出手,也是一惊,睁大眼睛瞧去,只见这暗器似乎是金钱镖,而镖身已然被震出裂纹。方才韩世聪见这些人围打一人,早已心有不平,此刻见这玄衣人还在一旁以暗器伤人,不由得怒从中来,也不等众人反应,便大步走上前去,正色道:“江湖中最无耻之事莫过于以多欺少、暗箭伤人,这两样你们都占了,可真是无耻中的无耻。”司徒方源嘿嘿一笑,也跟着他走到蒙面客的身旁,道:“说得不错,连我这个无耻之徒都看不下去了。”
  一声冷笑从玄衣人的斗笠下传出,只听他尖声道:“你这白毛小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韩世聪笑道:“和你一样,也是从树后冒出来的。”玄衣人侧头看了司徒方源一眼,哼了一声,也不多说,右手轻挥,那十余名刀客顿时将他们俩连同那蒙面汉一起围在中间。韩世聪视而不见,只是伸手点了那蒙面汉身上的几处穴道,助他止血,而后缓缓说道:“我不知你们有什么过节,公平起见,我觉得你们倒不如单打独斗,免得遭人耻笑。”他看出这玄衣人似乎是这些人的首领,因此说话时目光始终聚焦在他身上。玄衣人冷笑道:“单打独斗?就凭他么?”韩世聪道:“待我先替他疗疗伤。”左手在那蒙面汉身后缓缓一推,顿时冒出一缕白烟。蒙面汉只觉喉头有股热气上涌,顿时剧烈一咳,面罩脱落,露出一张方脸来。
  韩世聪惊道:“你是孙兄?”原来此人正是铁英山庄庄客孙一平,只见他嘴角血迹斑斑,但这一咳之后,早已感觉浑身舒畅无比,眉宇间又逐渐恢复了英气。他听这白发青年忽然叫自己“孙兄”,先是一愣,凝视对方半晌,终于回想起来,微笑道:“原来是韩兄,好久不见,多谢你出手相救。”韩世聪笑道:“孙兄客气了,当初若是没有你们,我哪里还有命来救你?”孙一平奇道:“不过……韩兄为何会来这里?”韩世聪叹了口气,道:“我其实正好有事要来找你们。”孙一平还欲再问,却听司徒方源道:“哈哈,原来你们俩还是熟人啊。”孙一平看了看他,笑道:“我好像也认识你,不过你应该不认识我。”
  玄衣人见他们说话竟似旁若无人一般,森然道:“你们想要叙旧,不妨等见了阎王之后再说。”话音刚落,周围的十余名刀客忽然抢上,刀刃分从四面八方递来,顿时风声四起。韩世聪轻轻叹了口气,蓦地将身后宝剑拔出,随手一挥,附近五名刀客兵刃齐断,手臂中剑,顿时惨叫声起,跟着又往前一划,余下几名刀客均手腕中剑,鲜血直喷,手中砍刀纷纷落地。玄衣人惊道:“你这手剑法……”欲言却又止住。司徒方源笑道:“现在就剩你啦,正好你们可以单打独斗了。”玄衣人往四周看了几眼,深吸一口气,道:“今日算是遇见高人了,咱们走着瞧,大伙儿先撤。”说着便率着众刀客离开。韩世聪道:“别忙着走啊,先报上你的名来。”说着便将右手往前一推,跟着五指化掌,使出换元冲和功,顿时一股吸力传出,玄衣人身子一颤,还未跨出几步,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他这手功夫一露,玄衣人仿佛想起了生平最害怕的一件事,颤声道:“你……你是……”心知此时此刻,寻常兵刃或暗器已然毫无抵御之力,当即手起刀落,将自己左手砍下,顿时鲜血喷出,在对方内力的牵引之下,这一喷足有丈许,只溅得韩世聪、司徒方源和孙一平三人满脸都是,有相当一部分还溅入了眼睛里,韩世聪下意识地将手缩回,待得三人将眼睛擦拭干净,却见那玄衣人和十几名刀客早已远去了。
  司徒方源道:“小师父,咱们去把他们抓回来吧,这帮人可跑不过我们。”韩世聪尚未接话,孙一平便摇了摇手,道:“不必追了。”顿了顿,又道:“韩兄,你刚才说你来这里是为了找我们?”他之前话未问完,此时敌人尽去,便开口相询。韩世聪道:“没错,我确是有事需要前往贵庄一趟。孙兄,此地不宜久留,说不定这些人还会叫人来,咱们边走边说吧。”孙一平道:“我不能走,我得留在此处。韩兄,我劝你们还是先离开胶州,不要趟这趟浑水,等此间事了,再来山庄一聚吧。”韩世聪见他脸色有异,似乎忧心忡忡,心下大奇,道:“孙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段大侠他们呢?”他连问三个问题,孙一平皱了皱眉,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跟着又是一下清亮的口哨声。韩世聪道:“莫非是敌人又回来了?”却见孙一平满脸欣喜之色,低声道:“是自己人!”也吹了一下口哨以作回应。
