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身在层峦识叠嶂

  杨玄忽然拍了拍韩世聪的肩膀,示意他借一部说话。韩世聪微一点头,看了师父一眼,便跟着他缓缓走出。二人来到门前的番椒田边。杨玄道:“这伙人还没走远,眼下正是顺藤摸瓜的大好时机。”韩世聪立刻会意,忙道:“事不宜迟,大伙儿这就整装出发,悄悄跟着他们,能找到大欢哥固然是好,若是能顺便找到摩苍宫的位置,更是极好了。”这摩苍宫乃是暮月教总坛所在,其大名在江湖上虽然响亮,但中土武林人士几乎没人去过,即便是铁英山庄昔年在西域干下了不少惊人的事迹,庄中高手却也未曾涉足暮月教总坛。杨玄道:“这等暗中跟踪之事,人还是越少越好,待我寻得他们老巢的所在,便就近召集山庄的人手,同时通知庄主你。当然,我只是建议,最终还是要庄主来决定。”他此时叙说公事,自然便将“兄弟”二字隐去了。
  当初在雪云山上等候璇玑道长的那些日子里,韩世聪曾让林凡潇将铁英山庄的情况更加详细地介绍了一番,山庄“匡正扶义,行侠天下”的庄训此前虽早已听吴清说起过,但林凡潇叙述得更加详尽,不仅引申出了山庄铁规“轩烽十律”,还阐述了山庄成立的来龙去脉。当初邵天启应璇玑道长之邀前往云观海阁,璇玑道长向他分析了中原武林的大势,提出了成立一个全新“侠义组织”的主张,二人彻夜长谈了七天七夜,铁英山庄的一切构想便在这七日之间应运而生,虽然璇玑道长也算是直接推动铁英山庄成立的元老,但自山庄组建之后,与璇玑门的关系便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虽仍交好且互有往来,但绝不涉及双方的门派机密,仅保持门派之间的基本礼节,据林凡潇所说,乃是璇玑道长和邵天启有言在先,他们之间有过一个互不干涉的约定。林凡潇曾语重心长地道:“咱们铁英山庄这几年风头大盛,和这璇玑门一样,派中兄弟遍布天下,之前在胶州的庄客只是其中一部分,单论门派实力,咱们山庄和璇玑门可以说是旗鼓相当。”眼下韩世聪一行人虽已身处西域,但也有一部分庄客驻扎在附近,一旦需要,便可立即前来执行任务。
  韩世聪稍一沉吟,道:“如此也可,我们便还在之前的客栈联络。”杨玄点了点头,庄重地道:“请庄主给我下令吧,待我寻得目标,便持令调动离得最近的庄客。”按照铁英山庄历来的规矩,庄主若有任务,须得和林凡潇、高文俊商议之后,再给轩烽五圣下令,然而林高二人和他分别之际,便将此事进行了讨论,庄主和刀圣远赴西域,情况特殊,若须下令,自可见机行事,不必顽固不化。
  韩世聪从怀里取出一枚刻着“玄”字的铁令,郑重其事地放在杨玄手上,道:“刀圣杨玄接令,请即刻出发探明暮月教总坛所在,执‘玄’字令调动庄中人马,力求速成,不得有误。”铁英山庄的令牌分为两种,一种便是轩烽五圣执行任务时携带的刻有名字的黑色铁令,这种令牌乃是身份象征,可执此号令庄客,平日里均由庄主保管,在派发任务时才会交出,在执行一些需要杀伤人命的任务时,牌子的主人往往在任务完成后也会将令牌丢在现场,从而宣布此事乃铁英山庄所为。另一种令牌乃是墨绿色的庄主令,仅为大庄主和二庄主所有,执此令牌可号令轩烽五圣,仅为处理山庄内部事务时才会使用,当初高文俊在船上通知秦缃绮议事时所示的“凡潇居士令”便是此类,之前邵天启的庄主令上刻着“天启居士令”,而今韩世聪接掌铁英山庄,林凡潇便要求庄中匠人打造一批“世聪居士令”,然而当初韩世聪病发突然,令牌尚未打造便急忙赶去云观海阁了。韩世聪后来知晓此事,对这些繁文缛节颇不以为然,只求和大家肝胆相照、一团和气,但毕竟已身在这个位置,须得竖立威信,在众人的劝说之下,倒也身不由己了。
  杨玄毕恭毕敬地将“玄”字令牌接过,拱手道:“事不宜迟,在下这便动身。”说完此话,脸色逐渐舒缓开来,恢复了先前的神气,又微笑道:“庄主兄弟,我就不回屋了,你替我跟她们打个招呼吧,我三日之内当可与你们联络,同时再派些人手暗中掩护你们。”韩世聪见他不再对自己那般恭敬,而是恢复兄弟相称,心中大感释然,也不再如方才那般故作姿态,温言微笑道:“杨大哥一路小心,任务事小,保身事大。”杨玄笑道:“放心吧,别忘了,我也算是半个西域人士,虽不知龙潭虎穴所在,但蛇洞鸟巢倒是知道不少。”
  他此番说辞乃是言出有因,这便和轩烽五圣的来历有关了。这西行一路之上,杨玄曾向韩世聪说了很多关于轩烽五圣的事情,原来剑圣、弓圣和斧圣均是带艺入门,他们入庄之后,再由林凡潇传授他们一些运气法门和独门身法,虽于他们本身的绝学无甚精进,但他们仍是尊称林凡潇一声“师父”,这便和当初蓝玉所说“大多都是他教的”不相符了。秦缃绮的情况则大不一样,她自小由邵天启带大,是他的义女,山庄成立之后,便直接由林凡潇一手培养,但由于邵天启并未教授她任何武功,因此她基础最弱,加上身为女子,也无法修习林凡潇的独门内功,只能学习由林凡潇为她一手独创的七弦断魂枪,通过琴音来达到内外兼修的目的,既由音化内习得了一身全新的气功,又化音为枪能够运气伤人,好在她天资卓越,颇有慧根,因此进展神速,时至今日,一身功夫已逐步赶上,着实对得起这“枪圣”的名头。至于杨玄本人,他入庄之前便已是林凡潇的徒弟、高文俊的师侄,他们三人同出于西域密宗“火刀门”,仔细想来,或许这便是当初璇玑道长将他的座位分配在西北角的原因。相传这火刀门的创派祖师乃是北宋年间一位番僧,该门派一直声明不著,然而到了林凡潇掌派时期,将独门内功和外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良,将原本单一的火焰刀内力发展成为阴阳交融的“霜燃真气”,此后更是以此为基,演变出多种掌法,不再拘泥于刀法一路,高文俊作为林凡潇的师兄,也如他一般,在内气修成之后转攻掌法,唯独杨玄仍然致力于修习刀法,他将原本的火焰刀法依据师父的理论,进一步改进成为“霜燃刀法”,可左右分施两种截然不同的刀气。他武学天赋了得,虽是青年之身,武功却绝不亚于他的师父和师伯。而后火刀门在林凡潇手中解散,三人一齐加入铁英山庄,派中众弟子则拜入刀圣门下成为白衣庄客,此乃闲话,已无关紧要了。
  眼下韩世聪见他胸有成竹,心中自是放心,却见杨玄忽又凑近跟前,轻声道:“对了,庄主兄弟,之前我在路上已悄悄传信打听过了,在离这里不远的雪山上有一种银狐,皮质名贵,色泽胜雪,当地人谓之为天物,我已托人去办了,说不定等我回来的时候便可带来一件皮裘。”说着便贼兮兮地眨了一下眼睛。韩世聪知他想说什么,心中大窘,忙道:“大哥快去吧,都什么当儿了,还说这些作甚?”心中却想:“当真会有这么美丽的皮毛吗?师父如果穿上这样的狐裘,会是什么样子?”略痴之际,只听杨玄一声轻笑,再抬眼时,他已远在数十丈之外,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韩世聪笑了笑,缓缓回过身来,却见婉舒不知何时已站在小屋门口,待他走近,便柔声道:“那位大哥怎么忽然就走啦?”韩世聪道:“没什么,他有事先离开了,过几天就回客栈和我们继续同行。”婉舒道:“不如你们三位就在我这里暂且住下等他吧,这后面林子里还有个小屋也是我的,绝对住得下你们。”韩世聪道:“但是我和他已约定好了,倘若他回到客栈见不到我们,可有些不便。”婉舒黯然道:“我一个人待得久了,只是想多跟人说说话而已,没关系,不能耽误你们的事情。”韩世聪见她神情苦楚,心中不忍,道:“先进屋再说吧。”刚踏入屋门,便听到苏凝岚清脆的声音:“大哥,你刚才看起来好严肃呀,杨大哥看起来对你好生恭敬,着实吓了我一跳!”韩世聪笑道:“你这小脑袋瓜里知道的东西太少,看什么都会吓一跳。”
  苏凝岚这一次却没跟着笑起来,而是秀眉微蹙,低声道:“都这么久啦,那大欢哥也不现身,也不知为何我师哥的宝剑会在他那里,着实让人放心不下。”韩世聪正欲出言安慰,忽听得周芷若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徒儿,你本不该让他自己一个人去的。”
  韩世聪听她忽然这么一说,顿时一惊,未及开口相询,便听苏凝岚道:“对啦对啦,我都没问你呢,你让杨大哥去哪里了呀?”周芷若不等他回答,便道:“你大哥显然是让杨玄去跟踪那伙人了。”苏凝岚惊道:“哎呀,那群坏蛋说话阴森森的,杨大哥自己去不会有危险吗?”周芷若微微一笑,道:“没错,是的,我刚才之所以说不该让他自己去,也是觉得这样太危险了,不过眼下他已经走出好远,再追也来不及了。”韩世聪听师父别无他意,心下稍宽,忽听得耳边又传来师父“隔江闻啼”的传音声:“苏妹妹有些事情还不知道,我只能和你传音说。杨武之事事有蹊跷,我们不该让杨玄一人和任大欢照面。”
