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袚禊曲水流觞宴

  京畿内,满城春容次第。春阳和煦,家家户户院墙之内有春花探出,如烟细柳斜垂巷陌,杏花纷纷争上暖树,其间黄鹂清鸣,玄燕飞过。有红妆女子在高楼焚香抚琴,有白面小生画桥高歌。银铃的巧笑声,是一帮女孩子荡秋千。不远处又是一些人疏狂蹴鞠。
  上巳节到了,大家约好在东城大门口。陈定与赵显家挨得近,同乘一辆马车,尤乾一人骑着一匹马,易之和刘吉乔共乘一辆。众人下车欢聚畅聊,只等韫玉一人。
  没过多久两辆青帷幔的马车出现了,众人正面面相觑颇为好奇时,前一辆车下来了一两人。只见那两人,头上戴的是纱罗平式幞头,身上穿的是青黛窄袖戎衣,外罩着金丝祥云对襟罩甲,腰上述束着白玉蹀躞带。
  看清来人,易之一干人等皆欲跪拜太子,三皇子。连忙被他们虚扶住了,太子顾岱珏笑道:“今日是上巳节,我与三弟七妹乃不速之客,若是都要行此大礼,引人侧目,我们出来时可没带侍卫。”
  三皇子顾祈珏亦说道:“我们和大家都是出来玩的,凑个人数,想着热闹些。今日忘了那些虚礼,放开身份好好的游玩游玩。”
  众人一一见过太子、三皇子、七公主后,纷纷上了自己的车子。尤乾与刘吉乔一照面,就有说不完的话。易之只好让位给尤乾,换自己骑马。
  春风时不时的吹开青幔,顾绶一有空隙就偷瞄上骑马的人一眼。待青幔落下,顾绶嘴角藏不住笑意。坐在侧旁的韫玉见顾绶,一脸少女怀春样。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上元灯会时,自己也是这模样,幽幽的叹气。
  顾绶还是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对宫外的诸事备感好奇,总是坐不住,一会揭开窗帘子探出头瞧瞧,一会拉着韫玉惊叹这个如何如何,那个新奇新奇的。忽然听到韫玉的叹息声,握着韫玉的手,眼里装满了担忧,问道:“韫玉姐姐,你可是为何叹气呀。”
  韫玉收拾情绪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冬去春来,万物枯荣,感慨万事万物太匆匆罢了。公主殿下,可别因我影响了踏春心情,要不然韫玉的罪过就大了。”
  听韫玉这么一说,顾绶两眼戏谑道:“即使你罪过大了,也不用担心,我皇兄会替你摆平了。说到这,你可何时进门做我嫂嫂啊。”
  韫玉脸一羞,抬眼时看到易之,两眼又沉了下去。顾绶就着她视线看过去,落在顾易之身上。她撒娇道:“玉儿姐姐有大皇兄了,可不能再惦记旁人,那个马上玉郎可是我先看上的。”
  到了目的地,众人下车,只见此地辽阔,群山吐翠。有茂林修竹,曲水纵横。是时惠风和畅,风送花香。深深一口,竟驱散厚重杂绪。
  顾岱珏为首的皇子们,和易之为首的子弟们纷纷跑到兰水边上,只脱去外衣后,跳入水中。顾绶和韫玉因是女子,不好同他们一道,二人就跑到上游草丛茂盛之处。
  小子们替自己家的少爷寻来兰草,众人手执兰草洗濯身体,除去晦气,驱除不详。男子们在下游嘻笑嘈嘈,泼水打闹。大家玩到一块,没高低贵贱,孰长孰少之分。上游的两位就好多了,安安静静的,洗好了就上岸,吹干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一干人玩水玩累了,纷纷上岸坐在草茵上休息,风干湿衣湿发。等他们见着从水里出来的尤乾,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尤乾一下水,脸上傅的□□全掉没了。尤乾是天生比较黑,常跟易之这等粉面白郎混在一块,难保心里不介怀。他就寻思着像女孩子一样,傅粉脸上。下水时也没顾及到这块,因此一上案就被大家嘲笑了一番。还好他这人性子好,嘿嘿一笑而过。
  赵显嘴毒,他戏谑道:“常言道,出水芙蓉,我怎么看见是出水的墨菊了!大家说像不像啊!”