  哨声毕,一骑绝尘匆匆而来,策马之人乃是一个中年男子,韩世聪识得此人乃是当初护送自己和师父前去柳河川的庄客之一,名叫胡逸尘。待他翻身下马,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一男一女,女子身着黄衣,容色娇美,竟是日前在黑枫林遇见的阿离,她身后是一名中年男子,一袭白衣,眉清目朗,相貌堂堂,乍一瞧去,五官和阿离有些许相似,自然便是她的父亲了。然而当时自己躲在树后观察,未和二人照面,因此他虽识得阿离,而阿离却不认识他。胡逸尘满脸灰土之色,显然是接连赶路所致,而阿离和她的父亲脸色虽有些许苍白,但比起当日,气色却是好了很多。孙一平走上前去,低声道:“胡兄,辛苦你了。”胡逸尘见他脸上仍留着不少血迹,颈部有一道口子,肩膀和腿上也有不少伤口,虽已封穴止血,但仍是令人胆寒,于是皱眉道:“我可没事,你怎么伤成这样了?”孙一平苦笑道:“遇见几个贼人生事,幸亏这两位出手相救,眼下那些人都吓跑了,我脸上这些血迹都是那领头贼人留下的,没事。”胡逸尘向韩世聪和司徒方源拱了拱手,以示感谢,转而又对孙一平道:“但是你颈部、肩膀和腿上的伤口可是实实在在的。”说着便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瓷瓶,扔给孙一平,道:“快敷点药。”
  孙一平笑道:“我没事了,韩少侠已经替我点穴止血,之前受的那点内伤也被他出手治好了,我现在比起之前,感觉内息还要顺畅许多。”说完便将瓷瓶又扔回给他。胡逸尘奇道:“韩少侠?”盯着韩世聪看了半晌,忽然道:“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峨嵋派的那位韩少侠,之前我们曾一路同行,瞧我这记性,刚才都没认出你来,可是,你的头发怎么……”坐在马背上的阿离听到“峨嵋派”三个字,忍不住“咦”了一声,似乎欲言又止。
  韩世聪笑道:“你是胡兄吧,我可还记得你呐,我这头发是练功所致,也难怪大家一开始都认不出来。”说着看了司徒方源一眼。胡逸尘微笑点头,忽然探手按住孙一平的脉搏,缓缓道:“内伤是一点也没有了,但是你这外伤不打紧吗?光止血可不治本。”孙一平道:“说来也怪,内伤好了之后,我反而觉得这些伤口都不疼了,似乎连内功都比原来深了些许,你按住我脉搏不动,仔细感觉感觉看。”胡逸尘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静下心来,只觉得对方脉搏运动有力,比起以前似乎更为强健,微微一惊,看了韩世聪几眼,满脸佩服之色,拱手道:“想不到韩少侠本领如此了得,不愧是周掌门的亲传弟子。”阿离听到“周掌门”的名头,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连声道:“谁?谁?”
  孙一平转向阿离父女,关切道:“殷姑娘,你没事吧?是不是要喝水?”他把“谁”听成了“水”,是以有此一问。阿离呼了口气,微微一笑,道:“没事,没事,不用喝水,我们不渴。”说着便扶着父亲缓缓下马。孙一平道:“接下里的路程可能不是很安全了,我们最好还是步行前往,殷大侠,殷姑娘,你们走路没问题吧?”阿离的父亲轻轻咳了一声,道:“没问题的。”阿离也道:“放心吧,没事啦!”胡逸尘道:“原本你们二位该在那户农家再休息三日,只是事出紧急,我们生怕再过几日便无法抽身接你们汇合,因此才提前了。”孙一平转过身来,对韩世聪和司徒方源道:“咱们就此别过,二位最近这些日子先不要去山庄。”
  韩世聪听他们二人说话,心下已猜到了几分,正色道:“诸位都是我韩某和恩师的救命恩人,恩人有难,我怎可袖手旁观?即便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若是遇见不平之事被我撞见,也绝无不管之理!”顿了顿,又道:“‘匡扶正义,行侠天下’并非单是贵庄之训,更是吾辈江湖人终身之训!”孙一平和胡逸尘见他说得慷慨激昂,不禁肃然起敬。沉默了半晌,孙一平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道:“韩少侠内功卓绝,要不就请你帮忙给师父他们疗伤吧。”韩世聪惊道:“师父?你是说段大侠受伤了?”孙一平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以后再说,韩少侠,我们若非已至窘境,不会轻易向人求援,不过你要记住,帮忙疗伤即可,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们决不能让你涉险。”韩世聪道:“届时听各位吩咐便是了。”