  韩世聪瞪大了双眼,只听师父继续传音道:“杨玄此番主动请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是为了自行探明任大欢的下落,这任大欢可是指证江莺为杀害杨武凶手的关键人物,但原本早该被灭口的他如今却忽然活转了,换做是你,肯定也不会甘于在这里等待,定是要去主动查询一番,倘若真让他自己找到了,按照你对他的了解,你猜他会做什么?”韩世聪逐渐明白了过来:“说来说去,原来师父是担心杨大哥打草惊蛇。”只见周芷若缓缓起身,用真声说道:“婉舒姑娘,我们先回去啦,多谢你的美酒款待。”婉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都怪那些人搅乱,害你们都没喝得上。”周芷若微笑道:“如此好酒,能闻上几闻,便已满足了,下次有机会路过此间,再来看望。”说着便缓步朝门口走去。
  婉舒忙道:“等一下,姐姐!”周芷若道:“怎么啦,婉舒姑娘?”婉舒轻轻咬了咬嘴唇,眼角偷偷瞄了一眼韩世聪,道:“想必刚才我和这位韩大哥说的话,姐姐也都听到了吧?我……我想邀请你们在这里暂住,等那位杨大哥回来,咱们一起说说话,我带你们好好看看我的番椒田,和你们一起在林子里散步,还可以做好吃的给你们吃,烫好酒给你们喝。”
  周芷若方才确实听见了她和韩世聪的对话,此刻听她复又提起,言语之间足见诚意,又见她眼神之中竟似透露出几分恳求之意,心肠顿时软了,暗自思量:“这婉舒姑娘气息不稳,并非习武之人,而且确实是真心想和我们交朋友,这世上很多事都是一时之巧,很多人都是一眼之缘,说白了都是自有定数罢了。”她心中没来由地涌出些许感慨,待得稍稳心神,才幽幽地道:“你当真这么希望我们留下相陪?不过我们有要事在身,并不能待太久。”说着便望向徒儿。韩世聪立刻会意,道:“杨大哥说他大约三日便能回来,但是……”不等他说完,婉舒便欢喜地打断道:“咱们今日相识本就是一种缘分,若能共同相处三日,更是前生有缘,婉舒已知足了。”周芷若微笑道:“我也觉得和你挺投缘的。”苏凝岚拉着婉舒的手,也连声道:“没错没错,我也觉得姐姐很面善呢。”
  韩世聪见师父有意留下,自然毫无异议,道:“咱们留在这里也好,说不定大欢哥什么时候就自己回来了,只是咱们须得跟客栈掌柜知会一声,万一杨大哥去了也好让他知道我们还在这里。”婉舒喜道:“那我这就去整理一下外面那间小屋,你们稍等我一下。”她眉飞色舞,端的是喜上眉梢。周芷若道:“徒儿,咱俩去客栈打一声招呼,苏妹妹,你去给婉舒姑娘帮帮忙可好?我们很快就回。”苏凝岚道:“好呀!”便挽着婉舒的手,往小屋后边的林子走去。她刻意放慢脚步,和婉舒并肩而行。
  韩世聪和周芷若二人也是并肩而行。行至巷口,周芷若忽道:“徒儿,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你猜杨玄会做什么?”韩世聪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师父之所以支开岚妹,原来是有话要单独跟我说。”于是道:“杨大哥为人固然粗中有细,但终究还不及师父小心谨慎,此事涉及他弟弟的血仇,只怕冲动之下难免打草惊蛇。”只见周芷若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即便是我们一起去,该惊动的蛇也是会惊动的,我担心的可不是这个。”将声音压得更低,续道:“我是担心那假死的任大欢变成真死以后,杨武之事的真相会彻底埋没。”
  韩世聪虽为人忠厚,思维却也甚是灵敏,听师父这么一说,已有几分明白了过来,心中隐隐有些惴惴不安,试探着道:“师父是说杨大哥此番前去,会将那大欢哥杀了?”周芷若反问道:“你觉得他会吗?”韩世聪不假思索地道:“我觉得不可能,大欢哥既然是杨武一案的重要证人,杨大哥应该更加要护他周全才是,又怎会杀他?”周芷若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地道:“任大欢一死,原先的‘真相’依旧是真相,再也不会有颠覆的余地,你懂了吗?”韩世聪微微一愣,随即道:“不会的,杨大哥为人慷慨仗义,又怎会无故陷害自己的同门兄弟?更何况还是以自己亲弟弟的名义?”他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已升起几分惶恐。
  周芷若叹了口气,道:“这世上很多事情不能按常理来推断,尤其是当人遇到一个‘情’字时,往往还会失去理智。”她这番话幽幽说来,思绪仿佛已飘往一些过去的时光。韩世聪听她语音有异,却也不明其理,跟在她身边又默默地走了片刻,蓦地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道:“师父的意思是说,杨大哥可能是为情所困,刻意……刻意安个罪名给……”周芷若不等他将话说完,便轻轻摇了摇手,道:“这一切只是我的臆测而已,也有很大可能是我想多了。他眼下已然远去,现在说什么也是徒劳,不如就静观其变吧。”轻轻一叹,又道:“你现在是他们的首领,很多事情还是应该听从自己的判断,我这番指手画脚实际上也很不礼貌,你不要怪为师啰嗦,也不要多心。眼下苏妹妹还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希望将来她知道的能够是实情,仅此而已。”韩世聪只听她说得半句,便已有些慌神,待她说完,忙道:“徒儿怎么会嫌师父啰嗦?每一次聆听师父的教诲,我都是……都是满心欢喜的。”
  周芷若见他一脸毕恭毕敬之色,心下暗叹:“他和他哥哥的某些神情还真有些像。”微微一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刚才你和杨玄说到最后,他为何会忽然鬼鬼祟祟地和你近身低语?他说了什么?”韩世聪听师父忽然问起此事,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窘意,下意识地搔了搔首,吞吞吐吐地道:“我……我都忘了那会他说的是什么了。”周芷若叹了口气,道:“你不方便说也没关系。说实话,我当时在屋里见他面带坏笑,心中才暗暗觉得他这个人绝非表面上那么粗豪,竟然还有如此滑头的一面,我之所以会有先前那些担心,也有多半是为此。”韩世聪听师父如此一说,忙道:“师父大可不必因此事担心,他其实……其实只是跟我说了点私事,他曾答应帮我办一件事,眼下已经办妥,便悄悄告诉了我。”周芷若见他脸上泛红,似乎十分窘迫,心中也不明所以,淡淡地道:“既然是和我无关的私事,我便不打听了。”韩世聪听她语气平平,担心她不高兴,忙道:“其……其实也和师父有关的。”周芷若缓缓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望着他,却不继续开口追询。
  韩世聪也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道:“我就老实说吧,其实杨大哥曾答应帮我寻一件名贵的皮裘,他那会是偷偷告诉我已经寻到了。”见师父呆立原地,又补充道:“所以他当时并不是鬼鬼祟祟想动什么歪心思,只是……”周芷若忽然微微一笑,打断道:“不必说了,我已经懂了。”复又迈开步子,刚走出几步,便回首向跟在身后的韩世聪道:“谢谢你。”韩世聪初时六神无主,此时见师父嫣然微笑,心中大定,也报之一笑,道:“师父值得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随即跟上。
  二人说话之间,便到了客栈。韩世聪取出些银子给掌柜,嘱咐他这几日留意一位和他们同来此处住店的粗犷汉子,若是此人前来,便告诉他“你的同伴都在田边小屋”,同时让掌柜预备些上等饲料,照顾好拉车的马匹。交代完毕之后,二人便由原路返回。周芷若见韩世聪步伐缓慢,似有心事,问道:“你怎么了?在想什么?”韩世聪道:“其实我之前便有些不解,师父向来小心谨慎,为何却答应住在一个陌生人家里?而且这个陌生人还是暮月教长老的邻居……”周芷若微笑道:“从她的身上我能感受到善意,这还不够么?”韩世聪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好吧。”伸手摸了摸身后的晓雨剑和朝雪剑,又道:“艺高胆大,随遇而安。”
