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执念

  谢晏和垂首跪在大殿内,少女纤细的身姿挺拔如秀竹,微微红肿的桃花眼里已经没有了令人心碎的泪意,澄明的眼底,无尘无垢。
  这才是少女最真实的样子,冷漠、尖锐,清淡,桀骜……只是不见了从前的天真和明媚。
  魏昭被谢晏和眼神里的忌惮所刺痛,内心有一瞬间的酸涩。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想将她养在最名贵的花房里面,不让她经受任何的风雨,可总是事与愿违。
  “三年,你长大了。”魏昭满心的怒气像是一只被针戳破了的皮球,他望着谢晏和的眼神,不再像方才那样锐利,深沉的目色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惜。
  谢晏和心神晃了晃,她抿唇说道:“陛下以前不想让我长大,可是跌了一跤之后,总要吃些教训。”
  少女清浅的语气透出淡淡的讽意。魏昭愣了愣,没想到谢晏和的胆子这么大。
  但奇异的是,魏昭并不觉得冒犯和生气,他冷硬的眉目变得柔软了下来,深沉的墨眸像是蕴着一泓流动的春水,就连威严的唇角,都压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你这是在怪朕?”魏昭不等谢晏和开口,威严的面庞十分罕见地露出淡淡的笑容,他柔声道:“朕从前,也曾犹豫过。将你嫁给太子,也是为了将你放到朕的眼皮子底下,可是后来……朕舍不得了。”
  魏昭说出了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他从不曾示于人前的优柔寡断和软弱,对于两人身份、年纪的犹豫和挣扎。可是这一刻,他想要告诉这个女孩。
  他给予她的,不仅仅是帝王之爱,还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原始的情感,一场错误的心动,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何去何从。
  帝王不能有弱点,更不能有软肋。
  魏昭从还是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起,就有了逐鹿天下的雄心。他想要这世上至高无上的位置,给他的父皇一记最狠的耳光。
  他可以“礼贤下士”,也可以“与子同袍”,唯独女人,不在他人生的计划内。可哪怕至高无上如帝王,人生当中也有让他不可控制的变数,让他无法拒绝的意外。
  那个小小的少女,七岁时来到他的身边,只比他的膝盖高一些。他看着她从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蜕变为娉娉袅袅的豆蔻少女,蜕变成他心里面的模样。
  魏昭习惯了孤独。自古以来高处不胜寒,帝王“称孤道寡”,他的身边从来不需要任何人。
  可是在谢晏和的笑靥如花里,盈盈眼波里,莺声燕语里,魏昭渐渐发现,寂寂寒夜,他的枕畔是多么冰凉……
  窗外一轮冷月,挥洒着清冷的银辉,将一代帝王的身影,映照得愈发孤寒。
  一个冷漠无情的帝王,染上了凡间的七情六欲,坠落神坛,魏昭也曾恐慌过,但最后,他却放任自己陷入少女婉转低回的眼波里;一个甜蜜的梦境里。
  若是这条由利刃和权柄铺成的帝王之路,有人与他并肩而立,风雨同行,这条路将不再孤独。
  魏昭望着谢晏和的眼神,墨眸里的珍惜和宠溺,像是在看这世上的至宝。
  “眠眠,朕舍不得。”魏昭低低重复了这一句,低沉的话语带着岩浆一般迸发的情感,炙热无比,不可撼动。
  谢晏和吃惊地望向御座上的皇帝。
  不知何时,这位深沉的帝王已经站了起来。
  他身姿英武,面容冷厉,属于君王的气势锐不可当;仿佛世间不可逾越的山巅,不能横跨的河流;他是浩瀚的海,是无垠的夜空,是不可测的深渊!
  可山巅下,是奔涌的溪水,河流下,是温软的水藻,是璀璨的星光和跃动的碎金……
  谢晏和的心弦像是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撩拨了一下,震得她心尖发麻……
  许久……
  谢晏和定了定神思,她轻启朱唇,幽幽说道:“陛下,臣女不想做褒姒。”
  魏昭没有想到,他近乎于示弱的一番剖白,却换来谢晏和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想做褒姒”。
  是她害怕自己会成为“红颜祸水”?还是根本就不想做他的红颜?
  帝王的真情何其难得,可谢晏和却不屑一顾。
  魏昭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满腔旖旎的情思消散得了无痕迹,他眼中的锋芒一闪而逝,淡淡勾了勾唇。
  “你放心,朕不是周幽王。”魏昭低沉的嗓音冷淡的可怕,冷凛的眉目更是落满了冰霜。
  原本他以为少女只是一只偶尔会伸一下爪子的狮子猫,没想到却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魏昭哼笑道:“朕也不会给你做褒姒的机会。”
  谢晏和浅浅扬了扬唇角,她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目光盈盈地望向建元帝,一张绝美的容颜笑靥如花道:“陛下怎知自己不会成为周幽王?”