  孙一平看了司徒方源一眼,又道:“韩少侠,这位司徒先生……”韩世聪还未说话,司徒方源便抢着道:“嘿,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啦。”孙一平道:“之前我不是就说了,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司徒方源早已听出此人是铁英山庄庄客,心知自己在西域早已名声在外,铁英山庄中人认识自己实在正常不过,于是道:“放心吧,我现在已经认这家伙当小师父了,他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让我行善就行善,让我积德就积德,反正我现在也只能听他的了,他若是不干坏事,我也是不干的。”韩世聪道:“反正他是行过拜师之礼,希望他能做到吧。”孙一平盯着司徒方源的眼睛看了半晌,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不妨先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说着伸手指了指阿离和她父亲,又道:“这位白衣大侠殷野王是我们山庄的朋友,这位是他的千金,闺名殷离。”
  韩世聪大惊,这殷野王的名头当年曾听哥哥韩林儿提起过多次,说道他是当年明教法王殷天正的儿子,武功了得,早先跟随他父亲壮大天鹰教,后又率领天鹰教众回归明教,实乃一代枭雄,于是抱拳道:“见过殷大侠,见过殷姑娘,阁下莫非便是明教……”殷野王知他想说什么,连忙摇了摇手,苦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了罢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明教。”殷离道:“韩少侠既然是自己人,我也就实话实说吧,眼下我和我爹都是逐日教的人了。”韩世聪点了点头,心想:“之前听师父说如今逐日教的人大多下落不明,想不到竟在此地见到两位大人物!之前孙兄不肯走,显然便是为了等他们了。”孙一平又把韩世聪和司徒方源简单介绍了一下,殷野王和殷离均抱拳见过。
  当下六人抱团前行,一路小心翼翼,四下观察。韩世聪见殷野王和殷离虽气息平和,但下盘仍是有些不稳,步伐比起其余四人显得更慢,于是道:“殷大侠,殷姑娘,你们之前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殷野王道:“没错,之前我遭人暗算,被官兵囚禁,阿离拼死把我救出,也受了很重的伤。”殷离道:“幸亏后来命大,遇见一位号称沐讲禅师的僧人,为他所救,暂时寄住在黑枫林的一处农家。”韩世聪点了点头,心想:“沐讲禅师之事,我自是耳闻目睹。”胡逸尘看了孙一平一眼,道:“殷姑娘在路上跟我说了沐讲禅师一事,此人武功了得,据说是在福建灵源寺出家,你可知他是何方神圣?”孙一平道:“之前并未听说过此人事迹。”韩世聪本想跟他们说说自己曾在少林寺听说沐讲禅师归还《九阳真经》一事,正欲开口,忽觉不妥,毕竟师父为了掩饰自己身份,曾跟蓝玉说过自己早就加入峨嵋派了,沐讲禅师归还经书之时,峨嵋派正在汉江一带避难,自己既然是“老弟子”了,那个当儿又怎会跑到少室山去?心念此处,便把话头咽了下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殷离轻轻一咳,几人回头望去,只见她嘴角又隐隐渗出些许血迹。韩世聪惊道:“殷大侠和殷姑娘究竟是为谁所伤?是同一人所为吗?”殷离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但这一咳过后,气息似乎没能立刻缓过来,便没开口。胡逸尘道:“他们二人均中了徐博远那恶贼的青苗神掌。”司徒方源听到“徐博远”这个名字,身子陡然一震。韩世聪道:“徐博远?他是什么人?”殷野王叹了口气,道:“所幸我们只是和那姓徐的交手,若是他师父魏星海在场,恐怕我们早就一命呜呼了,那姓徐的青苗神掌怕是还没有他师父半成的火候。”韩世聪惊道:“魏星海?这个人我知道,他是不是暮月教朱雀堂的堂主?”他想起那日在峨嵋金顶师父和张松溪曾提过此人,心知这魏星海掌力了得,而且多半也跟那金顶悬案有关,因此听到这个名字,着实有些心惊。
  殷野王脸上肌肉颤动了一下,似乎在咬牙切齿,隔了一会儿,才道:“就是此人。”韩世聪道:“这人我虽然没见过,但听师父说过他掌法诡异,可以将内力凝聚,嵌入对手体内,而对手只能在无尽的折磨中等待死亡,除非是以极深的绵力与之相消,才有化解的可能。”此时殷离也已缓过神来,哼了一声,道:“正因为如此,他这掌法才叫做‘青苗神掌’,掌力所至,便如苗田播种一般。”殷野王道:“蔽教范教主曾经着过他的道儿,亏得张真人仗义相救,才留得性命。”呼了口气,又道:“幸亏那天他临时出走,我和阿离只是跟那姓徐的交手。”韩世聪微一沉吟,道:“殷大侠可否让我瞧瞧伤情?”一面走路,一面伸出右手。殷野王道:“好的。”将自己的手心搭上对方的手掌。韩世聪自习得换元冲和功之后,每日都不忘将自己体内九阴九阳两种内力进行疏通调整,久而久之,对于气息运行的法门已了然于胸,由此及彼,对于他人的内息情状,通过接触体会,也能全盘掌握。当初他替苏凝岚运功疗伤,纯属误打误撞之举,之后峨嵋山腰一役,峨嵋、武当众人为左树清毒倒,自己在运功祛毒之后,却不知如何帮助他人,而如今的他,早已今非昔比,先前替孙一平点穴止血之际,便知对方还有内伤,当即便下意识地运功相助,他既已精于气息运通之理,一出手便立竿见影。