  过不多时,二人便返回番椒田边。此时苏凝岚和婉舒也已回到前屋,一阵阵酒饭的香气缓缓飘来。韩世聪瞧瞧看了身旁的师父一眼,心中升起些许温暖之意。只见周芷若缓缓俯下身来,在田里摘了一枚番椒,轻轻擦了擦,便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韩世聪惊道:“师父居然不嫌辣吗?”周芷若微微一笑,道:“我出生在湖南,从小吃东西便带着些辣口。”韩世聪道:“原来师父老家那边也种这种番椒。”周芷若摇了摇头,道:“我们那边都是颗粒状的花椒,和这种味道有些相似,却又有很大的不同。”韩世聪见师父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心念大动:“待我向婉舒姑娘讨教一下这番椒的种法,以后回到峨嵋山便开垦一块番椒田来。”午饭过后,见左右无事,便当真开口向婉舒请教,婉舒显得十分开心,兴致勃勃地带着他绕田走了好几圈,边走边说,不亦乐乎。
  周芷若见苏凝岚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轻声道:“妹妹不用太担心,待我们找到任大欢,便能查出你师哥的去向了。”苏凝岚嘟着嘴道:“我才不担心我那师哥呢,他习得了师父的剑法,比我可强得多哩,单打独斗又没多少人能是他的对手,眼下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睡大觉呢!”周芷若微笑道:“妹妹之前看到那把剑的时候可是有些慌神呢。”苏凝岚道:“之前我是有些着急,但现在想想啊,多半他和我一样,自己把剑搞丢了,然后被那大欢哥捡了个便宜。”周芷若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仍是轻声道:“那妹妹现在为何又心事重重呢?”苏凝岚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啦,不过你看他们俩倒是交谈甚欢呢。”说着伸手指了指田边的韩世聪和婉舒。周芷若听她这句话说得有些词不达意,略一思索,顿时明白了过来,不禁哑然失笑:“这小丫头莫不是吃醋了?”于是道:“婉舒姑娘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人跟她说话,现在我们来了,她自然要大说特说了,你大哥也好,咱们俩也罢,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苏凝岚微微撇了撇嘴,不再吱声。
  一下午风平浪静,转眼便迎来了夜幕的降临,而那任大欢终究还是没有回来。婉舒叹道:“先前我还说他走不远,看来还是走远了。”四人用完晚饭,稍行攀谈,便准备就寝。经过一番商议,决定让周芷若和苏凝岚在林中另一处刚收拾出来的小屋休息,因为那里只有一张大床且空间较小。婉舒则和韩世聪在田边主屋分开休息,婉舒想在客堂打地铺,让韩世聪在自己卧室就寝,但被对方微笑婉拒,婉舒拗他不过,只得让他留在客堂,自己仍在自己的卧室。韩世聪心知只能如此安排,自己毕竟和此间女主人相识不久,多有不便,心下觉得很不自在,加上满屋酒香花香,更是心神不宁,无法安睡。婉舒帮他铺好被褥,歉然道:“照顾不周,怠慢了贵客,真是不好意思,之前我光想着……”韩世聪连忙打断道:“无妨,姑娘已经招待得很热情了,应该感到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心下暗想:“杨大哥要是在可还好些。”他生性腼腆,此时此刻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
  婉舒吹熄了两盏烛台,柔声问道:“韩大哥白天问了我那么多关于番椒的事情,是要准备自己种吗?”韩世聪道:“是啊,我师父似乎很喜欢这个。”婉舒微微一笑,道:“真羡慕你们江湖中人,身边总不缺可以说话的朋友。”韩世聪尚未接话,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便忽然传来,打开门,却是苏凝岚。韩世聪见她神色怪异,不禁奇道:“岚妹,怎么了?”苏凝岚先是一愣,随即道:“哦,没事,刚才我和婉舒姐姐收拾后面屋子时忘了多拿一个枕头了。”婉舒道:“哎呀,不好意思,我这就给你拿。”说着便从自己卧室取出一只枕头递给她。韩世聪见苏凝岚眼色着实有些奇特,正欲开口相询,却见她忽然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了。韩世聪心想:“岚妹这是怎么了?好像心事重重的。算了,明天再问问她吧,真不知她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婉舒也不再多说,只是吹灭了客堂里最后一根蜡烛,微笑着和韩世聪打了个招呼,便欲走入自己的卧室。韩世聪仿佛想起了什么,忽道:“婉舒姑娘,你留我们陪你,实际上也是担心白天那伙人再来骚扰吧,有我们在,你也好壮胆些。”婉舒回首道:“如果我有这样的想法,早就跟你们直说啦,我又不怕那些人,我只是单纯地想和你们交朋友。”韩世聪望着她的背影,心道:“这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姑娘。”
  这一夜,仍是平静如水。然而第二天一早,韩世聪朦胧之间便听到婉舒在自己耳边急促地说道:“不好了,韩大哥,你师父和苏姑娘不知道去哪了!”
  韩世聪大惊,连忙坐起身来,一面披上外衣一面道:“怎么回事?”婉舒愁眉紧锁的俏脸映入眼帘,只听她道:“刚才我路过后边林子,发现小屋的门被打开,你师父和苏姑娘没在里面,我在附近找了片刻,依然没有人影。”韩世聪忙道:“快过去看看!”也不将衣衫整理妥当,连忙抢出屋外,往林中飞奔而去。到得小屋门口,但见屋门大开,屋内果然空无一人。韩世聪运足内力,连喊了数声“师父”,林中回声大作,宛如阵阵惊雷,不绝于耳,此声直逼长啸,即便是几里之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然而过得良久,仍无人回应,只见躲在一旁的婉舒娇怯怯地捂着耳朵,四下再无旁人。
  婉舒见他不再叫喊,长吁一口气,道:“韩大哥你的声音好高亢,这就是你们江湖中人内力深厚的表现吗?”韩世聪不可置否,只是沉吟道:“师父和岚妹不会不辞而别的,但是这四下确实没有其他可疑的痕迹……”婉舒叹了口气,道:“不过昨晚吃饭的时候,我看苏姑娘好像有些不大对劲。”韩世聪此刻心里也是一般的狐疑,听她挑明,不禁微微一惊,皱眉道:“不管怎么说,我得去找找她们。婉舒姑娘,在下先告辞了。”说着双手抱拳,便欲离开。婉舒道:“你要去哪里找?那位杨大哥要是回来怎么办?”韩世聪道:“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我再去叮嘱一下客栈掌柜,让杨大哥便在客栈等我吧。”又扫了一眼附近的地面,心中暗想:“这里没有打斗的迹象,除非当真是有什么人能够一招将她俩制住,但师父武功当世鲜有敌手,很显然这样的人不应该存在。”想着想着,愈发焦急:“上次没能保护好师父,让她被歹人害得失明,这次若是再出什么岔子,我当真要抱憾终身了。”
  婉舒见他表情有异,柔声道:“去完客栈之后呢?你准备去哪里找?”韩世聪一时语塞,只听她继续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虽然好几年没有出过远门了,但这附近的路应该还是比你熟悉一些的。”韩世聪微一思索,道:“好,那就有劳姑娘相助了。”于是二人回去匆匆收拾好行李,便栓门离开。婉舒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番椒田,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小跑着跟上韩世聪的步伐。韩世聪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微笑道:“等到了客栈,姑娘只须指点我附近的几条去路即可,随后便回家吧,待我找到师父和岚妹,再来和你一叙。”婉舒道:“我还是一直跟着你吧,等找到两位姑娘我们再一起回去。”韩世聪道:“这样怕是多有不便,这一路上说不定还会遇上些麻烦,你不会武功,还是安安稳稳地比较好。”婉舒叹道:“你内力那么强,跟在你旁边,就算遇到麻烦,也好过待在家里不明不白地失踪啊。”韩世聪惊道:“你的意思是说……”婉舒道:“我只是隐约觉得那里已经不安全了,以前可从来没有那么多人来找过大欢哥,不过昨晚我也说了,我不怕那些凶巴巴的人,但今早发现你师父和苏姑娘失踪,我便有些害怕是不是暗中还有些什么人在盯着我们。”说到最后,语音已有些发颤。韩世聪道:“你这么想倒也合情合理,师父她们不会无缘无故走的,肯定是遇上了什么事。”顿了顿,又道:“一路上咱们俩都要小心在意一些。”他这句话说出,便算是默许她一路跟随了。婉舒微微一笑,道:“你会保护好我的,我知道。”