  众人附和道:“经你一说倒是有九分像了。”
  不知何人补了一句,也不嫌事大:“仔细一看,墨菊要发怒了,快成了玄菊了。”
  赶来的韫玉和顾绶恰好赶上了这出戏剧,韫玉掩嘴一笑,顾绶则放开了笑,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引来靠她身边最近的易之回首一顾。她立马抿着嘴,低垂着眼,偷偷的回看过去,这时易之已经转头了。
  吃过饭后,大家来到两边是青郁修竹,中间潺潺萦回溪水处。沿着溪水列次而坐,从上流起依次下来,分别是:顾岱珏,顾祈珏,顾易之,陈定,赵显,尤乾,刘吉乔。韫玉和顾绶坐在一旁观看。
  顾岱珏说:“我在曲水上游放一酒觞,由它顺水而流,到谁处打圈停下,谁就赋诗一首。而这诗不限韵、不限律,诸位随意。但必须有【春】有【花】这两字眼,否则就算作出来了,还是佳作,那也要罚酒一杯。大家意下如何啊?”
  众人皆称善,只有尤乾在那坐如针毡,擦拭额汗。赵显看见尤乾窘迫,笑称:“尤兄别担心,你挑了一个好位置,放心酒觞下不来你这。”
  刘吉乔知道赵显话里的促狭味,安慰尤乾:“尤兄勿要担心,我坐在你身边,到时候你作不出来,我帮你便是。”
  刘吉乔雪中送炭,尤乾感激不尽。
  陈定叹道:“美则美矣,但还尚缺一物。念昔日文人墨客,行修禊之事,流觞曲水之乐,常有管弦丝竹相伴助兴,一觞一咏一曲,可畅叙幽情。今日我们无丝竹管弦,不能与前人齐肩。”
  顾祈珏和顾易之点头附应,顾绶见顾易之点头了,忙起身自荐道:“我倒是带了琴瑟,最近跟琴师学了几首曲子,若大家不介意我粗浅琴艺,我愿为此次兰水流觞助兴。”说完就命丫鬟去马车内取自己的琴来。
  琴取来了,在凉亭内焚好香,顾绶正襟危坐,双手抚琴,弹得正是应景的《高山流水》
  顾岱珏在琴声响起时放下杯盏,尤乾眼睛轮圆了盯着顺流而下的酒觞,心都跳到嗓子眼,一个劲得祈祷,不要落到自己这里来。那酒觞还真听话,流到陈定跟前就不肯再走了。
  陈定自己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以著击节,吟咏道:“三月曲水清,处处春鸟鸣……”说到这似乎卡住了,众人笑道:“鸣什么,若是说不出来,可是要罚的。”陈定不理他们,刚好曲水流来几瓣花蕊,他一笑道:“慌什么,酒我是喝不着了,我作便是。”
  他又继续道:“落英随水去,空余暗香来。”
  说完,大家齐声喝彩。接下来酒觞又在赵显那处停下来,尤乾深吸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念了句阿弥陀佛。
  赵显喝完酒,摇头晃脑吟咏道:“韶光上巳爱风流。”
  尤乾笑道:“你确实挺风流的。”
  众人都道:“不许打岔,要不然下个就该你了。”尤乾打自己个嘴巴子,噤若寒蝉,老实多了。
  赵显又道:“公子王孙同出游,踏上春歌寻芳酒,醉倒花茵梦春秋。”众人又是大声喝彩叫好。
  接下来是顾祈珏,尤乾见几次下来不到自己这来,这下他放下心来,听他们吟诗玩乐。顾祈珏爽快的喝完,吟咏道:“今日都做少年游,休倚危楼思白头,春城尽是黄金瓦,一夜风絮作飞花。”
  顾岱珏笑道:“三弟怎么伤春起来了,还是个少年就想到白头了。后面两句倒是由皇家气魄,不错不错。”