  韩世聪紧贴殷野王手心,凝神感受,只觉得对方体内气息已较为顺畅,只是隐约还有一处内息凝固之点,想来便是那折磨人的“播种”了,但所幸凝固点很小,再过些时日也就自行消亡了,于是点头道:“倒是不会有什么大事。”微一转身,日光照处,只见他和殷离二人气色仍不如孙一平等人,更不如司徒方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若是殷大侠和殷姑娘现在还是感觉不舒服的话,不如我帮你们一鼓作气先把那点凝固真气化解了如何?也免得再受几天罪了。”殷野王忙道:“韩少侠有所不知,这徐博远的功力虽然不如魏星海厉害,但毕竟也是青苗神掌,中了此掌之人,若能活命,除非自行恢复或者由他人慢慢调理,不可一蹴而就,否则那异种真气便会窜入为其疗伤之人的体内,不仅自己没被治好,而累得他人遭殃。”殷离叹了口气,也道:“先前那沐讲禅师也曾替我们把过脉,也说我们体内的凝固气息已经很小很少,已无大碍,不如一下子化解了事,但父亲跟他说了此理,他苦苦思索半晌,便知无法可施,只能等自然康复了。”胡逸尘放慢脚步,回首道:“也不差这几天了,还是不要急于求成的好。”
  韩世聪道:“若是这异种真气窜入他人体内,于你们应当无损吧,并不会加重伤情。”殷野王道:“那是自然的了。”韩世聪微微一笑,似乎已成竹在胸,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就来试试,哪怕失败了,也不过自己受点罪而已。”也不等二人回答,顾不得男女之嫌,忽然抽出左手握住殷离的掌心,轻声道:“殷姑娘,得罪了。”随即右手也翻转过来,握紧殷野王掌心,轻轻使出换元冲和功,将二人气息如抽丝剥茧一般吸出体外,跟着又缓缓冲回,循环往复,转眼间已运作了几个来回。前面三人听得身后异动,几乎是同时回首。司徒方源见韩世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由得有些担心,道:“小师父,你可别走火入魔啊。”韩世聪笑道:“你放心,你师父可入不了魔。”孙一平和胡逸尘见此情景,也不敢跟他多说话,更不敢横加插手,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韩世聪道:“没关系的,大家不必担心。你们仨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着。”
  殷野王和殷离被他抓住手,初时只觉得浑身内力竟如大河决堤一般外泄,均是大惊失色,然而顷刻之间,又如百川归海一般不断注回,霎时间觉得周身无比舒服,对方每运作一次,便觉得体内更加舒畅几分,几个来回施展下来,当真如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一般。韩世聪为二人运气之时,脚下步子片刻未停,始终跟着前面三人,端的是左右开弓,一心多用。殷野王和殷离为他掌力牵引,也是脚步不停,渐渐地,只觉得周身充满了劲力,甚至越走越快。这换元冲和功运行时形成的吸放之力如果运用适度,可以达到“内气冲刷”的效果,在替人疗伤之时往往会有奇效。常人若是想“清洗”自己体内的内息,均须慢慢调养方能成效,当年张真人替范遥治疗这青苗神掌时,便是运用养气消气之理进行缓慢调理,功效虽迟,但对自身的风险很小,如今韩世聪替殷野王殷离二人治伤,却是以换元冲和功为手段,以图在短时间内达到“大换气”的效果,完全是另一种理念,功效十分显著,同时由于使用之人本身就身怀疏通之法,即便异种真气反噬自己,也在这一吸一放之间将其湮灭了。
  过了半晌,韩世聪缓缓松开二人手掌,轻轻呼了口气,面露笑意,道:“二位现在感觉如何?”殷野王和殷离只觉得自己周身真气通畅无比,已无丝毫异状,甚至自身的内力似乎都比原先要深了一些。二人脸上容光焕发,殷野王已然恢复了往日枭雄一般的英气,而殷离则面若桃花,娇美无比,举手投足之间还透着飒爽的英姿。听韩世聪这一问,殷离抢先道:“简直神啦!我感觉我已经完全好了!”说着便使开轻功,翻身上了一棵枣树,跟着又飘然落下,宛如一只黄色的蝴蝶。殷野王大步走到韩世聪身边,一面行路一面拱手道:“韩少侠功力卓绝,殷某不胜感激!”韩世聪微笑道:“分内之事,殷大侠不必多礼。”孙一平、胡逸尘和司徒方源三人见此情景,先是面面相觑,很快便缓过神来,眼中尽是佩服之意。