  二人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脚步不停,很快便到了客栈,却见门口围了一大帮人,正自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韩世聪凑近跟前,只听一人道:“这尤掌柜也是够倒霉的,上上下下连伙计都无一幸免,果然这些江湖人士是招惹不得的。”又有一人道:“你看这些死掉的江湖人都是清一色的服饰,而且都是生面孔,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厉害的仇家,居然这么多人都没让对方留下一具尸首。”另一人道:“以后见到江湖中人互相砍杀,还是离远一些好,不然像掌柜的他们一样被无故波及,可就冤枉得紧了。”
  韩世聪心知不妙,拨开人群走入客栈大堂,只见屋内一片狼藉,桌椅碗筷散落一地,到处横七竖八地躺着人,瞧他们的容状,显然均已死去多时,这其中既有客栈掌柜和伙计,更多的则是二十余名身着白袍的武人。婉舒跟在他身后缓步走入,乍见这副情景,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韩世聪冲她微一示意,温声道:“莫怕莫怕,没事的。”跟着紧锁双眉,凑近细看,赫然瞧见这些白袍人的衣服上都绣着一柄大刀,正是铁英山庄刀圣门下庄客的服饰!韩世聪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依次望去,却发现这些人均是陌生面孔,和自己在胶州时遇见的齐松等庄客并非同一批人,若非有人刻意假冒,便定是杨玄口中“离得最近的庄客”了。这些人身上均只有一处伤口,瞧形状深度似是剑伤,凶手一剑封喉,杀他们时连第二招都没有使出。二人又走入后院,只见那辆巨大的华丽马车此时已厢翻马倒,拉车的骏马也是被人一剑刺死。
  韩世聪深吸一口气,回到大堂,冲着门口的看客人群问道:“诸位兄台可曾见到是何人下的毒手?”众人面面相觑,均是摇头不知。其中一人道:“我是第一个看到的,当时天刚蒙蒙亮,在此之前我都没听到附近有什么打斗声响。”另有一人道:“不过我倒是听到了些许,大约半个时辰之前似乎有一阵异常急促的脚步声朝着那边去了。”说着伸手指了指东南方向。婉舒小心翼翼地低声道:“韩大哥是认识这些人吗?”韩世聪肃然道:“虽然不认识,但这些人十有八九是我们庄中门人。”婉舒柔声道:“咱们……要不要顺着这位大哥指的方向找找看?说不定……说不定……”此时她似已缓过神来,虽说话仍有些吞吞吐吐,但惊惧之色全然褪去。
  韩世聪点了点头,道:“说不定这件事也跟师父和岚妹的失踪有关。”于是从怀里取出一大锭银子,塞到刚才指路的那位看客手中,道:“拜托这位大哥帮忙料理一下他们的后事,行善积德,功不可没。”那看客还没反应过来,他二人已疾步走远。围观的众人随即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有人说应该先报官,有人说不该放那二人走。那指路看客倒也是个守信之人,不理会周围言语,叫上几个帮手便着手料理现场。
  过了一炷香的时分,韩世聪和婉舒已顺着东南方向行至城边,一路未发现什么异样,此时驻足观望,眼前乃是一条乡间小道,路的两边均是连绵的土丘,上边竖立着一排排光秃的小树,四下枯草丛生,看情形似乎是人迹罕至。婉舒跟着他一路快走,早已是娇喘吁吁,韩世聪耐心地等她稳定气息,才问道:“再走下去便是到哪里了?”婉舒轻轻呼了口气,道:“这条路直通天山山脉,但镇里几乎没人敢将这条路走到头。”韩世聪奇道:“这是为何?难道这两边的土丘上埋伏着什么猛兽吗?”婉舒身子轻轻一颤,道:“因为这条路的尽头便是天山缥缈峰,那里据说有很多比猛兽还要凶恶的人。”
  韩世聪奇道:“那是些什么人?有多凶恶?”婉舒摇头道:“都是坊间的传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啦。”韩世聪沉默了片刻,忽道:“咱们两个被别人一个指点就跑了这么远的路来到这里,也没功夫去想一想到底是不是被耍了。”说着轻轻拍了拍脑袋。婉舒微笑道:“韩大哥是太心急了,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自己最亲的人消失不见了,换成谁都会着急的。”韩世聪脱口道:“你怎知师父是我最亲的人?”婉舒微微一愣,道:“其实我以为的是苏姑娘……”韩世聪眉毛微微一扬,道:“婉舒姑娘似乎对岚妹挺感兴趣的。”婉舒一怔,奇道:“韩大哥为何这么说?”韩世聪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其实从昨晚开始,我便觉得有些奇怪。”蓦地手腕一翻,将晓雨剑连同包裹着的粗布一同架在她的左肩上,又道:“为什么你和岚妹待了一下午,等我们回来时,她就有些魂不守舍,你跟她都说了些什么?”他说此话时,声音已略有些严厉。
  婉舒只觉得左肩微微一沉,又见他神情严肃,满眼尽是狐疑之色,不由得低呼一声,似乎有些惶恐,跟着便伸手入怀。韩世聪道:“你在找什么?”婉舒也不答话,只是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只奇怪的面具,迅速地戴在脸上,隔了一小会,才小心翼翼地道:“韩大哥,你……你这眼神,让我好生害怕。”韩世聪仿佛明白了什么,道:“你是一旦感到害怕便会将这面具戴在脸上是吗?”婉舒颤声道:“是的,之前在小屋里也是这样,我一紧张就要戴上这面具,不然我怕我会晕过去。”韩世聪见这面具着实有些狰狞怕人,心道:“她的这番举止确实奇怪得紧,怕是以前受到过什么刺激,唉,也是个可怜的姑娘,我不该这么责问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宝剑从她肩膀上移开,道:“我刚才实在有些鲁莽了,先跟姑娘道个歉,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实话实说就是了。”他此刻语气已舒缓开来。
  婉舒将手搭在面具上,却不摘下,仍是娇怯怯地道:“我昨天下午什么也没跟她说呀,我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韩世聪听她语音仍是微颤,更是歉然,将宝剑重新背在身后,故作憨笑状,道:“既然如此,咱们走吧,刚才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你别往心里去。”他并不善于哄人,这番说话到最后已有些吞吞吐吐。婉舒将面具缓缓摘下,露出那张精致的俏脸,忽然抿嘴一笑,道:“我也是跟你开玩笑的,是不是把你也吓到了?”韩世聪一愣,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听她继续道:“我呀,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你师父和你岚妹都对我很放心,就你和杨大哥两个大男人始终疑神疑鬼的。”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其实也不能怪你们,谁让我确实是个怪人呢。”
  韩世聪见她眼睛里又流露出异样,忙道:“好啦,以后我再也不怀疑你了,你陪我一直来到这里,我很感动。”婉舒微笑道:“你不会哄人就别哄了,有你这句话,前面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跟你走一遭。”她话一说完,便率先往前走去。韩世聪心道:“不管这条路对不对,走一步算一步吧,总比在这里胡思乱想强。”点了点头,道:“小心些,别离我太远。”一面说话一面快速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婉舒的身边,二人一左一右,大步前进。