  她望向自己的时候,魏昭常常会有一种错觉,她的眼中只有自己,满满都是自己。
  还是一个小女孩,就连美人计都用的这么浅显和敷衍。魏昭这一瞬觉得自己真没必要和谢晏和生气,这样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小丫头,自己大她这么多,何不容让一些。
  魏昭俊毅的容颜上,威严、冷冽的表情犹如冰雪消融般,墨眸浮上一丝暖色,他扬眉微笑道:“不站在朕的位置,你不会知道,朕眼中的风景。”
  那种天下万物尽在掌握的自信和傲慢,是让谢晏和十分陌生的,她心头顿生一股恍悟:今日自己对付昌平伯府的手段,在帝王洞察万物的目光里,大概早就无所遁形。
  她那些费尽心思的算计和筹谋,在他的眼里,或许如小儿一般可笑。
  谢晏和心中由此生出浓浓的无力感,这样一个强大到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对自己又是势在必得,是将兄长的前程一同压上,去赌?还是就此沉沦?
  魏昭却没有给谢晏和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脚步沉稳地步下御座,站在谢晏和面前。
  魏昭居高临下的目光一览无余。他看似波澜不兴的视线静静滑过女孩乌黑的发顶,温山软水般的眉眼,在那嫣红的樱唇上短暂的停留,滑过女孩精巧的下颌、纤细的脖颈,延伸到不可名状的峰峦。
  春日枝头,桃花初绽,因着那一抹透出淡淡青涩的妩媚,更显嫣然和娇柔。
  墨色的眸底渐渐积蓄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心火炽热,理智近乎焚烧殆尽……
  魏昭伸出双臂,双掌掐住谢晏和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在少女的惊呼之中,拥入怀里……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谢晏和跪麻的膝盖被魏昭带的一个趔趄,收势不及,扑进皇帝怀中。
  “陛下……”谢晏和瞬间生出惊惧的眼神犹如掉落到陷阱里的小鹿,明媚的眼睛眼波微颤,纤长、浓密的睫毛更是抖得不成样子……
  谢晏和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毫无准备之下,自己无端便遭受到了皇帝的轻薄。
  谢晏和想要将人推开,可是双臂却在皇帝暗沉的墨眸之下昼然间失了力气,她手指颤抖,编贝玉齿甚至咬得“咯咯”作响。
  “怕朕?”魏昭胸腔里逸出一丝愉悦的低笑,他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谢晏和细如凝脂的脸蛋,温润如玉的肌肤,找不到一丝的瑕疵,令他的指尖流连无比。
  “还好没有留下疤痕。”魏昭轻舒了一口气。当日眠眠为了威胁自己,自毁容颜,虽然只是浅浅的一道口子,魏昭依然心惊不已。
  谢晏和刚刚回府,魏昭便让内侍送去了“凝玉膏”,一管去除疤痕、美容润肤的圣药,他怕她赌气不用,还为此留了口谕。
  内侍告退后,魏昭因为担心,在寝殿里徘徊了许久,直到内侍回宫复命。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内侍回话说,雍和县主问都没问便接过了他赐下的药膏。
  魏昭犹不放心,直到后来几日,暗卫传来消息,谢晏和脸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魏昭这才松了口气。只要眠眠不再有自残的念头,他可以包容她一切的任性和胡闹。
  比起让他疼惜无比的朦胧泪眼,他还是更喜欢她骄阳如火的明媚笑容。
  如今亲手验证,魏昭彻底放心了。
  “以后不许再伤害自己。否则……”魏昭冷冷牵起唇角,撂下一句冷冰冰的威胁,“你关心的那些人,你痛上一分,朕就让他们痛上三分。”
  谢晏和心中的恐惧还没有彻底克服,耳畔便传来皇帝冰冷的威胁。
  帝王的私语更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字里行间却是步步杀机。
  谢晏和想到驻守边疆、在前线保家卫国因而和自己数年不得相见的兄长,她胸腔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已经盖过了心中的不安和惶恐。
  谢晏和气极反笑,冷冰冰地说道:“臣女的兄长在前线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陛下却因私情而迁怒于他。因私废公、自毁长城,陛下还说自己不是昏君?”
  谢晏和就差指着建元帝的鼻子骂昏君了。
  魏昭望着少女鲜活的容色,她发怒的样子可比刚刚惊惧的没有可爱多了。
  魏昭轻笑一声,柔声道:“生气了?”
  他伸出食指,在谢晏和小巧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扬眉笑道:“朕常常被你气到心口疼,如今也该让你尝尝这滋味!”
  魏昭的墨眸里面都是宠溺的笑意,望着谢晏和的眼神春风化雨般缱绻,仿佛要将少女溺毙在深情的眼波里。
  谢晏和有些不适地撇了撇头,冷酷地说道:“陛下心口疼,不该看御医吗?毕竟上了年纪。”
  最后一句,看似戏谑,实则嘲讽。
  魏昭垂下的一只手臂紧攥成拳,指尖嵌入肉里,手背更是青筋暴凸。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二人之间相差的年纪是魏昭绝不想提及的遗憾,他总是让自己刻意忽略过去,越是躲避,就越代表在乎。心中生恨!由恨生魔!
  自己给不了她白头偕老,却又固执、决绝的想要她的一生!这是魏昭最不想承认的痛处。
  他搂着谢晏和的手臂渐渐僵直……
  男人的身体绷成了一张弓弦,谢晏和的娇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