  忽然之间,殷离仿佛想起了什么,连忙走到韩世聪跟前,把他拉得离其他四人稍远了些,小声耳语道:“韩少侠,你……你是峨嵋派周掌门的徒弟?”韩世聪见她神色有异,奇道:“是啊,怎么啦,殷姑娘?”殷离低声道:“你师父现在在哪里呀?”韩世聪心知湖畔镇之事乃天大之秘,绝不能随便透露,于是道:“她受了点伤,现在一处清净之地疗养。”殷离脸上显出几分关切之意,仍是低声道:“我跟她可是老相识啦,她伤得很重吗?等有空的时候我想去看看她,跟她说说话。”韩世聪听她语音转柔,似乎含着些许情意,觉得此人当是师父昔日的朋友,不禁对她更添了几分好感,道:“师父的伤没多久就会康复了,到时候我告诉她我在胶州遇到了殷姑娘,说不定她会过来看你。”殷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其实我想问问她,好几年过去了,她有没有再见过那个狠心的小子……”
  韩世聪奇道:“狠心的小子?殷姑娘指的是谁?”殷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下意识地随口答道:“当然是张无忌那个小子!”话一说出口,顿时觉得大为窘迫,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韩世聪微微一惊,正想继续问询,只见她眼中珠光盈盈,似乎含着泪,还未等自己开口,就听她声如细蚊地说道:“你治好了我的伤,我很感激你,刚才那个名字算是我偷偷地告诉你的,你可得保证千万别跟别人说。”韩世聪道:“好的,我保证。”心中只想:“这位殷姑娘莫非也是张兄的红颜知己?”再瞧她时,却发现她已然跑回殷野王身边。韩世聪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也快步跟上。
  六人发足奔行,一路上倒是没有再遇到麻烦之事,过不多时,来到一片山脉跟前。孙一平道:“这便是小珠山了,此中‘双珠嵌云’之景乃是胶州八景之首。”韩世聪抬头望去,但见层峦叠翠,山色各异,怪石嶙峋,山体周身云雾缭绕,瞬息万变,仿若梦境一般,令人叹为观止。
  孙一平、胡逸尘在前带路,韩世聪、司徒方源、殷野王、殷离紧随其后,大步上山。到得白石顶附近,胡逸尘指着不远处一座孤立的山峰,向韩世聪等人介绍道:“每次看见这釜台筒,我都会想起那个感人的传说故事。相传,小珠山东麓有个小村庄,住着两户人家,一家有个女儿叫香香,一家有个儿子叫石柱,这两人青梅竹马,情深意笃,长大后相亲相爱,还背着父母对天盟誓,立下婚约。一天,香香的母亲想吃山野菜,香香上山去挖,不慎跌断了一只胳膊,需要服用接骨丹,然而配制此药,需要用釜台筒上的银鱼骨和接骨草。石柱不顾山势陡峭,爬了上去,在天然水潭中捉到了几条银鱼,又采了几棵接骨草,就往下走,然而不幸的是,下山时他不慎一脚踩空,竟摔了下去……”殷离听到此处,不禁“啊”了一声,道:“后来这石柱怎么样啦?”胡逸尘叹了口气,继续道:“天色渐黑,香香左等右等也不见石柱回来,实在放心不下,就约了几个小伙子去找,一直找到天亮,香香终于在一条小沟里找到了石柱,只见他仰面躺在沟里,一只手里握着接骨草,一只手里攥着银鱼,只可惜他伤势太重,已经闭上了双眼,永远地离开了香香。”殷离喃喃道:“他……他就这么摔死了吗?后来香香怎么样了?”胡逸尘道:“后来,香香的胳膊被治好了,可是她却茶饭不思,天天到村口凝望那釜台筒。不久之后,香香便郁郁而终,村里人因为香香对石柱的一片深情,便把香香凝望的釜台筒叫‘望夫台’。”殷离闭上双眼,带着悲腔地说道:“这对有情人着实可怜,希望他们死后能够永远不再分开。”她说话之时,脑海中始终浮现出自己成年后和张无忌再次相遇时的场景,那时候他也是从山上摔下,伤势很重,但所幸性命无碍,而今听到这石柱和香香的故事,同样的境遇,却是不一样的结局,想到此处,不禁泪如雨下,哭得片刻,转而又想:“其实相比之下,这香香和石柱的结局也并不算坏,至少他们的心至始至终都只属于对方一人……”
  韩世聪听完这个故事,也不禁有些伤感,心想:“人生在世,若是能得一人之心,白首不离,即便是为她而死,也是心甘情愿了。”对于这个“她”到底是谁,他心中隐隐有些想法,但念头刚一触及,便立刻强行转移思路,心知此事绝不可深想,不经意间,竟冒出了些许冷汗。
  一行人登上白石顶,绕行了几步,孙一平忽然停下脚步,长长地呼了口气,道:“我们终于到白石洞了。”韩世聪等人走到他跟前,只见他目光所至,赫然便是一个诺大的天然石洞,日光照耀山壁,显得洞内一片漆黑。
  孙一平和胡逸尘分别点着一枝火把,韩世聪等人随其走进,放眼望去,洞内竟是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少说也有二百来号。这白石洞分为上中下三层,每一层的空间均是极大,加起来足可容纳二三百人之众。韩世聪看到眼前景象,顿时有些傻眼,只见石洞第一层所坐之人有一半身着青衣,另一半则黑衣加身,尽皆双目紧闭,双手在胸前缓缓升降,脸上时红时白,有的人嘴角渗出血迹,有的人则满脸虚汗,显然都是在运功疗伤。这些人身子大多正对着洞口,也有少部分人背对着,在火把光芒的照映之下,可见这些青衣人身前都画着一柄战斧,黑衣人则绣着两把交叉的长剑,同时无论是青衣还是黑衣,背后都印着一个大大的“英”字。这些人显然便是铁英山庄的庄客了。