  行得片刻,韩世聪蓦地停下脚步,低声道:“咱们这条路多半是走对了,最起码在客栈杀人的凶徒肯定是顺着这里跑了。”婉舒伸出纤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角,道:“我……我也看到了。”二人目光所至,乃是斜前方一处枯木丛,一阵寒风吹过,露在木丛外边的白色袖口微微扬起,而那袖子的主人显然是毫无知觉了。
  韩世聪面色凝重,缓步走上前去,拨开那一堆散乱的枯木,赫然瞧见一身着白色布袍的男子趴在地上,伸手触碰,只觉周身冰凉,显已死去多时。韩世聪将其小心翼翼地翻转过来,只见是一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容陌生,但他身上的衣饰仍与杨玄麾下庄客无异。婉舒轻轻叹了口气,道:“又是一个,他和客栈里那些人穿的衣服都是一模一样的。”韩世聪心道:“此人武功比起客栈那些人还是高出一些,那些人都是被一剑毙命,而他身上居然有两处剑伤,唉,可惜最终仍是难逃一劫,这下杀手的究竟是什么人?”微一瞥眼,发现一个棕色的布袋被抛在一旁,而那尸身的右手始终朝着布袋的方向紧握拳头,似乎是断气之前还想抓住那个布袋。
  韩世聪心想:“那布袋里定有古怪。”俯下身来,刚将手伸出,只听身后的婉舒道:“韩大哥小心啊,那里面搞不好会有什么机关或者毒物。”韩世聪微微一笑,道:“姑娘稍微离远一些,且看我的。”单掌扬起,右臂猛地顺着那布袋一挥,顿时一股劲风扬起,虽手掌臂膀未触及袋身,但内气到处,那布袋已高高飞起,并向前弹出数丈,忽又听得“嗤嗤”两声,那布袋竟在空中碎成了十余块。婉舒正欲惊叹:“韩大哥好厉害!”话未喊出,但见一雪白色的物什从空中缓缓飘落,看模样似乎是一件长衣。
  韩世聪恍然,连忙伸手将衣服接过,定睛细瞧,正是一件雪白的皮裘,裘身光滑柔顺,在茸茸狐毛的掩映之下,似乎散发着淡淡银光。婉舒脱口赞道:“好漂亮呀,这似乎是用天山银狐的皮毛制成的狐裘啊!我小的时候见过这种银狐,当真是令人终身难忘。”韩世聪握着皮裘,喃喃道:“确实很漂亮,这么好看的衣服,应该能配得上她了,却不知她眼下身在何处?”忽又缓过神来,双目一睁,恨恨地道:“这狐裘正是杨大哥替我寻来的,他们果然是我山庄的庄客,绝不是冒充的,究竟是什么人杀害了他们?不知杨大哥有没有事?”婉舒道:“韩大哥不必着急,我们至少已经找对了路,沿路走下去,总还能发现线索的。”韩世聪点头道:“咱们先安葬了他。”说着便从身后拔出杨武的朝雪宝剑,自言自语道:“不妨试试这把剑。”说着右臂轻轻一抖,地面便飞起数块泥石。
  婉舒道:“衣服我替你先拿着吧,别被弄脏了。”见他有些犹豫,又微微一笑,道:“韩大哥放心,这狐裘是你送给别人的礼物,我就算再喜欢,也不会私自穿的。”韩世聪心下暗奇:“她怎么知道这衣服是我要送人的?”也不及细想,便将皮裘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中,道:“有劳了。”跟着剑随身动,使出一记“敦”字诀,但见泥沙飞石凌空乱舞,转眼便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大坑。婉舒似乎看得痴了,不由得惊叹道:“好厉害的剑法!”韩世聪收剑负后,心道:“这朝雪剑锋利绝伦,实不亚于晓雨剑,显然也不会比岚妹的夕风剑差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将这名白袍庄客放入坑中,又填土掩埋,搭起一座小坟,而后鞠了几躬,便向婉舒走去。
  婉舒将狐裘递还,收入韩世聪随身的包裹之中,二人仍是一前一后,顺着这乡间小道大步前进。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分,眼前隐约出现了一个市集。韩世聪道:“莫非这便是道路尽头了?”婉舒似乎有些紧张,道:“应该是的,你看,那座山应该便是天山缥缈峰了。”韩世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但见一座奇峰高耸巍峨,周身云雾环绕,仿佛缥缈仙境一般。
  二人走进市集,但见宽敞的街道两边尽是商贩,但路上却几乎没什么行人,这些商贩也只是懒洋洋地守好自己的地盘,既不吆喝,也不互相攀谈,若非人情淡漠,便是彼此之间已熟悉到不需要进行交流了。婉舒左右观望,似乎有些怯意,一面行走一面小声道:“好奇怪呀,这山脚下的小镇风光甚好,却没有一点人间气象,这些人都跟假人似的。”韩世聪道:“我也发现了,咱们小心些便是。”便在此时,只见迎面走来十余名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这些人均生得浓眉大眼,宽袍微微隆起,走路带风,步伐却是轻盈,显然各自身怀不俗的功夫。他们路过韩世聪和婉舒身边,也不向二人瞧上一眼,而是径自走入了路边一家面馆。
  韩世聪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忽对婉舒道:“走了这么久,也饿了,咱们也去吃碗面吧。”婉舒微笑道:“好呀,你这一路急急忙忙的,总算还是反应过来啦。”二人走进面馆,坐在一个角落里,各自要了一碗面,那十余名黑袍客则分三桌坐在附近。婉舒从怀里取出一个水囊,又跟店小二要了两个空碗,满满倒了两碗,顿时一阵酒香扑鼻而来。韩世聪道:“姑娘还真是个好酒之人,吃个面条也要喝酒。”婉舒微笑道:“这些都是昨天没喝完的红豆酒,有道是‘美酒配面,又香又甜’,待会儿你试试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面条便已端上,二人正欲动筷,忽听得旁桌一名黑袍客大声嚷道:“刘掌柜,你什么意思?当真是欺负熟客还是怎么?我们的面为何还没上来?”坐他对面的黑袍客也附和道:“就是就是,这算是欺熟怕生吗?”那姓刘的掌柜连忙从台后走出,连声致歉,道:“你们都是贵客,面条做得自然精细一些,可能会稍慢一点。”赔了个笑,又道:“更何况那汤越炖越香嘛,大家稍安勿躁哈。”他话音刚落,又有一名黑袍客轻轻一笑,大声道:“什么贵客不贵客的,刘掌柜莫不是看人家姑娘生得好看,特意照顾了吧。”最开始那名黑袍客笑道:“这俩娃娃都是外地人吧,刘掌柜没见过外地妞儿,何况还是这么水嫩的妞儿,怕是魂儿都飞了吧。”他俩一唱一和,顿时哄堂大笑。
  韩世聪有些听不下去,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却听婉舒轻声道:“算啦算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快些吃完喝完就走吧。”韩世聪吸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学着婉舒的样子,一边喝酒一边吃面,对这些黑袍客不加理会。佳酿入喉,几分怒意也逐渐消了。婉舒微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韩世聪道:“确实确实。”片刻之间,二人均已吃完喝完,而那十余名黑袍客的面条也早已端上桌去。韩世聪正欲离开座位,忽听得一名黑袍客道:“大伙儿吃快点,咱们得把消息抓紧向山上汇报。”另有一名已吃完的黑袍客一面抹嘴,一面接口道:“说来也怪,今年的摩苍大会居然这么兴师动众,往年也只是咱们十家一起观摩,今年倒好,居然还把中土那帮绵羊邀请来了……”话未说完,便被之前那黑袍客打断道:“少说废话了,这是面馆,又不是宫里,别老是这么咋咋呼呼的。”听他口气,瞧他神态,似乎便是这些人的首领。
  韩世聪心道:“什么‘摩苍大会’?这人又说什么‘宫里’,难道指的是摩苍宫吗?”不由得提起神来,目光与那首领模样的黑袍客一接,只见对方一对恶狠狠的虎眼正瞧着自己,心念一动,对婉舒道:“妹妹,咱们面也吃完了,这就走吧。”说完在桌上放了几枚铜钱,起身便往门口走去,婉舒紧随其后。
