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 夺爵

  “陛下。臣女也有冤情要诉,恳请陛下为臣女做主。”谢晏和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既然自己已经站到了悬崖边上,昌平伯府又凭什么独善其身!
  谢晏和清丽、柔婉的嗓音在大殿内响起,尾音带着一抹低回、婉转的余韵,于酥软中透出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春堤燕语、柳浪闻莺,令人仿佛置身于百花盛放的春日,百鸟争鸣的深林,清越、甜美的嗓音将魏昭烦乱的心绪荡涤一空,宛如一只柔软的小手,在他的心尖上来回揉、捏。
  魏昭从谢晏和进殿时就不曾投注过去的目光,终于分出一缕,轻飘飘地落在了谢晏和的身上。
  男人墨眸幽深,似是深夜幽蓝无际的穹顶,遍布其中的星辰闪烁着万千清冷的银辉,点点寒光浮动,却照不进深沉、晦暗的湖底。
  谢晏和不由自主地将头低了低。帝王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看似带着漫不经心的浅淡,触之却是力逾千钧。
  魏昭目光深深地看了谢晏和一眼,女孩一张光艳无俦的容颜上,上挑的眼尾洇出淡淡的浅绯色,脂光若腻,纯真、娇俏的桃花眼里隐有水光闪过,似是含着无尽的委屈。
  魏昭不由的心软了,他语气平平地说道:“朕说过,若是有冤屈,就去大理寺鸣冤。你们闹到皇极殿里来,难道朕还要身兼大理寺卿不成?”
  “陛下,臣女绝无此意。”谢晏和闻言,怔怔地抬起头来,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滑落,一双望向建元帝的桃花眼里,眼波盈盈欲碎……
  “臣女……”谢晏和柔婉的嗓音透出一抹沙哑,她带着一丝泣音道:“陛下,家父临终之前,曾经交代过臣女,若是遇到为难之事,可以入宫向陛下寻求庇护……”
  谢晏和说到此处,再也压不住喉间的一声哽咽,她的桃花眼里不断溢出晶莹的泪水,目光哀婉。
  魏昭可没有忘记小姑娘最后一次入宫时,是如何的疾言厉色,甚至不惜自毁容颜,如今……她却像是全然忘记了当日的情景一般,在自己的面前只一味的落泪,哀声婉转,楚楚可怜。
  魏昭墨眸之中的自嘲之色一闪而逝。
  他毕生的心软和心疼,都落在了眼前这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小姑娘身上。
  她既娇媚又明艳;既跋扈又清冷;既灵动又端庄。性情既天真又残忍,既娇憨又狡黠,像是密林深处怯生生探出头来的一只小狐狸,对着强大的猎人也能够肆无忌惮地伸出娇嫩的爪子。
  魏昭黑沉的墨眸里面不自觉地溢出一丝春风般的柔情,御座下的其他人彻底沦为了谢晏和的陪衬,那双幽若寒潭的眼睛里面,只印出了谢晏和一个人的身影,玉软花柔、超尘脱俗。
  魏昭的牙齿抵着下颚的肌肉,舌尖轻轻扫过自己的牙龈:“靖平侯说的没错。雍和……”
  魏昭语气顿了顿,威严、凝沉的嗓音不辨喜怒:“你若遇到难事,朕自会给你庇护。”
  谢晏和被建元帝充满审慎的目光注视着,脚底心忍不住窜出一股刺骨的寒意。她本能的觉得,陛下停顿的那一声,是为了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眠眠”两个字。
  他……果然还没有对自己死心。
  谢晏和花瓣般的红唇逸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她勉力按捺下心中纷乱的杂念,用一副温柔、糯软的语调说道:“臣女今日应福庆公主之邀,去公主府给殿下请安。谁知,在返程的途中,被东都原家的嫡子原天磊冲撞了车驾。幸亏臣女的车夫马术高明,这才没有出事。但原天磊在得知臣女的身份之后,不仅拒绝向臣女行礼,并且言语之中,多次冒犯臣女。臣女不堪受辱……”
  魏昭原本只是态度平平地听着,他一双锐利的眉宇斜飞入鬓,墨眸含威,一张俊毅的容颜深不可测,令人不敢生出半分的窥探之心。
  但在谢晏和说到她被人冲撞之后,除了还站着的冯会之外,大概没有人敢抬头,也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位即使泰山压顶依然能够岿然不动的帝王脸上的神情勃然变色,英俊的眉宇之间,压着惊雷滚滚的黑云。
  在听到谢晏和说到原天磊对她多次冒犯之后,魏昭墨眸之中的熊熊怒火溢出眼底,像是火山下面骤然爆发的岩浆,有着摧枯拉朽、熔炼万物的力量。
  “一个身上没有一官半职的白丁,竟敢冒犯朝廷明旨敕封的正二品县主,这是仗的谁的势!”