  韩世聪等人跟着孙一平和胡逸尘往二层走去,只见又是一大片青衣或黑衣庄客席地而坐,在他们身后,各有一人坐定,伸出双手按在前人后心要穴,周身雾气缭绕,正在发动内力替人疗伤。韩世聪心想:“这一批庄客似乎受的伤比下面的那些要重,因此需要借助他人之力治疗。”再看这些坐在身后运功之人,大都衣色各异,五花八门,不论是救人者还是被救者,均是闭目而坐,不发一言。韩世聪一面往上挪步,一面仔细观察了所见庄客的周身情状及面部气色,发现他们几乎毫无皮外之伤,心想:“看此情形,伤他们的定是一大批深谙内家功夫的人了,居然一点外相之损都看不出来。”
  六人走上第三层,刚一踏足,便觉空气中隐隐传来些许爆裂之声,周围气息的流动似乎大为异常。韩世聪定睛瞧去,只见数十人坐地运功,服饰各异,脸朝四面八方,似乎是围成了一个圈。孙一平和胡逸尘一言不发,带着身后四人绕到人群中间,只见当中坐有八人。其中一人身着黑衣,身材微胖,面色苍白如纸,正是段沧海,在他身边围着三人,一名道士装扮的人伸出左手抵在他右手掌心,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则伸出右手与他左手掌心相对,另有一白衣男子坐在他身后,双手稳稳地按住他的后心,缓缓运气。韩世聪着实吃了一惊,再瞧段沧海右边,则也是一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席地而坐,此人服饰和段沧海一模一样,袖口也是纹着一龙一凤,浓眉鹰眼,留着八字胡,面色也是十分惨白,而在他的周围,也有三人分从左手、右手、后心三处为其运功。韩世聪心想:“此处庄客均是身穿黑衣和青衣,黑衣上面画着两把剑,当是段大侠门下庄客,而那些青衣人身上都画着斧头,想来应是归于斧圣门下,莫非眼前这中年男子竟是郭子如吗?”司徒方源见此情景,也是一脸茫然,他生性好动爱说,此刻却是呆立不动,不知如何开口。殷野王站在这八人身侧,神情激动,嘴唇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也不敢打扰,只能硬生生将话语咽下。而殷离则四处东张西望,时而驻足眺望,时而俯身细看,似乎在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
  孙一平和胡逸尘冲着韩世聪招了招手,三人来到石洞的一处角落里。孙一平低声道:“我们山庄的庄客此次遭人袭击,均着了道儿,伤得不轻,坐在我师父旁边那位便是我四师叔郭子如,眼下替他们俩疗伤的均是逐日教的高手,我给你一一介绍一下,我师父右手边那位是铁冠道人张中,左手边那位是冷面先生冷谦,而他身后那位就是逐日教教主之一杨逍。”韩世聪昔日早听哥哥多次提起过这三人的名字,而曾经的明教光明左使杨逍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听他这么一介绍,不禁肃然起敬,忍不住便向段沧海身后张望而去,只见此人约莫六十多岁,面容儒雅,双眉低垂,值此运功之际,已是嘴唇发白。他双目紧闭,实不知这眼皮背后隐藏的英武之气比之当年却又如何?
  只听孙一平继续道:“我四师叔身边的三位依次便是周颠、闻苍松和布袋和尚说不得。”韩世聪又朝这三人望去,但见他们脸色变幻奇快,浑身湿透,散发出阵阵水汽,显然已到了紧要关头。胡逸尘道:“此次我们遇袭,庄中除了我们少数几个,均身受内伤,还累得逐日教的几十位朋友也被一并击伤,而余下的教友则片刻不停地为我们运功疗伤,此番恩情,着实感人至深。”韩世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来回观察,原来在这石洞第三层坐地自疗的人们也都是受了伤的逐日教教众,而坐在第二层替庄客们疗伤的众人也同样都是逐日教的人,霎时之间,耳边又响起当初常遇春临终前说的八个字:并肩而为,互相关照。
  殷野王悄声走上前来,抱拳道:“胡兄太客气了,若非贵庄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仗义出手,我们逐日教怕是早就……唉,此时此刻,便是为了贵庄朋友拼上性命,也是不枉了。”说着又转过身来,回到闻苍松跟前,只见他身子微颤,似乎有些抵受不住,忍不住道:“闻兄,你先换我来吧。”说着缓缓将自己的右手握住郭子如的左手,又轻轻将闻苍松的手臂移开。闻苍松长吁一口气,终于“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韩世聪愁眉不展,小声问道:“大家究竟是中了什么招数?对方究竟是些什么人?”孙一平的回答令韩世聪终身难忘:“对方是用剑法将我们的人击得深受内伤,却无一人被刺破皮肤,而且……对方只是一个人!”
