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婚事

  谢晏和陪着大长公主说了一会子话,用完午膳,才带着丫头回自己的院子收拾东西。
  到了傍晚,谢晏和坐车去了靖平侯府。
  望着台阶上的红漆大门,谢晏和的一双明眸情不自禁地滚下泪来。
  谢家能有今天,是自己的父亲用性命换来的富贵。可是自己身为父亲唯一的女儿,却要被谢家抛弃了。
  谢晏和自嘲地想到:回京这几日,除了家里女眷来探望过她,伯父、叔父,几个堂哥一概没有出现,大概也是为了避嫌吧。
  谢晏和轻轻眨去眼中的泪水,下了马车。
  顺着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徐徐行来,一路分花拂柳。
  穿过一道月洞门,院子里是一座堆叠出的假山池沼,花园里种了几株西府海棠,还有几丛湘妃竹。
  院子里的东南角,架了一座秋千架。西南角则摆放着石桌和石凳;花园里种着牡丹、月季、山茶、腊梅等花卉,端的是一片富贵娴雅的闺阁气象。
  这处院落正是谢晏和居住的蘅芜苑。
  院子里的下人早就收到了小主人将要回府的消息,二十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娘子和大丫鬟等在院子里。
  谢晏和一露面,便被这些人簇拥着进了屋子。
  缀着狮子滚绣球翡翠坠脚的水晶珠帘被挑起,紧接着是一座四扇水晶云母玻璃花鸟屏风,转过屏风后面是一间陈设精美的花厅。
  花厅里摆着一水儿的紫檀木螺钿嵌宝雕花家具,地砖上铺着苍底玄叶蓝花织锦氍毹,窗台上摆着一尊月下美人的梅瓶,瓶子里插着几株暖房里养出来的鲜花。
  博古架上摆着各色珍玩,其中有一棵通体血红的百宝珊瑚树盆景最为夺目;靠窗的书案上,摆着的汝窑天青瓷水盆里养着一株碗莲,两尾大红锦鲤在莲叶间欢快地游动。
  全部都是按照谢晏和的喜好来布置的。
  谢晏和命人叫了红鸢进来伺候,毕竟是陛下赏的人,自己总不能把人一直晾着。
  红鸢自从进了大长公主府内,只见过谢晏和一面。
  一直没有被谢晏和召见,红鸢内心忐忑至极,唯恐被谢晏和退回给皇帝。
  此刻,红鸢听闻雍和县主召见,如闻佛语纶音一般,内心顿时松了口气。
  “奴婢给县主请安。”
  在谢晏和面前,红鸢全无身为青龙卫的傲气,低眉顺眼地跪在内室宝蓝色花纹的氍毹上。
  谢晏和放下手里面的茶盏,睫羽微垂,曼声问:“红鸢姑娘今年多大了?”
  红鸢先是恭恭敬敬地给谢晏和磕了一个头,这才十分谨慎地回话:“奴婢回县主的话,奴婢今年二十,不敢当县主一声‘姑娘’。”
  谢晏和一双妙目闪了闪,意味不明地道:“免礼吧,你是陛下赏的人,自然不同于寻常丫鬟。”
  红鸢动了动唇,刚准备说些做低伏小的话,却被谢晏和一脸平静地打断,她慢条斯理地说出自己对红鸢的安排。
  “你在公中领的是一等丫鬟的月银,每个月我这里再给你添十两银子,四季衣裳比琥珀他们多做两套,平时也不必做什么事,只要随我出门即可。”
  不得不说,谢晏和给红鸢的待遇算是很优厚了。
  红鸢自己也清楚,她是陛下派过来的人,雍和县主绝不会把她当做心腹,这也是人之常情。
  红鸢怕就怕,这位雍和县主仗着帝宠,将她随便搁到哪个院子里闲养着。真到了这一步,陛下不会责怪雍和县主,只会嫌自己无能,到了那时,自己哪里会有好下场。
  如今,雍和县主将自己安排得这样体面,红鸢心里十分感激,她再一次给谢晏和磕头谢恩:“奴婢谢县主恩典。”
  既然这红鸢并不是张狂的性子,谢晏和也没有再为难她。
  谢晏和一张玉容很是柔和地笑了笑,一双柔滟的桃花眼盈盈如水,娇婉动人。
  她温声道:“不必多礼。以后你就知道了,我这里没有这么多规矩,只要你们做好分内事即可。”
  说完,招手让翡翠过来:“让你哥哥去外边帮我打听个人,那人姓李,如今就租住在双平街的榆钱胡同。”
  “郡主!”
  翡翠听了谢晏和的吩咐,并没有第一时间执行。
  她抬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谢晏和,十分不甘心地嚷道:“那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就是提起来都会污了您的耳朵……”
  “住口!”