  魏昭低沉、冰冷的嗓音仿佛含着雷霆之怒,一双幽若寒潭的墨眸酝酿着十分可怕的风暴!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极其不幸地处于风暴中心的昌平伯父子早就被皇帝的怒火吓得噤若寒蝉。
  至于皇帝抛出的这道送命题,更是无人敢回答。
  “陛下……”谢晏和长睫微颤,一双娇媚的眼睛泪光盈盈,她掩面而泣,“臣女不堪受辱之下,命令侯府的侍卫割了原天磊的舌头。陛下,臣女已经知错了。”
  谢晏和虽然是在认错,但她犹带哽咽的嗓音却透着一股浓浓的委屈。
  魏昭双目飞快地闪过一丝黯然。若是自己的表兄谢瑜还活着,绝不会让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经受半点委屈。
  事件未明之前,魏昭一向持中的态度这一次有了明显的偏袒。他淡声道:“虽则太过冲动,但也还算情有可原,朕恕你无罪。”
  谢晏和低低抽噎了一声,一张梨花带雨的容颜充满了对君上的感激和敬畏之情:“臣女谢过陛下隆恩。”
  谢晏和编贝一般洁白、整齐的玉齿微微陷入鲜红的唇、肉里,她一脸的凄婉之色,忍不住垂泪泣诉道:“陛下,此事已经惊动了京兆府,当时陈世子也在场,不仅对自己的表兄诸多回护,并且屡发轻狂之言。臣女心中害怕……避到了福庆公主的公主府内……”
  谢晏和的神情太过悲伤,她字字呜咽,险些说不下去。
  编贝玉齿已经将鲜红的唇、肉咬出血来,一滴殷红的血珠沾在艳丽的唇珠上,更显诱人。
  谢晏和悲声道:“臣女不曾想到,昌平伯夫人护侄心切,竟然带着伯府的侍卫冲击靖平侯府……不仅父亲生前亲手种下的花草遭到伯府下人的毁坏,就连那些跟着臣女的父亲和兄长出生入死过的侍卫们,也被伯府打伤了数十人。”
  “混账!”谢晏和话音方落,魏昭已经恼怒地一掌拍在御案上。
  龙案上的茶杯、笔搁、镇纸、砚台等物震了几震,清脆和沉闷交织着的声响,像是砸在了众人的心尖上。
  “昌平伯,雍和县主所言之事,你作何解释!”魏昭目光如电,墨眸之中迫人无比的寒芒径直逼向金砖上跪着的昌平伯。
  昌平伯虚汗直冒,他无力地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宛如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魏昭冷笑一声,就是这样的鼠胆,却有能耐做出人神共愤之事。自己为了太子的体面,对昌平伯府一忍再忍。
  伯府上下人等,不仅丝毫不知感恩,却仗着君王的纵容,背靠太子这座大山,肆意妄为!
  还有太子,自从娶了亲舅舅的女儿之后,一国储君,丝毫不辫形势,胳膊肘往昌平伯府拐的愈发厉害,大概也是忘了,他是姓魏,而不姓陈!
  魏昭的食指不自觉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祥云如意龙纹扳指,一双墨眸深沉如海,点点星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显得魏昭脸上的神情愈发晦明。
  眼下,自己是该给昌平伯府一个能够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教训了。
  不过几息之间,魏昭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冯会,传朕旨意。”
  魏昭语气平平地朝着留守在皇极殿内的冯会吩咐道。
  “陛下,奴才在。”冯会连忙站了出来,他低眉敛目地躬身说道。
  “昌平伯陈巍、其世子陈则,以权谋私,以卑凌尊,大不敬宗庙社稷;结党懈职,尸位素餐,令忠义之士,为之寒心扼腕。现夺其昌平伯之爵位,贬其位为庶民,愿正其罪,以示天下,钦此。”
  冯会静待建元帝说完,一揖到底,跪伏在地上,他一字不差地将圣旨复述了一遍,眼角余光在看到建元帝几不可见颔首的动作后,恭声说道:“奴才领旨!”
  事态急转直下,陛下一开始有心包庇的态度,虽则昌平伯父子被吓破了肝胆,仍能够察觉的出来。
  可是雍和县主不过寥寥数语,一哭一求,陛下被调开了视线不说,不但没有了方才要将事情轻轻揭过的心思,竟是连因由都不问,直接给他父子二人定了罪。
  浑浑噩噩、几欲昏死之际,这对一向嚣张跋扈的父子偷偷互望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震惊之色。
  这雍和县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大杀器!刚一回京,太子妃娘娘就被陛下通过太子之手赐下《女戒》,并剥夺了太子妃的宫权。
  太子不过是出入了靖平侯府一趟,便被陛下禁足在东宫。
  如今,自己父子又因为谢晏和一状告到了御前,昌平伯府的爵位因此被陛下而收回。
  昌平伯世子陈则忍不住朝着自己前面那道相隔不远的身影投去一道迷蒙的视线。
  女子跪姿笔挺,纤袅的身形挺拔如翠竹,看着纤细,却宁折不弯。陈则一时说不清心里面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