  韩世聪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一个人剑法再高,又如何做到一剑既出却伤人于无形?一个人内功再高,又如何做到以剑吐气仍孤身克百人?呆立片刻,问道:“究竟是什么人干的?”孙一平道:“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韩世聪道:“这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孙一平叹了口气道:“此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我们也看不出来。”不等对方再问,继续又道:“此事以后再说,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须得尽快治好师父和几位师伯师叔的伤。”韩世聪不知他所言“一波又起”是什么意思,也顾不上多问,只是轻声道:“孙兄若信得过在下,就交给在下试试看。”
  孙一平对他的疗伤手段本已佩服之至,一路之上,更是见到他闲庭信步之间,便清除了殷野王和殷离的青苗神掌遗患,功力之深,简直匪夷所思,于是点了点头,道:“需要让他们六位朋友先行退开吗?”韩世聪摇了摇手,轻声道:“不必,我先去看看。”说完便缓步走到人群中间,凝神观察段沧海和郭子如的脸色,同时静静地感受周围气息的变化。过了片刻,他轻轻俯下身来,小声道:“杨教主,周前辈,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你们不要乱动,保持原来的姿势。”杨逍和周颠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这么一说,均是微微一惊,但此时正是运功的紧要关头,万万不可分心,是以强行稳住心神,只字未吐。韩世聪缓缓坐在杨逍和周颠二人之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双掌按在杨周二人身后。
  杨逍只觉得霎时之间一股暖流通向四肢百骸,竟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如此情景,自己也曾感受过一回,不禁让他梦回数年之前,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张教主回来了?”然而苦于无法转头,不能立刻察明,转而又想:“不对,他的声音不太像。”正思索间,忽然又觉得周身气息仿佛倒流了一般,先是自己浑身的内力被散于周身,又纷纷朝身后聚拢,凝而为一之后,终于消失于无形,气海穴顿时大开,跟着三道刚中带柔的内力顺着自己的双手缓冲而入,稍一感知,发觉正是段沧海、冷谦和张中三人的。杨逍先前的欣慰之感顿时全无,大骇之余,浑身微微颤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此人绝不是张教主,他到底在做什么?”下意识地想移开双手,但浑身仿佛冻僵了一般,不仅身子动弹不得,双手也无法挪动丝毫,只能任凭三人的内力源源不断灌入体内,又散于四肢,最后又重新聚成一个点,终于消失不见。而此时周颠也和杨逍有着类似的感受,只是他身前的郭子如内功相对于段沧海更显霸道而绵力不足,而殷野王、说不得二人的内力也以刚猛见长,因此真气灌入体内之时,感到格外痛楚,他向来随性而为,极想破口大骂,然而喉咙却似哑了一般,连半点□□之声都发不出来。
  正当杨周二人深陷恐惧之时,忽然又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内息正顺着自己后心要穴不断冲入,仿佛涓涓细流汇入江海,很快自己的气海大穴便充盈起来,跟着又蔓延至浑身各处,川流不息。杨逍正自惊诧之间,只见自己双手掌心与段沧海后背相接之处正冒出浓烈的水雾,还发出刺耳的嗤嗤声,还未及细想,忽然又感觉腹中一空,浑身真气再次消失无踪,然而又过片刻,强大的内息再次冲灌而来,如此反反复复,周而复始,约莫五六次之后,终于听到身后一声长吁,跟着便感到段沧海的身子微微一颤,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小口血,而自己则只觉得喉头微甜,似有热血上涌,但却不至于呕出。
  杨逍满身是汗,只觉得浑身劲力充盈,真气通畅无比,下意识地想往身后瞧去,还未转头,却发现冷谦和张中二人已然面色如初,端坐身前,大眼瞪小眼,均是大为惊诧,而身旁的周颠已缓缓站起,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大笑着说道:“哎呦喂,我老周这几十年都没有今天这么爽快过,仿佛年轻了十岁,嘿嘿,真爽。”话音刚落,只听段沧海和郭子如几乎又同时发出一声长叹,双手向前伸出,身子左右晃动,似乎在舒缓筋骨。杨逍先是吃了一惊,随即脸上露出笑意,也站了起来,连忙转身看去,只见韩世聪也已站起,正向自己点头微笑。适才韩世聪按住杨周二人身后要穴,使出换元冲和功,按照先前救治殷野王和殷离的方法,依样画葫芦,用自身强大的内力为他们冲刷内息,同时以他俩为媒介,将此法作用于段郭二人身上,进而又贯穿于冷谦、张中、殷野王、说不得四人体内,更难得的是,这一道道独家内功从这八人身上百转千回,最终居然还能各归其主,这运功法门之妙,足令在场众人瞠目。
