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往事一杯酒 1

  自入承王府以来,时光如潺潺流水一般,转眼便过了四个月。这四个月来,白望染倒是也渐渐摸清了承王与皇后的性子。
  最初,白望染只是觉得,皇后是个性子喜闹、平日里也好说话的人。渐渐相处得久了才发觉,皇后这人确实如此,但远远不只是如此。
  作为婆婆,皇后不仅不同旁的婆婆一般,每日只说十句话,八句离不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皇后似乎完全不急这事儿。白望染虽不常进宫,但每次进宫与皇后闲谈,不论承王是否在场,皇后都只谈及白望染与喻和潋二人的事,多半是问一问夫妻之间相处得是否融洽,问问白望染在承王府是否吃得惯、住得好,旁的事儿则一概不问。
  疑惑积压得多了,总是想解开的。这日既入宫,坐于马车上时,白望染便忍不住问了自家饮香。
  饮香这时正在马车上,替白望染敲着核桃,小锤子敲在核桃壳上,发出有规律的“咔嚓”声。随着白望染问出话儿来的音刚落,饮香却听了动作,马车内一时格外安静。
  饮香微微抬起头,面无表情,可目光却有些冷厉:“主子,您为何突然问这件事?”
  白望染见饮香这般反应,以为自己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便摇头不语。
  马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忽而饮香似是叹气一般怅然一笑,道:“这事情,若是同您说,倒也无妨。毕竟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大家都不提起罢了。”
  一听有八卦,余锦便巴巴地凑过来,随手抓起一把瓜子便催着饮香快说。
  “你这丫头,什么事儿都有你。”白望染见余锦这般可爱的模样,眼里尽是宠溺。
  饮香掀起帘子张望了一番。今日驾车的人不是府中小厮,而是喻和潋身边最亲近的不思。细看周围,倒是没有别人,饮香这才放下心来。
  放下帘子,马车内略有些昏暗,倒是格外有聊八卦闲事的氛围了。饮香放下手中敲核桃的小锤子,道:“若说这事,还要说到当年,皇太后还健在之时。圣上幼年登基,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便娶了心爱的女子做皇后。圣上与娘娘伉俪情深,几年来恩爱有加,圣上不愿皇后娘娘过早受那生产之苦,便瞒着太后,给皇后服用避子汤。”
  “避子汤?”这东西倒是新鲜。白望染只在看话本时看过,却没想到今日会从饮香的口中听得。“我倒是不知,原来竟真有这般神奇的东西吗?”
  “怎么会没有。”饮香倒是不以为意。“只不过后来被太后发觉,罚皇后娘娘在大朔皇室诸位先祖面前,跪了整整三日,还罚禁足了三个月。”
  白望染听完这些,却是不寒而栗。她只知道,自己这位婆母性子开朗活泼,对宫中事丝毫不放在心上,而圣上对她更是宠爱有加,却没想到……
  ……谁想得到。
  “那后来呢?后来呢?”余锦倒是听得起了劲,探着脑袋,磕着瓜子,便是在茶楼听说书都没她这般清闲自在的。
  “后来,太后与圣上起了争执,可太后终究是母亲,圣上如何能争?大约过了半年,皇后怀了身孕,可还不到两个月,太后便要圣上选秀立妃,这才有了后来的李贵妃和陈惠妃。”
  白望染听着这段往事,越听越是心酸,可心里还是有着疑问,道:“为何太后会如此执着于子嗣之事?父皇与母后如此恩爱,若说子嗣,想来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为何太后还如此紧紧相逼?”
  “因为,圣上是先帝的众多皇子之中,资质最差的那个。”
  帘外,驾车的不思插进话来。
  白望染掀起车帘,正欲开口问些什么。不思好似看破了白望染的心思一般,道:“王妃,不必看了,没有旁人,正是在下说的。”
  白望染半眯起眼睛,问道:“这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宫里人人皆知的事,只不过大家都不敢说罢了。”不思撑着一条腿,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何处折来的野草,好似在说闲话一般地自然。“先帝的皇子,不说流落在外的,就是单算宫里生的,都有十几位。这十几位皇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五岁作诗,八岁行文,那都不是个事儿。唯独圣上与顺亲王,被太后宠得无法无天,自然的,他们便也最是一无是处。”
  “后来呢?后来呢?”余锦手上的瓜子儿吃完了,便又抓了一把果脯来。
  “后来?后来先帝驾崩,圣上作为嫡长子继位,京城只留圣上与顺亲王两位皇子。顺亲王无意皇位,朝堂尽知,若是圣上有所不测,而又膝下无子,便将又旁的亲王继位。这便是太后急于求孙的原因了。”
  饮香点了点头,便是事实即如此。紧接着又补充道:“皇后娘娘当年险些难产而亡,月子里又恰逢边疆大乱,圣上顾及不暇,下人们也照顾不周,故而落下了心病。后来太后仙逝,宫里已有了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圣上也就再没在后宫提过子嗣的事。这几年来,娘娘才又渐渐变得活泼了些。娘娘不催促您与殿下孕育子嗣,多半也是因着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娘娘对这事……多多少少也是有些阴影在的。”
  “所以母后才常常来帖子,要我与阿潋入宫陪伴……”白望染略有所思,心情也有些沉重。“我只以为是母后在宫中无聊,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般缘由。不思,怎么这事阿潋从未与我提过?”
  “殿下以为您知道。”
  “……”
  白望染一时语塞。
  马车离皇宫愈加近了,白望染看着眼前摆着的各样零食点心,却完全没了胃口。或许,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些在小时候只是听闻的事情,如今竟然离她仅一步之遥。
  现在,这些事情,也与她息息相关了。
  白望染放下撑着的帘子,长出了一口气。宫廷不比民间,这些风浪她需不需要淌,一切都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