  谢晏和厉声打断丫鬟的话,一张玉雪洁白的容颜浮上淡淡的恼意:“看来是我平日里太纵容你们了,才把你们惯的不知道进退。”
  “县主恕罪!”
  翡翠眼见着县主动了真怒,不敢再说什么,她强忍着眼泪道:“奴婢这就去!”连忙退了下去。
  红鸢默默立在一旁,将自己当成了屋子里的一个摆设,不闻不问。
  红鸢虽然不知道,雍和县主突然搬回国公府,究竟是为着什么因由,但看这些丫鬟们的态度,都好似极其不忿。
  “你们都退下吧。”
  谢晏和十分疲惫地朝着众人挥了挥手,懒得再多费唇舌。
  谢晏和心里面清楚,这些丫头是在给自己抱不平。但既然她在大长公主这里,已经沦为了弃子,她纵是再多谋划,也无用了。
  夜深了,谢晏和将自己埋进锦衾里面,许久才睡着。
  然而,不过才过去几个时辰,谢晏和便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纤纤玉指轻轻挑起软烟罗的纱帘,怔怔地盯着屋子外面出神。
  谢晏和情不自禁地想起昨夜的那个梦。
  那时候,陛下还是雍王,在王府里,将她抱在膝头,亲自喂她吃糕点。她年纪小,糕饼屑都洒在雍王的袍子上,雍王也不生气,笑着给她讲行军打仗的趣事。
  像这样的场景,还有许多许多……
  自从父母仙逝之后,谢晏和就是在建元帝的膝头长大的。
  建元帝所有的闲暇时光,一概没有给妻妾、儿女,而是全部给了自己。
  谢晏和真的不敢想象,自己视之为父亲的人竟然会对她生出这样龌龊的心思,竟然视她、视她为……
  谢晏和苦涩地牵了牵唇。
  其实,远嫁也好,可以就此远离这些让她痛彻心扉的往事。
  红鸢不清楚,为什么从大长公主府搬出来后,县主几个心腹婢女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团化不开的阴霾。
  特别是琥珀和珍珠两个人,当着县主的面前有说有笑,人后却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但是这俩人一见到自己过来,又立刻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红鸢想,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只有自己这个外人被蒙在鼓里面。
  红鸢长了心眼,借口家中有事,跟雍和县主告了假,也不管自己的这个借口有多拙劣。
  好在,雍和县主同意了自己的请求。
  出府之后,红鸢一个人乔装打扮,去了雍和县主话里面曾经提到过的榆钱胡同。
  红鸢到了地方。
  她先是在宅子周围打量了一圈儿,二进二出的宅院,除了窄小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
  红鸢轻手轻脚地翻墙进去。宅子里只有一个四十左右的下人,连个丫鬟都没有。
  红鸢是青龙卫中的佼佼者,一身功夫比起暗卫中的那些男人也是不遑多让,她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来到了主屋。
  听到有人活动的脚步声后,身形一闪,小心地藏到了门后。
  守株待兔地等了大半个时辰,一个身姿挺拔、五官俊朗的男人走进了正厅。
  男人一袭宝蓝色如意万字纹的潞绸锦袍,头上别着一根竹簪,虽然年轻,全身上下却透出出身行伍的铁血、肃杀之气,使他挺拔的身形更多了一股阳刚之美。
  院子里仅有的一个下人跟在男人的身后走了进来,禀报道:“大人,大长公主府已经遣人送来了县主的庚帖,奴才给大人道喜了。”
  躲在暗处偷听的红鸢心中一个咯噔,整个人仿佛都浸泡在了冰水里,从头到脚都冷透了。
  这人说的庚帖和府邸……不可能是雍和县主吧?
  红鸢敢说,自己在京城里面从来没有见过这一号人物。
  这个年轻男子一听就是外地口音,雍和县主怎么会被许配给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红鸢暗想:一定是府里面的气氛太紧张了,她才会瞎想。
  可事情却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那年轻男子一脸狂喜,仿佛不可置信一般,一迭声地追问道:“张管家,我不是在做梦吧?!大长公主真的答应了?!答应将雍和县主嫁给我?!”
  “大人,奴才还能骗您不成?”
  男人口中的张管家含笑点了点头:“恭喜大人得偿夙愿。”
  男人听了张管家肯定地回答后,顿时一阵狂喜,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
  “张管家,不怕你笑话,自从四年前来京城,在婶母娘家的府邸里面,我有幸见到雍和县主一面,自此念念不忘、魂牵梦萦……可那时,县主却是准太子妃,不成想,我和县主竟有这样的缘分!张管家,我现在还恍如在梦中一般。”
  那个张管家慈爱地笑了笑,温声说道:“老奴是看着大人长大的,如今大人心愿得偿,老奴只有替大人高兴的份儿!”
  男子狂喜过后,心头又浮上了新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