  刚踏出门槛,只见迎面又走来三名身着同样黑袍的男子,当中一人步伐轻盈,浓眉大眼,身材壮实,举手投足之间英气十足。韩世聪乍见其人,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愣之间,对方已和他擦肩而过。韩世聪微一瞥眼,只见那似曾相识的黑袍客目光如电,也正冷冷地扫了自己一眼,但对方很快便收起目光,径直走入屋内。韩世聪心道:“这三人显然是来找他们的。”也不多想,缓步走出面馆,忽然拉住婉舒的手,身子微微一震,脚尖点地,已跃上屋顶,这一下兔起鹘落,不仅未发出丝毫响动,四下亦是无人察觉。
  韩世聪松开婉舒的手,矮下身子,蹲在屋顶的烟囱之后。婉舒又惊又喜,轻声道:“韩大哥你这轻身功夫也好厉害呀,我们在这里做什么?”韩世聪低声道:“且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婉舒奇道:“他们不是都快吃完面了吗?难道还会在这里长谈?”韩世聪道:“看到刚才进去的那三个人了吗?这些人多半还有话要说。”话音刚落,只听得“哎呦”几声,那刘掌柜和几个伙计连滚带爬地从屋里抢出,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一黑袍大汉走出门外,喝道:“你们都给我走远一些,等我们谈完话再回来,否则小心性命不保。”掌柜等人哪敢再作停留,连忙四下散开,躲入附近的巷子。
  婉舒轻声道:“你真是料事如神,好好听吧,说不定能听出些线索来。”韩世聪“嗯”了一声,轻声道:“这些黑袍客恐怕就是所谓的‘比猛兽还要凶恶的人’了。”见婉舒逐渐面露惧色,似乎又想取出面具来戴,连忙又轻声道:“不必害怕,只要别离我太远,没人伤得了你。”说完便将身子缓缓趴下,伏地倾听。这屋顶离地面甚高,且砖瓦极厚,然而他内力深湛,耳聪目明,想透过这屋顶倾听人声绝非难事,也不必将瓦片掀起了。而婉舒自知没有这样的本事,于是微笑着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生怕打扰了他。
  只听屋中一人粗声道:“禀告大师兄,少林派那边真是十分给面子,空闻方丈和空智大师二人均会亲自前来,武当派则是由俞莲舟俞道长和殷梨亭殷道长率众前来参会,我们大伙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可以说是此行不虚了。”这说话之人听声音像是之前那十余名黑袍客的“首领”。那“大师兄”道:“这倒是个好消息,各位辛苦了。”他说话声音低沉浑厚,但却能听得出几分赞许之意。那首领嘿嘿一笑,道:“这次摩苍大会,咱们灵鹫派出力可真是不小了,接连说服了少林武当前来参会,宋长老应当给咱们掌门人好好记一功了。”
  韩世聪心下恍然:“原来这些人都是灵鹫派的。”随即又想起:“是了,难怪刚才在门口见到那人觉得眼熟,原来是之前在轩烽台见过,他当时就在灵鹫派的人群前面,紧挨着何朝宇。”心念此处,却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具体是什么却也一时说不上来。只听那大师兄道:“也不必过于自满,少林武当虽是中原大派,但终究不是最难请的。”那首领道:“我知道,实力最雄厚最难请的当属铁英山庄和璇玑门,尤其是那个铁英山庄,和我们向来水火不容。好在这两个帮派都由暮月教亲自出马去请了。”那大师兄道:“你可别忘了圣水门的任务。”那首领道:“哎呦,是了,逐日教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和暮月教的关系可不是‘水火不容’所能形容的了,简直就是不共戴天。”那大师兄道:“所以说,在宋长老的心里,谁的功劳更大,还真不一定。”顿了顿,又道:“好了,你们都上山去和掌门人禀报吧,我们先走了。”
  那首领奇道:“大师兄不和我们一起上山吗?您不是来接应我们的?”那大师兄道:“当然不是,你们有所不知,铁英山庄有一部分人似乎已经不请自来了,眼下可能还在这天山附近,掌门人派我们三个下山自是为了他们。”那首领颤声道:“不请自来?那……是谁来了?”那大师兄沉声道:“是杨玄门下的人。”韩世聪不禁咬了咬牙,心道:“看来这些人果然和庄客的死有关。”转而又想:“这‘大师兄’当真武功如此了得?他们也就三人,竟然能一招之内杀害那么多庄客?”
  只听那大师兄又道:“你们不必那么紧张,就算是杨玄本人来了又如何?嘿嘿,我们制不住他,山上也有人能制住他,况且眼下为了摩苍会的大局着想,咱们也不能轻易和铁英山庄的人动手。”那首领道:“这倒是,最好弄清楚他们的来意。”韩世聪心下一凉:“听他这么说,难道杀害庄客的又另有其人了?”忽听那大师兄又道:“对了,你们一路来时有没有见过一个白发青年?”那首领道:“白发青年?哎呦,您说的难道是……”那大师兄“嗯”了一声,道:“没错,就是那位打伤了掌门人的韩世聪,眼下这人已经是铁英山庄的庄主了。据可靠消息,这小魔头也一路西行前往天山了。”韩世聪听到此处,下意识地看了婉舒一眼,只见她仍冲着自己微笑,神色毫无异状,显然是什么也没听见,于是也报之一笑,继续倾听。
  那首领粗声道:“我们没见过,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他,他一头白发,要是见到肯定忘不了的。”那大师兄道:“没见过就好,你们快上山去吧,二师弟还在等你们的消息。”韩世聪听到此处,顿时一惊,先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总算清晰了起来:“我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头发,为何他们都没发现我?他们可都是亲眼瞧过我的!难道……难道……”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惊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婉舒见他神态有异,柔声问道:“你怎么啦?”韩世聪不答,目光正好射向她的双眸,但见她一对清澈的大眼中隐约显露出了自己的面容,最令他惊诧的是,从她眼中映出的自己竟然已是满头乌发。韩世聪不由自主地向前凑了几分,再仔细瞧来,发现自己的乌发之中仍有几丝白发,但相较之前的满头鹤发,已然是面貌大变。他大惊之余,心下暗想:“怪不得方才那些灵鹫派门人没认出我,原来我最明显的特点已经改变了,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此刻面馆中的人似乎仍在谈论什么,但他已是浑然不觉。婉舒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脸上不禁微微一红,轻声道:“韩大哥,你怎么啦?怎么一副呆呆的样子?”
  韩世聪回过神来,道:“我的头发不知怎么居然又变回黑色了,也不知是不是好事。”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婉舒姑娘,你一直都看见的,是不是?怎的没有告诉我?”婉舒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你的头发就是我帮你治的。”韩世聪大奇道:“什么?你是怎么治的?居然能让头发在一夜之间变了颜色?”婉舒道:“一切奥妙,尽在我给你配的药酒之中。”见韩世聪一副惊异至极的模样,又笑道:“你放心好啦,你喝的和我喝的完全一样,这药酒对你对我对周姐姐对苏姑娘都是有益无害的,尤其像你这样因内息失调而导致发色变白的,喝了我的药酒更是大有好处,我是帮你绝不是害你,不信你可以试试用你们练武之人的方式运运气。”
  韩世聪依言而行,将周身真气瞬间走遍四肢百骸,只感觉神清气爽,毫无异状,浑身筋骨甚至比原来还放松许多,心下甚喜,道:“可真是太感谢姑娘了!却不知……”婉舒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逐渐收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自己并不通养气练功之道,对于医理也所知甚少,这配方是我哥哥传给我的,以前他也经常喝这种酒,别看这种酒见效快,但要每天都喝才能根治,最少也要坚持一年。”忽又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下面,道:“好啦,别光顾着聊天,你看这些人都出来啦,他们是要去哪里?咱们要不要跟着?”
