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南海对决

  这是一座灰色的小岛。
  时候尚早,此时的小岛彻底被清晨的迷雾所吞没。
  岛上没有青草绿芽的芬芳,更没有鸟语花香的浪漫,只有数不清的铅灰色岩石。巨岩层峦叠嶂,延绵无尽。远远望去,宛如一头头毫无生气却又冰冷无情的狂兽,这让丁逸想起了青灵教的扶木山。
  唯一的不同在于,扶木山是无尽的黑色,而这座小岛则是无尽的灰色。
  灰色和黑色一样,象征着不祥,预兆着死亡。
  毫无疑问,这样一座小岛漂浮在孕育着无数鲜活生命的蓝色大海之中,会让人觉得心头不畅,会令人觉得极为违和。
  更让盈歌觉得好笑的是,这样一个光秃秃的小岛,居然会有如此诗情画意的一个名字,临水轩。
  “这便是墨家宗派之地?”望着眼前雾霭弥漫的小岛,盈歌忍不住问道。
  “不错。”夏侯云说道。
  “且不说它给人这种太过惨无人道的感觉,单论其大小,这巴掌大的地方对于墨家宗派而言,未免也有点太挤了吧。”盈歌耸耸肩。
  “对于一个人而言,这里已足够大。”夏侯云说道。
  “墨滴子一个人住在这小岛之上?”盈歌面带诧异之色,毕竟这里距离内陆太远了。
  “十五年前,墨滴子开宗立派,墨家由此在江湖上名声鹊起。可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墨家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墨滴子自己。”夏侯云说道。
  “一个人?你是说墨家只有墨滴子自己一个人?”盈歌惊讶的说道。
  “不错。”夏侯云说道。
  “难道他连个陪他说话解闷的小门徒都没有么?”盈歌问道。
  “没有,墨家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夏侯云摇摇头,“可纵然是墨滴子一个人的宗派,却也胜过了这个江湖上大多数的名门正派。”
  “这些年来,墨滴子就一直一个人住在小岛之上?”盈歌问道。
  “我想是的,墨滴子生性谨慎,平日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夏侯云说道。
  盈歌点点头,一脸的佩服。
  他佩服的倒不是墨滴子的武功,而是一个男人居然能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而且一住便是好多年。没有美酒,没有女人,什么都没有,换做是自己,想必早已疯掉至少一千次了。
  “他在哪里?”丁逸说道。
  “我在这里。”一个淡淡的声音从前方传了出来。
  丁逸抬头望去,透过云雾之中,他隐约看到一个淡青色的人影站在巨岩之上,海风吹过,青衣飘飘,影影绰绰,这个人看起来几乎已与这迷雾融为一体。
  “墨兄,十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夏侯云踏前一步,凝视着迷雾中的人影。
  丁逸觉得眼前一花,墨滴子已来到他的面前,他大袖轻挥,丁逸觉得胸前一凉,那支晶莹玉润的羽冠便落到了墨滴子的手中。
  丁逸一惊,刚要相夺,一旁的盈歌却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微微摇摇头。
  墨滴子缓缓举起那支羽冠,凝视了片刻,缓缓回头望着丁逸。
  “你叫丁逸。”墨滴子淡青色的脸上面无表情。
  丁逸不由的点了点头,在这个人的面前,他突然有了一种难以言状的焦灼和不安的感觉。他忍不住扭头看了看,盈歌此刻就在他的身边,丁逸的心中不禁踏实了许多。
  只要盈歌在,丁逸就能心安。
  “你是韦云天的儿子。”
  丁逸点点头。
  “你来找我,是为了那只渡鸦。”墨滴子盯着他。
  “是的。”丁逸终于开口说道。
  “很好。”墨滴子点点头,他将那只羽冠扔还给了丁逸。淡青色的脸色突然要燃烧起来一般,变成了炽热的红色,他反手一挥,大袖飘飘之间,右掌卷起一阵令人窒息的热浪,径直朝着夏侯云卷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盈歌和丁逸还没有反应过来,墨滴子火焰般的右掌已经到了夏侯云的面门之前。
  但夏侯云似乎早有防备,他丝毫不乱,一声轻笑,身形暴退一丈有余,收腹沉肩,呛啷一声,他那柄赖以成名的长剑刺破迷雾,划出点点星芒,瞬间将墨滴子瘦长的身影所笼罩。剑声嘶嘶,剑气激荡,延绵不绝,墨滴子宛如一片轻叶飘荡在云雾之中。
  盈歌瞪大眼睛,极力定睛凝神观看,却也只能看到墨滴子双掌所激起的一道道火焰般的炽热气息,夏侯云的剑快,但墨滴子的身形更快。
  倘若单单以轻功排名,盈歌相信自己的拂柳可以排进武林前十,担架从来不是他的长项,但逃跑,他绝对是一流的。对于自己的轻功,盈歌向来有着十足的信心,毕竟这可是他十多年来唯一下功夫正经干的事情。
  可如今见到墨滴子,盈歌才明白,天外有天这句话原来并全是屁话。和墨滴子相比,盈歌觉得自己好像还差个十万八千里。
  墨滴子的身法实在是太快了,快到让盈歌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墨滴子双掌所激起的炽热之息此时已更盛,盈歌站在七尺之外,都感觉到了一种被烈焰炙烤的痛楚,他忍不住拉着丁逸后退了几步。
  “盈歌,我们要不要帮夏侯前辈的忙?”丁逸紧握拳头,瞪着墨滴子。他的心情此时紧张到了极点。
  “别乱动。”盈歌低声说道,他的心中此时同样紧张。
  但他担心的却并并非夏侯云,而是墨滴子。