  杨逍等六名逐日教高手顷刻间均已站起,都觉得体内气息如常,四肢百骸似乎比以前更加充满力量。而段沧海和郭子如二人虽仍端坐在地,但气色早已恢复,呼吸也已十分平稳。杨逍见此情景,心中大感钦佩,率众抱拳道:“少侠好功夫!不知高姓大名?”韩世聪抱拳还礼,道:“晚辈韩世聪,见过杨教主和逐日教的诸位英雄。”杨逍等人听他说话时吐字清楚,内息稳定,竟似毫无亏损,心下更是敬意丛生。段沧海虽未站起转身,但已可开口讲话,只听他缓缓说道:“韩少侠,没想到居然是你,咱们的缘分可真是不浅呐!哈哈!”众人听他笑声畅快,知他内伤已然平复,尽皆喜形于色。郭子如轻轻咳了一声,道:“韩世聪?我听二哥说起过你,今日之举,着实了得。”韩世聪道:“郭大侠过奖了,二位前辈的内伤应该已经完全恢复,只是还需静养片刻,应当便可随意活动了。”段沧海笑道:“别前辈不前辈,大侠不大侠的了,以后咱们几个都兄弟相称吧,你叫我们大哥,我们叫你贤弟,老五,你觉得如何?”郭子如道:“该当如此!”韩世聪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是!段大哥!郭大哥!”转而又想:“段大哥和孙兄既然是师徒关系,那以后我该怎么叫孙兄……”想到此处,脸上微微露出些尴尬之色。司徒方源独自一人站在一旁,心想:“哼,叫归叫,这俩人可没跟我师父行结拜之礼,所以都算不得我师伯……”心念此处,觉得甚为宽慰。
  殷离走上前来,关切地说道:“韩少侠,你身子没事吧?刚才这番运功,恐怕还是会有些不适吧?”韩世聪摆了摆手,笑道:“一点异样都没有,相反,我自己这般运气之后,也觉得身子舒服得很,对我自己也是大为有益。”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放眼扫了扫洞内二百来号人,又道:“即便是给所有人都运一遍气,想必也没事,不如这样,让大家都先停止运功,所有人互相手拉着手,我来替他们疏通真气。”众人面面相觑,实难想象他这句话代表着一种什么样的惊世骇俗场景,一时间洞内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些许庄客的轻微喘息声。
  韩世聪见众人均一言不发,于是又道:“大家不必担心,我都说啦,这般替人运气疗伤对我自己也大有裨益,权当是我请洞内诸位朋友帮忙,帮我自己疏通内气。”说完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杨逍。杨逍凝视着韩世聪的脸,只见他头发雪白,目光炯炯,心想:“这位韩少侠形貌不凡,或是练功所致。他内功如此深厚,实在不亚于当年的张教主。”于是微笑道:“此间以铁英山庄庄客为众,我逐日教的人数较少,你该征得你的两位大哥同意才是。”段沧海呼了一口气,便欲站起,但终究还是继续坐定,大笑道:“既然如此,就以我韩贤弟的想法来试试吧!老五,你意下如何?”郭子如道:“与人方便的同时还与己方便,这等美事,自然大好。”
  于是众人依照韩世聪所述,分别调整姿势。石洞内的所有铁英山庄庄客及逐日教教众,均在各自所在之处手拉手而坐,不再自行运功。韩世聪先从第一层开始,随意选二人作为媒介,使开换元冲和功,真气流转,贯穿于近百人之间,顿时气流之声大作,偌大的石洞仿佛都变热了起来。在场众人见此情景,均已瞠目结舌,适才他一人同时给八人运功,已远非常人所能及,眼下居然能同时给近百人疗伤,这等壮观场面,饶是在场的众多老江湖,此生也是仅此一见。
  众庄客和逐日教弟子内功修为较之先前八人为逊,因此两吸两放,便可收功。韩世聪替第一层的庄客们运功完毕,便径直走上第二层,步伐轻盈,毫无疲态,待得第二层庄客及教众气息通畅,内伤皆复,很快便又将坐在第三层的余下众人疗伤完毕。杨逍等人早已目瞪口呆,即便是周颠和司徒方源那样的好事之人,也一言不发,竟似傻了眼。待得韩世聪走回他们跟前,众人才缓过神来。不等众人开口相赞,韩世聪便伸了个懒腰,长呼一口气,抢先道:“这一番施为,着实爽快至极。”跟着又道:“此处庄客和教众显然不是全部,是不是还有一批人在别的什么山洞里?”郭子如看了段沧海一眼,道:“韩贤弟如何得知?”此时他和段沧海已然静养完毕,功力皆复,均已站起。
  韩世聪道:“轩烽五圣名扬天下,此处却仅有段大哥和郭大哥门下的庄客,其余三位大侠及其门人却不在此,还有就是逐日教的诸位朋友显然也不会只有这些,应当还有一批人吧。”他对自己前半句的推测相当肯定,而关于逐日教,则不是十分确定,毕竟他事到如今,连逐日教为何会在此地、他们都来了哪些人也不知道。
  段沧海微笑道:“韩贤弟既有武功又有眼力,没错,确实还有一大批人在对面的黑石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