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面壁思过
董管事皱起眉头，带着人站到林逸背后，厉声道：“项志诚，你哪只眼珠看见林少侠出手，莫要血口喷人！”
项志诚侧目一想，的确没见林逸动粗，怒哼声鼻息，指着苍穹问：“刚才天尊讲道授课，他昏睡不醒，还是我的错了？”
董管事哑口无言，想帮林逸辩解却找不到措辞，正感焦急，天空传来一声暴喝，如雷霆般在众人耳边炸响：“聒噪！”
众人骇得腿足发颤，仰首望去，一位道人驾着火云飘到他们头顶，瞪眼呵斥：“谁教你们在道场喧哗？”
那名适前动手的弟子，从项志诚背后走出，卑微地垂下脑袋，懦懦说道：“禀火云长老，本门新招弟子在天尊授课时睡着，举止无礼，小人就批评他两句，没有喧哗之意。”
火云道人长眉一竖，气势压得众人佝偻哆嗦，徐徐开口：“天枢峰三戒，背与我听。”
那弟子趴在地上，颤声道：“第一，严禁欺师灭祖，违者格杀勿论；第二，严禁仗势作恶，违者废去武艺；第三，严禁同门相残，违者逐出师门。”
火云道人盯着他手背血迹，一字一句地问：“你们犯了第几条？”
那弟子面如死灰，吞吐道：“第、第……三条。”
“逐出师门？”林逸大恐，急忙解释：“真人，我和他闹了点误会，哪敢自相残杀。”
董管事也为他求情道：“火云长老，我可以作证，林逸虽然挨打，但不曾还手。”
项志诚插嘴说：“是林逸有错在先，我这弟兄一时气恼，才忍不住……”
“逐出师门。”火云道人无情打断，目光严峻。那弟子乍闻噩耗，吓得一口气没接上，当场晕厥。火云道人看向林逸，神情微顿，转而说：“汝在道场呼呼大睡，怠慢课堂，罚你到雷劫谷面壁五年，可有异议？”
林逸面色涨红，欲言又止，最终惨笑摇头：“小子认罚。”
“随我来。”火云道人伸手一招，林逸不由自主地朝他飞去，落在云头，如踩棉团，摇晃欲跌。
董管事暗松口气，项志诚恨恨转身，大步离开。顾婉兮愧疚流泪，只怪自己大声张扬，林逸对她笑笑，放下黑鹰，说道：“秦姑娘，你跟着顾小姐下山，等我五年后归来。”
黑鹰绕着他飞了两圈，目露不舍，迟迟落到顾婉兮肩头。火云道人挥动袖袍，带着他乘风而起，飘向东方山谷，四周景色变幻，人群愈来愈小。
林逸表情愁苦，闷闷不乐，云彩飞得极快，风驰电掣。转眼间到了雷劫谷，前方耸立着两座高山，相隔不过数丈，中央笔直凹下，陷落百丈，露出一线长空，如遭巨斧削砍而成。
火云道人态度缓和，莞尔道：“这两座山本为一体，百年前天尊在此练功，不慎失手，将它劈成两半。”
“王老！”林逸蓦然一怔，但觉难以置信，慌道：“这险隘真是天尊弄出来的？”
火云点点头，目露憧憬，感慨道：“天尊神通盖世，论修为天下首屈一指。”
林逸仍是怀疑，脑海中闪过王老模样，整日里骂骂咧咧，婆妈抱怨，怎么看也不像有开山之力。
“若非刚才天尊密音传话，我已赶你下山。”道人冷淡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挥手，按落云头，降到谷底。此刻天色已晚，四周幽深僻静，草木丛生，他命令道：“下去吧，五年后再来接你。”
林逸翻身越下，愣了半息功夫，回头忙问：“面壁五年我吃啥？”可那道人已驾云离开，径直飞向浮峰。林逸瞠目失神，许久后，才跺了跺脚，转身走入林中。
行约数里，前方隐有火光，香味扑鼻，林逸奇道：“居然还有外人？”赶紧寻踪拜访，黑夜中藤蔓绊足，一路跌跌撞撞。绕过几转，到了地方，却见篝火明亮，王老坐在溪涧旁烤鱼，对他笑道：“来得正巧，鱼刚烤熟，咱俩一起品尝。”
林逸既知其真身，便收敛轻浮，作揖道：“小子拜见天尊，之前多有冒犯，望您老勿怪。”
天尊嘿嘿一乐，朝他勾勾手：“小子快过来，跟老儿客气啥，这山上有哪个不是我养大的？”
林逸尴尬赔笑，站在他身边，目不斜视，拘谨道：“小子在您课上睡着，实属无意……”
“睡得好！”天尊拍腿大喝，吓了林逸一跳，继续说：“老子最烦讲课，啰里吧嗦，来来回回就那么点破道理，还不如下山斩两只妖怪，更加惬意。”
林逸愕然傻眼，沉默一阵，方问：“天尊大人，这雷劫谷是您劈出来的？”
“是又怎滴？”天尊撇嘴道，伸手捋着胡须，目光落在他后腰含光上，“前两日我就想问，你小子师出风月？”
林逸点头承认：“您老认得圣女？”
“有过一面之缘。”天尊将烤鱼翻过一面，目光深邃，悠悠开口：“昆仑之主，统领万妖，在其全盛时，修为不比老夫逊色。”