  韩世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十余名灵鹫派弟子已然整装完毕,依次从面馆走出,瞧模样均是先前吃面的那批人,显然是要准备上山禀报情况,于是轻声道:“他们或许不是杀害那些庄客的人,但我感觉他们和师父的失踪有关,还是应该跟着。”婉舒微笑道:“失踪的又不止周姐姐,还有苏姑娘呢,你一心只想着你师父。”韩世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打岔道:“这一路上山或许很危险,姑娘要不……”还未说完,就被婉舒打断道:“不要贫嘴啦,我现在回去遇到的危险未必就比上山少了,之前我都说了,前面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陪你走一遭,更何况……你还得每天坚持喝我配的药酒呢。”韩世聪知她所言有理,心中也隐隐升起一些感动之意,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朝下看去,只见那“大师兄”带着另外两名弟子也缓步走出屋外,和那十余名弟子拱手作别,各自分道扬镳。韩世聪看准时机,待那十余名弟子渐行渐远之际,蓦地拉起婉舒的手,身子飘忽之间,已跃上了另外一个房子的屋顶,身法轻盈绝伦,毫无异响。二人接连踏过数间屋子,终于无处再行落脚,因为眼前已没有其他房屋了,此时此刻,他们才真正地来到了缥缈峰的山脚之下。
  婉舒轻轻呼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道:“韩大哥,你这一路飘来飘去,都不觉得累吗?我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韩世聪道:“接下来咱们慢些走,悄悄跟着他们,切莫打草惊蛇,你也正好可以缓缓气。”说话之间,那十余名灵鹫派弟子已然快速窜入山间的淡淡迷雾之中,显然是加紧了步伐。韩世聪瞧准位置,携着婉舒跟在后边,和他们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缥缈峰巍峨高耸,随处可见苍松挺立,点点烟茫环绕在山石之间,更是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二人脚步轻盈,加上茂林遮掩,虽只是相隔数丈,却也丝毫未惊动那十余名灵鹫派弟子。婉舒轻轻喘了口气,悄悄看了身旁的韩世聪一眼,却见他愁眉紧锁,似乎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韩世聪叹了口气,边走边道:“也不知我们这一路上山,是不是真的走对了。”婉舒微笑道:“你之前不是感觉前面那些人和周姑娘苏姑娘的失踪有关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韩世聪道:“感觉这东西可未必作的准,说白了也只是瞎猜而已。”婉舒笑道:“你要相信自己的直觉,说不定你和你师父真的是心有灵犀。”韩世聪听她语音有异,悄悄白了她一眼,也不搭话,却听她又道:“你且看看这是什么?”说着缓缓张开手掌。韩世聪乍一看去,顿时一惊,随即一喜,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只见两条淡紫色的丝带出现在婉舒的手中,瞧样式正是周芷若所穿长衣上的装饰。
  韩世聪大奇道:“这是从哪来的?”婉舒微笑道:“咱们边走边说,别落下了。”见他迈开步子,又道:“其中一条是先前你埋葬那位白衣同门时我在路边偶然发现的,另一条是我在山脚下的树枝上瞧见的,顺手就取下来了,你这一路上失魂落魄的,我的这些小动作你都没瞧见吧。”韩世聪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道:“多亏了姑娘细心,看来师父和岚妹应该就在附近没错了,说不定就在山上。”婉舒小心翼翼地越过一块山石,抿嘴微笑道:“你就不怀疑我骗你么?说不定这是我昨天夜里偷偷从周姐姐衣服上取下来的。”韩世聪先是一愣,跟着也报之一笑,道:“我都已经保证过不再怀疑你了,大丈夫一言九鼎。”婉舒笑道:“多谢大丈夫的信任。”随即收起笑容,又道:“不过我觉得这一路上我们可能也遗漏了不少线索,周姐姐很明显是故意留下记号引你来此,但从我住处出来,直到那城边小道,中间居然什么提示物都没有发现。”韩世聪点头道:“没错,这次也算是运气好,听那路人之言选择往东南方向走,还真是走对了,不然也发现不了师父留下的线索。”婉舒再次微笑道:“所以我说你们师徒俩心有灵犀,也没有说错。”韩世聪此时心下已然稍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又行得片刻,韩世聪已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婉舒喘息之声渐重,体力已然有些不支,于是轻声道:“你好像很累了,要不要休息休息?”婉舒呼了一口香气,道:“没……没事……咱们可别被落下了。”韩世聪微笑道:“我有办法可以让你能休息片刻,而且也不会落下,就当是感谢你找到了师父留下的线索。”婉舒奇道:“什么办法?”韩世聪指着前方的山路,道:“这伙人的行走路线定是顺着这山道无疑,咱们与其跟随之后,不如反客为主,抄近路抢在他们前面,守株待兔,你也可好好歇息一忽儿。”婉舒见这山体之间除了脚下的石阶可直通而上,左右尽是长满苍松的悬崖峭壁,既险且陡,不禁打了个寒战,道:“这里哪有什么近路可走啊?”
  韩世聪道:“只要有落脚之处,都不是难事。”说着伸手指了指接近山顶处的一座凉亭,又道:“咱们去那里歇歇脚,顺便等他们来。”说完微微一笑。婉舒抬头瞧去,见那凉亭着实相距甚远,按照当前的速度顺着石阶起码也得走上一顿饭的功夫,正踟躇间,忽听韩世聪轻声道:“你放松一些,抓紧我不要乱动,可以闭上眼睛。”话音刚落,只觉左手一暖,已被他紧紧握住,跟着身子陡然一轻,整个人便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飘了起来,但见眼前绿影晃动,一棵棵巨松飞速地倒退。婉舒一颗心紧张得几乎快要跳了出来,但仍是忍不住看了看身旁的韩世聪,这一看反而更加迷茫了,但见目光所到之处仿佛出现了好几个韩世聪,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身。婉舒芳心诧然:“他这轻功简直和妖法无异,实在令人大开眼界!”她心知此时正身处峭壁之间,不敢回头看,轻轻提了一口气,正欲向上观望,忽觉身子一稳,脚跟落定,待回神之时,发现已然身在那凉亭之中,随即左臂轻轻垂下,显然对方已松开握住自己的手。
  韩世聪道:“到地方了,快坐下休息吧。”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个水壶,又道:“把你的水囊拿出来,我倒些水给你喝。”婉舒轻轻点了点头,将之前盛酒的水囊递给他,柔声道:“谢谢你。”跟着缓缓坐下,放眼四周,但见烟云漫山,实乃仙境之象,再回想起方才那如同飞翔一般的奇妙感受,不禁有些入迷,想要开口大赞他一番,却感觉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竟似哑然。韩世聪倒了半囊水,握住囊身,使出峨嵋九阳功,只转眼之间,囊里的水已然沸腾起来,这一下倒也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经过璇玑道长的考验之后,想不到内功真的精进如斯。”而婉舒更是惊得花容失色,直到对方将热水递到她手中,才缓缓地道:“韩大哥,你的武功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怕是这世上已经没人是你的对手了。”说完轻轻喝了一口水。韩世聪笑道:“你不是江湖中人,又能了解多少?便是你周姐姐,就比我厉害得多。”婉舒眼睛瞪得大大的,惊道:“比你还厉害得多?那岂不是通神了?”随即喃喃道:“一个人怎么能够生得那样好看,武功还那样高?当真是天仙下凡了吗?”
  韩世聪听她称赞师父,心中大为受用,伸了个懒腰,也在亭中坐下,倚靠在柱子旁。过得片刻,忽又想起了什么,于是缓缓解开背囊,取出那件银狐皮裘,借着阳光欣赏了一番,正自出神之间,却听婉舒道:“哎呀,这件皮裘好像被划了一道小口子,你看看背面。”韩世聪微微一惊,忙将狐裘翻转过来细瞧,果见一处细长的划痕,约莫寸许,虽痕迹较浅,乍一看去不甚明显,但终究还是有所损伤。韩世聪皱眉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之前破开袋子时被剑气给刮到了?”想来定是如此,不禁陷入自责之中。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要说铁英山庄和璇玑门需要暮月教亲自出马邀请也就罢了,那峨嵋派何德何能,居然也能劳动大驾。”韩世聪听到“峨嵋派”三个字,顿时回过神来,起身走到崖边,顺着声音向下望去,只见那十余名灵鹫派弟子正自沿着山道往上攀走,虽距离甚远,却已能将他们的言语听得一清二楚了。
  只听又一人道:“确实奇怪得很,按理说昆仑派这次要走访的是青城派,让他们顺便去一趟峨嵋派也就是了,又何必大费周折亲自出马。”一粗重的男子声音传来:“你们别忘了,那峨嵋派掌门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当年少室山英雄大会,这小娘儿可是得过‘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听起来是那位“首领”的声音。先前那人道:“这事我们也都知道,当初大伙儿不是都去看了嘛,那宋夫人居然能够将明教教主震倒在地,功夫确实了不得。”韩世聪心头大震:“什么‘宋夫人’?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师父几时叫过什么‘宋夫人’了?”他虽听说过当年周芷若在屠狮大会上的一些惊人事迹,但对于武当宋远桥之子宋青书的一些事情,却从未有人跟他提起过,此刻听人说出“宋夫人”这样一个词来,仿佛胸口挨了一记重锤,既令人心烦意乱又感觉莫名其妙。
  那人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那宋夫人已经过时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早就已经易主了,更何况,那年峨嵋派还被玄冥帮打得东窜西逃,要知道,玄冥帮可是咱们西域十大门派里实力最弱的,足见峨嵋派实力更加不济,暮月教又何必这么重视她?”那首领哼了一声,道:“你还是太不懂江湖规矩,就算峨嵋派掌门已不是武功天下第一,但至少某种程度来说也算得上是‘前辈’吧,圣教主这样安排说明他老人家懂礼数,另外你别忘了,峨嵋山已经被她们收复了,玄冥帮终究还是被灭门了,眼下峨嵋派的实力仍是不容小觑。”
  韩世聪心道:“看来他们也不知道当初金顶的真实情况,都还以为是我峨嵋派干的。”只听那首领又道:“对了,根据一些小道消息说,那峨嵋派掌门实际上也没嫁给那什么宋青书,她到现在还是个处子呢,等到摩苍大会上要是见到她,还是叫她周掌门吧。”先前那人道:“没嫁?没嫁她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姓宋的是她丈夫?当真不要颜面了吗?”那首领道:“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据传那周掌门和明教教主曾有婚约,后来明教教主跟别的女人跑了,她一气之下便谎称是宋夫人,故意气那张无忌。”先前那人道:“哪有这样报复负心汉的,她堂堂一派掌门,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牺牲自己的名誉吧,依我看呐,多半是那周掌门水心杨花,既是张夫人也是宋夫人。”他这番话说完,人群顿时一阵爆笑,那首领的笑声也掺杂其中。
  韩世聪听这人竟说出如此话来,霎时之间,只感到一股极为强劲的气流忽然涌入四肢百骸,胸口一股恶气几欲爆发,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当真是怒不可遏,终于按捺不住,大喝道:“灵鹫宵小,少给我胡说八道!”这一喝声震山谷,顿时四下松针颤动,惊鸟飞散。婉舒见他忽然反常,也是吓了一跳,但见眼前青光一闪,似乎他从背后拔出了宝剑,还未瞧得清楚,又见白影一晃,他整个人已不知去往何处。
  那十余名灵鹫派弟子听得如此啸声,也是一惊,连忙停下脚步,还未缓过神来,只觉身边松群微微一动,眼前便已多了一人。那首领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道:“你不就是之前在面馆吃面的那小子吗?刚才是你喊的?”韩世聪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只是将手中晓雨宝剑指向人群,怒气冲冲地道:“刚才是谁在乱说峨嵋派掌门的胡话,给我站出来!”