  尤乾见几次下来都轮不上易之,大叫道:“这水莫不是女儿所化,怎么几次不见易之得中啊。莫非是怜惜他不成。”
  众人笑到颠倒,都说到:“快下水去,与水中仙子畅叙幽情去。”尤乾羞红了脸,自顾喝酒。
  也许真应了尤乾的话,这次酒觞停在易之跟前。易之举起酒觞往尤乾那笑看过去,尤乾佯装没看见,和刘吉乔说起话来。
  他身后便是幽幽竹林,此时因开怀多喝了几杯酒,脸上泛起桃花来,眼睛倒映着迷离。真像一幅画中人。
  易之边敲拍子边从容道:“天远重楼高,谁与汝同袍,一谈复一笑,君来花报晓。”众人皆叫好喝彩,唯独尤乾说:“不好不好。”
  众人都问他:“哪里不好,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吧,作不出来,那才是真不好。”
  尤乾撸起袖子,说道:“若是我没听错的话,太子可是定下必须有一【花】一【春】字。易之只说了【君来花报晓】却没说【春】呀。该罚该罚,罚他一大海。”
  易之迷离着眼睛眼睛,笑说:“是该罚。该罚,自罚一杯。那容我再作一首。”易之又继续说道:“中春起阳和,乱英扫更落,恨春无觅处,只缘此间中。”
  易之准备再喝一杯,尤乾说:“易之你都醉了,这杯酒我替你喝了便是,换你替我作诗。我们俩搭伙,肯定所向披靡。”
  刘吉乔笑他没脸,轻踹了他一脚,自己起身离席。拣了一处青石磴子睡觉,周围有野芳幽香,佳树繁荫,吃多酒的人舒服的在这睡上了一觉。
  坐在凉亭里的韫玉见顾岱珏离席,自己也悄悄的跟上。二人来到兰水边,顾岱珏跳下水。顾岱珏见她也有跃跃欲试之心,就叫她下来。韫玉挨不住,下来后,一直离顾岱珏有些距离。顾岱珏嘴角一笑,慢慢欺身过去。韫玉没后退,只是转过身,不去看顾岱珏。半天没听见后面人动作,于是一回头,这一回头就撞进了顾岱珏怀里。顾岱珏紧紧箍住她,韫玉吓得欲要惊呼,顾岱珏含住了她的小嘴。
  韫玉渐渐不再挣扎,身子全挂在顾岱珏身上,娇喘不停。他二人不知不觉到了岸上,顾岱珏压着韫玉上下其手。韫玉脑袋全白,什么也不管了,任由顾岱珏摆布。
  刘吉乔睡正香,梦里忽听到阵阵娇啼。心想着:难不成我春梦了?若是梦,有何来的这么真切?待我看看是谁家的下人。
  这样一想,刘吉乔就醒了。他揉揉眼睛,听到确实是有男欢女爱的声音。烹油烈火,他一个大男的也暗自红了脸。但也能理解,上巳踏青多男女相会,传达爱意。若是情一发而不禁,也有野合者。
  他没想到被自己撞上了,他欲要悄悄的离开。就听见一男的说:“韫玉,你这样,他可晓得?不会迁怒于你吗?”
  刘吉乔听到“韫玉”二字停下脚步。这名字,他熟悉。
  韫玉说:“太子爷,真叫人家讨厌,这会子提他干嘛。韫玉已经是你的人了,还不相信韫玉对你的真心吗?”
  刘吉乔一听不好,自己听到的是东宫太子的秘事,若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听见了,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样处置自己。自己就一条小命,还没活够呢,不能再继续偷听下去。刘吉乔匆匆的悄悄走了,心里苦恼要不要跟易之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