林逸奇道：“圣女现在不是全盛？”
“嗯，当年夏朝皇城一战，她被人斩去两尾，修为跌落。”天尊叹了口气。林逸眼皮发跳，惊道：“谁能伤她？”天尊谨慎摇头，话音仓促：“不可说，此人名号是忌讳。”
林逸对风月颇为敬仰，闻她受过伤，自是惶恐。天尊瞥眼扫来，笑道：“风月尚为妖身时，曾被那人收养，点化开窍，修得本领。你小子这身阴阳交汇的功夫，和他挺像，难怪风月要教你。”
“您能看出来？”林逸心生震骇，不禁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天尊被他气乐，佯怒道：“你怕什么，快滚过来。”
林逸只好靠近，在他身旁蹲下。天尊拿了一尾鱼，塞到他手中，吩咐说：“我刚教你五脏练气决，又送一块僻静之地，以后在这谷里修炼，饿了自己捕鱼逮兔。等结出内丹，便有许多事情要你去做。”
林逸不解地问：“为甚您老如此器重于我？”
天尊笑道：“今天讲课，你坐的位置让我很欢喜。”这段话意味深长，林逸苦想片刻，才弄懂了其中含义，恍然道：“哦，原来如此——山上也不太平。”
“你小子！”天尊眼中精光乍现，一闪而过，须臾后，无奈地说：“明白就好。”
林逸微笑回应，心想：“算来不止那些弟子，连灵官们都在分派争执，一方是尊重传统，顽固守旧；一方亲近朝廷，阿谀奉承。他们为了保存实力，不愿耗费道行济世除妖，互相搪塞推辞。而我这毛头小子，能得天尊垂青，说明两派争斗已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急需一人打破困境。”
天尊看破他心思，出言鼓励：“待你修为精进，取得成果，老夫定不会亏待。”顿了顿，踌躇道：“只是其它事情，就要委屈你了。”
“承蒙天尊赏识，小子受点委屈有甚打紧？”林逸由衷感激，暗道：“等我取得功绩，王老必会大肆嘉奖，当做榜样，以刺激那些灵官，使他们端正态度。而我则要遭他人冷眼刁难，王老先隐晦提醒，免得我受气闹别扭。”
想通关键，林逸便道：“小子埋头修炼，不去依附别人势力，有什么妖魔鬼怪，都让我斩了便是，但教您老安心。”
“道行好比金钱财宝，赚了不花，留着只能成为粪土。”天尊欣慰点头，喃喃道：“还是你们这些后生好，会替我分忧。”但有些隐私，他并没有说清，林逸亦未猜透，能得其青睐，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两人并肩吃鱼，刻缓功夫，扫荡一空，天尊起身道：“你小子且专注修行，将来讨伐北幽，少不了你们后辈威风。可八峰灵官若不齐心，面对长生教，定要一败涂地。”
话音刚落，天尊周身白光暴涨，耀得林逸双目酸涩落泪，紧紧闭上，毛发猛然炸立。紧接着，几尺外传来雷涛轰鸣，贯向长空，震耳欲聋。他迟迟睁开眼皮，但见一道电光刺破黑夜，朝远方射去，转瞬即逝。
天尊乘雷光遁走，林逸震骇难言，摸了摸脑袋，头发全部竖起，活像只野刺猬。他失神半响，才走到湖边，掬水捋顺发丝，望了眼天空，崇拜不已。
遂回到篝火旁，拔出含光，以精血喂养，打坐练功，饿了捉鸟捕鱼，渴了畅饮湖水。体内五脏五气，依次相生，外合山川自然，运转大小周天，颠倒反复，日夜不倦。经脉上那枚灵果，愈发饱满殷实。
……
五年后，山腰杂院，顾婉兮捧着一封家书，面露愁容。自从那日听课归来，林逸的田地房屋，全靠她照顾打理，生活虽然忙碌，却也感到满足。董管事曾来骚扰数次，但火云真人给陈监察捎了几句话，说是天尊吩咐，要善待林逸之友，这才作罢。
而此刻，顾婉兮的心情全被家书扰乱。黑鹰落在她肩头，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顾婉兮咬唇啜泣，潸然泪下，哽咽道：“妹夫报急，我妹妹被坏人拐走……”抬手擦掉泪水，将信纸叠好揣入怀中，慌乱地收拾行李，一边说：“秦姑娘，等林大人回来，记得告诉他，婉兮下山去啦！”
“吱扭。”房门轻启，一位青年男子踏入屋中，开口就问：“顾小姐家中有难，何不邀我同行？”
顾婉兮闻言僵住，愣了数息功夫，才转过身来。却见林逸站在门口，身高长了不少，衣裳褴褛邋遢，头发乱成鸟窝，唯独眼中炯炯有神，如星辰般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