  他话音刚落,那十余名灵鹫派弟子立时散开,各自大袖一甩,抽出别在腰间的长剑,霎时间寒光铺面,带出森森凉意。众人摆好剑姿,将他围在中心。那首领笑道:“刚才我们都说了,你待要怎的?”韩世聪冷哼一声,也不接话,手腕蓦地一抖,一记简明扼要的“敦”字诀顺手使出,顿时啸气四射,剑锋只稍稍晃动了几下,剑光便从众人面前疾速掠过。灵鹫派弟子见此一击竟是如此之快,还未及后退,只觉头上一凉,一大撮头发便顺着山间的微风缓缓飘出,又缓缓落在各自的脚下。
  众人大骇,各自搔首弄发,狼狈不堪。那首领口气顿时软了,但仍是正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这些灵鹫派弟子当初另有要务,并未参加小珠山围攻铁英山庄的行动,对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自是十分面生,何况此时的韩世聪已无“满头白发”的特征,这些人即便早已听说韩世聪的大名,眼下却是无从想起。
  韩世聪冷冷地道:“在下无意伤了诸位性命,但请诸位对峨嵋派周掌门放尊重一些,若是再让我听到诸如‘宋夫人’之类的称呼,掉在地上的便是各位的舌头了。”那首领凝视了他半晌,嘴角似乎微微一动,却仍作无表情之状,缓缓朝身后看了一眼,似乎使了个眼色,只见另一身形健硕的弟子从人群中走出两步,却不敢过于靠近,只是皱眉说道:“看来这位少侠和那峨嵋派掌门颇有渊源,不过你这是找错了怪罪的对象,那‘宋夫人’的称号又不是我们给她起的,是她自己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的……”此人便是先前那挑起话题之人。韩世聪不等他说完,便即喝止道:“你们难道分不清实话虚话吗?这等气话也能当真?”这健硕弟子和那首领对望一眼,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但随即又警觉地盯着面前这奇怪的青年。不仅是这两位,在场的所有灵鹫派弟子的目光都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韩世聪手中的晓雨宝剑,自打那健硕弟子从人群中走出,再也无人敢上前或向后挪动半步。
  那首领道:“这位少侠,你剑法高超,世所罕见,但万事万物都躲不过一个‘理’字,峨嵋派周掌门当年既已将宋少侠一事公布与众,又岂能强求别人都去刨根问底,探明究竟呢?人都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韩世聪道:“人确实都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说着右手轻挥,霎时间尘沙四起,在山壁上刻下了深深的“祸从口出”四字,随即将剑锋对准了那位健硕弟子,狠狠地道:“刚才他添油加醋,对周掌门出言相辱,是不是该先负上一责?”那健硕弟子见他目光如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喘了口气,道:“说她‘水性杨花’或许有些言过,但她‘宋夫人’的称号当初可是参会的人都知道了的,今日你取我性命也好,割我舌头也好,难道还能堵住悠悠众口吗?当初参会的人成百上千,你杀得完割得完吗?”他说到最后,情绪显得十分激动,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首领忽然接口道:“这位少侠,你若是武林盟主,或许振臂一呼,天下英雄会听你之言,从此不再以‘宋夫人’称呼周掌门,除此之外,恐怕也别无他法了。”说完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冷笑。韩世聪听他如此一说,心念大动:“武林盟主?当初张兄手持屠龙宝刀,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他明知师父冰清玉洁,却为何没有振臂一呼,替她正名呢?”想到此处,口中不禁喃喃自语:“武林盟主……武林盟主……”微一愣神之间,灵鹫派人群中一人忽道:“大哥,刚才大师兄给的礼物带上了吗?拿出来我们瞧瞧。”
  韩世聪一怔,只见那首领突然将一球状物体冲着自己掷来,料想或是暗器,连忙侧身避过,那物落地,猛地升起一阵黄烟,紧接着发出“咚”的一声,一枚火星直冲上天,在空中散开,仿佛燃起了烟花一般。韩世聪挥手将黄烟散开,却见那十余名灵鹫派弟子已然发足前奔,头也不回,不禁心火再起,喝道:“站住,把话说清楚!”脚尖点地,正欲追上,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瞬间一股热浪窜至跟前,连忙一个闪身,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身旁的山壁顿时被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泥沙漫天,直冲口鼻,他整个脸庞都笼上了一层黑灰。
  韩世聪稍一定神,又听得那闷响再起,这一次他定睛细瞧,只见一枚带着火光的炮弹直冲而过,竟朝着不远处那凉亭飞去。韩世聪大惊道:“婉舒姑娘小心!”再也顾不得那灵鹫弟子渐行渐远,连忙猱身窜上,然而他后发出击,即便速度再快,也难以赶上那炮火之速,只听得巨响轰鸣,抬头看时,那凉亭的顶部已被炸飞,断壁残垣纷纷倒落,断裂声中还夹杂着婉舒的一声惊呼。韩世聪顾不得烟尘扑鼻,左踢右点,飞身抢入亭内,却不见婉舒的踪影,正自心急如焚之时,忽听得一下淡淡的女子咳嗽声传来,心下一喜,顺声跑入草丛之间,但见婉舒俏脸蒙灰,正伏倒在地,满脸惊恐之色。她见他回来,连忙站起身来,握住他的手,喜道:“吓死我了,刚才是怎么回事?”韩世聪道:“有人用大炮轰咱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拉着她手,向东面疾行而去。刚行得数步,只听身后又一次传来炮火之声,似乎又有一大块山壁被炸毁。
  韩世聪听得耳边婉舒呼吸急促,显然是紧张至极,温言道:“别怕,他们打不到我们的。”心下暗想:“这灵鹫派居然也有类似大炮这样的重器,实力倒也不可小觑了。”婉舒颤声道:“他们……他们果然比猛兽还要可怕……”韩世聪待要继续安慰她,忽听一阵令人发毛的嬉笑之声传来,这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乍一听来令人十分反胃。笑声良久不绝,在山谷间荡出无数回声,自打这笑声响起,便再无炮火之声。
  韩世聪觉得不妙,缓缓停下脚步,将婉舒挡在身后,喝道:“何方高人在此装神弄鬼,还不现身相见?”话音刚落,但见眼前粉影一闪,伴随着一阵浓香扑鼻,一个身着淡粉色长衫的人已立在身前,背对着二人。韩世聪见此人长身长臂,绝非女子之态,身后背着一柄乌黑的大刀,乍一看去显得和这身衣衫极不相配,心中顿时想起一个人来,未及开口,只见对方已转过身来,捂嘴笑道:“小公子,你轻身功夫不错嘛,付某差点都追不上你了。”韩世聪哼了一声,道:“难怪这炮火威力这般大,原来是乌刀门的人来了,付先生,你的轻功也不差啊。”
  这粉衣人正是当初在轩烽台和杨玄大战二百零一招的乌刀门高手付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