  而此时夏侯云的剑气反而在渐渐收缩凝聚,飘若流云的归云剑法此刻在他手中突然慢了下来,变得沉重无比,嘶嘶剑声不见了,他每次刺出的一剑,都变得悄声无息。
  盈歌知道,这一战两人都已经到了最为凶险关键的时刻了。
  夏侯云的归云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但墨滴子的墨阳神功更是深不可测。能够亲眼目睹两大武林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对于任何武道中人来讲,毫无疑问是一件幸事。
  盈歌下意识的望了望旁边的丁逸,看到此时丁逸的额头也冒出了冷汗。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夏侯小方,看到他此时脸色煞白,浑身似乎在轻轻发抖,显然他在担心夏侯云。
  突然一声低喝,一声轻叱,墨滴子与夏侯云倏然分开,两人面色凝重,片刻之后蹂身扑上。但这一次,两人的身形一合即分,各自后退七尺。盈歌顿时觉得浑身一轻,那种扑面而来的杀气消退于无形。
  他知道,这一战胜负已分。
  夏侯云脸色苍白,苦笑一声,“十多年前,我便不是你的对手,想不到十多年之后,我依旧不是你的对手。”
  “你剑术虽高,但恐怕永远也无法成为一代宗师,因为你的心中没有胜败,只有生死,你的剑也只会用来杀人,一个只懂得杀人的剑客,并不配用剑。”墨滴子淡淡说道。
  “想不到我夏侯云名震江湖的归云剑法在你眼中居然如此一文不值。”夏侯云默然片刻,垂首打量着手中的七尺古剑,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也罢。”
  夏侯云右手轻轻一震,古剑化作一道轻芒,闪电般朝着墨滴子刺去。紧接着他的左手箕张,扣住了丁逸的手腕,于此同时,他的双腿凌空而起,猛踢盈歌膝下的环跳穴。盈歌大惊刚要闪身,膝下一麻跪倒在地。
  在夏侯云古剑射出的那一刹那,一直躲在岩石之后瑟瑟发抖的夏侯小方突然不再发抖了,他的右手在腰间一拍,手中已多了一柄三尺短剑,再一闪,短剑已入毒蛇一般来到了墨滴子的肋下。
  他已经不在是那个憨厚的农夫,而是变成了一名江湖顶尖的剑术高手。
  夏侯云的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的功力,饶是墨滴子武功绝伦,却已是万难躲开。间不容发之际,墨滴子深吸一口气,突然伸出双手一拍,寒芒顿失,这惊鸿掣电的一剑被他硬生生的夹在双掌之间。
  但夏侯小方的的这一剑却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肋下。墨滴子头也不回,反手挥掌,一股炽热之息直击夏侯小方的面门,夏侯小方只觉得面门一热,呼吸不禁为之一滞,他拔出短剑,连连后退了数步方才勉强停住脚步,嘴角已溢出一丝鲜血,他望着墨滴子,眼神中不禁露出一丝恐惧。
  墨滴子在重伤之下,依然能够在举手之间几乎将夏侯小方击毙于掌下,这是何等的功力。
  “很好,墨阳神功果然没有令我失望。那只渡鸦的凤尾和你的墨阳心诀,我都要了。”夏侯云脸上闪过一丝带着恶毒的嫉妒神情,他冷冷的说道。
  丁逸内关被扣,丝毫动弹不得,他怔怔的看着夏侯云,一时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看来你还是那么的笨笨的,老弟。”盈歌看着丁逸,摇摇头,“从我们在南海镇见到夏侯小方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看得出来,夏侯云绝不会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慈爱的伯父。”
  “你是说,夏侯云是个骗子?”丁逸有些茫然的看着盈歌。
  “当然,他和夏侯小方都是骗子,一个大骗子,一个小骗子。”盈歌说道。
  丁逸直愣愣的看着夏侯云和夏侯小方,然后再看看墨滴子,只好垂下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盈歌说的没错,他还是那么的笨,关键时刻,从不开窍。
  “韦云天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不成器儿子,难道你到现在都还看不出来么,他不过是想要拿你来要挟我,逼我交出凤尾。”墨滴子冷冷的说道。他的脸色苍白,肋下汩汩的流出血来,他伤的并不轻。
  “原来你也想要渡鸦。”丁逸望着夏侯云,总算是明白过来。
  “为什么我不能要?”夏侯云狞笑着,随手点了丁逸胸前的穴位,顺手掏出了丁逸胸前的那支凤尾。然后丁逸像半截木桩一样直直的倒在盈歌的身上,压的盈歌不禁叫了一声。
  “既然你在南海镇的时候便看出了端倪,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为什么还要跟他老老实实的来到这荒岛呢?”丁逸忍不住瞪了盈歌一眼。
  “不来这里,我们又怎么能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呢?”盈歌扭头看着夏侯小方,“只可惜,现在就算知道了也好像有点晚了。我还是看走了眼,没想到我们的这位夏侯老弟并不是个老实巴交的渔夫,他刚才偷袭墨滴子前辈的那一剑,纵然是江湖一流剑客恐怕也没有那样的速度和力量。我虽然早有戒心,但还是低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