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痛苦的挣扎

  千年古刹,大昭寺内。
  一棵参天古松下,坐着一个枯瘦如柴的白眉老僧,和一个身形高大的嶙峋男子。
  嶙峋男子正襟危坐,脸色苍白,神情颇为虚弱,而那老僧垂眉敛目,双掌抵住嶙峋男子的肩头,一动不动。顷刻之后,他突然睁开眼睛,双目精光爆射,双掌化指,沿着男子周身背后大穴一路轻点下来。
  嶙峋男子吐气纳息一番,缓缓睁开眼睛,缓缓转过身来,苍白的脸色泛起一阵血色,精神看起来已是好了许多。他双手合十,“多谢大师,有行伯大师每日以楞迦心经相助,我韦云天这点微薄的功力大概还可以勉强再恢复上几分。”
  这个身形嶙峋的男子,便是韦云天,而对面这枯瘦的灰袍老僧,想来便是以韦陀掌法名震天下的少林神僧大行伯。
  “你我相交多年,又何必如此见外。”大行伯微微一笑,“你遁隐十方镇这么多年,可我却从不曾得知,若是你早日来这大昭寺寻我,如今你的功力自动可恢复个七八成。”
  “大师的楞迦心经虽然有助于我恢复功力,但每次行功运气甚是耗费内息,我原本便不过是苟延残喘之躯,若非是迫不得已,又怎敢前来惊扰大师静修。”韦云天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听说,那上官凌姬已经来到了中原。”大行伯缓缓说道。
  “若不是因为她,老夫子又怎么会将我送到这大昭寺来。”韦云天脸上带着几分苦楚,“我既然没有死,她想来是不会放过我的。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她的身边有鬼冢,以鬼冢天下无双的追踪之术,不会不知道我身在少林的消息,可她为何一直迟迟没有来找我呢?”
  “兴许,她并不愿看到我。”大行伯淡淡说道。
  “可我听说,轩辕天罡也来到了中原。倘若他二人联手,你我未必有十分的取胜把握。”韦云天说道。
  “轩辕天罡。”大行伯起身缓缓踱了几步,凝望着寺外的云雾弥漫的青山,眉头轻蹙,“我听说此人的天罡神功乃是逆脉而行,十分的霸道,可算是近十年来塞北第一高手。”
  “十多年前,他与上官凌姬联手,围攻扶木山,几乎让我命丧崖谷。那时候,他的天罡神功便颇有几分火候。听说他以青灵教圣女的血肉之躯相佐,用雪云心经的阴柔之力将天罡真气中的那股锋芒反噬戾息涤荡殆尽,没有了走火入魔的后顾之忧,只怕如今他的天罡神功已是深不可测。只是可惜了这个孩子。”
  韦云天神情黯然,他想起了自己那死去的兄弟顾行空。
  “令郎便是为了这件事,不惜一切的寻找着那只水晶渡鸦。”大行伯微微一笑道。
  “不错,他虽然武功低微,可对待感情方面,却倒是一点也不含糊,这一点,随了他老子我。”韦云天苦笑了一声。
  一个小沙弥突然匆匆的跑了过来,“禀告师祖,山下发现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年轻男子,口中不停念叨着要找这位韦施主。”
  韦云天微微一惊,和大行伯对望了一眼。
  丁逸躺在床榻之上,面色通红,满头大汗,眉宇间紧皱着,浑身都在不停的抽搐,看起来像是癫痫了一样,口中不停的胡言乱语着。
  “不,灵儿,你别死,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
  “对不起,画眉,可是,我也没办法,没办法……”
  “来,盈歌,我们喝酒,喝酒,嘿嘿,喝酒,喝……”
  “不行,我现在还不能死,我得赶到少林再死,韦云天,你要小心,上官凌姬和轩辕天罡来了,你要留神,不过别害怕,我来了,我来帮你,我来了,嘿嘿……”
  “轩辕天罡,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不……不……”
  韦云天守在床榻前,神情充满了忧虑。
  大行伯伸手搭着丁逸的手臂,眉头微蹙,凝重的神情中似乎带着几分诧异。
  “大师,他怎么样?”韦云天低声问道。
  “他的冲带二脉已被打通,体内气息涌动,可却又紊乱无比,而且他的丹田之中似乎充溢着一股刚烈无比的真气,这股气息与他体内羸弱的内息截然不同,不仅逆脉而行,而且炽烈无比,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只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的羔羊,苦苦挣扎,却又无处可逃。”大行伯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逆脉而行。轩辕天罡的天罡真气。”韦云天一惊,低头看着丁逸。此刻的丁逸虽然安稳了些许,可依旧牙关紧咬,眉宇之间那份痛苦清晰可见。
  “可陪他练功的是紫灵,这道真气怎么会出现在丁逸的体内?”韦云天喃喃道,“难道是被转移到了他的体内?”韦云天明白过来,神情一黯。
  “阿弥陀佛,这小施主好重的孽缘。”大行伯双手合十轻诵一声佛号。
  韦云天突然抬头望着大行伯,“请问大师,可否将他体内这道真气再转移出来?”
  大行伯摇摇头,“这道真气如今已入了丹田,想要再移转出去只怕已是绝无可能的了。”
  “倘若合你我之力,能否将其化解?”韦云天沉吟着。
  “不可。”大行伯断然说道,“这道真气纵然再强,也不过是他体内的一股气息而已,自然不可与你我二人的内力相比,但不要忘了,此刻它已入令郎的丹田之中,他体内的气息原本便已甚是紊乱,丹田更是早已脆弱不堪,倘若强行用功想要将它化解,不出片刻,只怕他便要周身身经脉尽断而亡。”
  躺在床榻之上的丁逸浑身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突然间大叫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睁大眼睛愣愣的看着前方,片刻之后,又直直的倒了下去。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难道只能就这样眼睁睁自己的儿子就这样在痛苦中慢慢的死去不成,韦云天望着在痛苦的噩梦中挣扎不停的丁逸,回头望着大行伯,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如今他功力尚未痊愈,想要救丁逸,只能靠大行伯了。
  “阿弥陀佛。”大行伯轻诵了一声佛号,轻轻叹了口气。
  韦云天的目光暗了下去,无力的垂下了头。
  丁逸在睡梦中被惊醒了过来。
  在梦中,他觉得有人似乎将他死死的摁住,然后拿着一柄巨锤在他的耳边敲打个不停,咣当咣当的巨响,吵的他简直痛不欲生,无处可逃,幸好在他被吵的几乎要吐出来的时候,他终于醒了。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朴素整洁的小厢房里。厢房一角有一座祠台,祠台上摆着一尊佛光四射的菩萨塑像,塑像前方燃着一支轻烟袅袅的香烛,香烛的下方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小沙弥,此刻正在一边轻瞧着地上的木鱼,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丁逸他无力的坐了起来,使劲摇晃着自己的头,他的头很涨,很沉,很痛,事实上,他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那种挥散不去的晕眩感让他随时忍不住想要呕吐。
  他明白过来,自己只是被小沙弥的木鱼声吵醒的。
  “小师傅,请你出去,别再敲了。”丁逸望着小沙弥,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友好,他的口气听起来也很不友好。一个人倘若正在痛苦的死亡边缘挣扎着,想要他还有一副好的脸色恐怕不太可能。
  小沙弥哆嗦了一下,似乎被丁逸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回头看到丁逸醒了过来,面露欣喜之色,“施主你醒了,太好了,我这些日子天天为你诵经念佛,祈求佛祖保佑,现在看来佛祖显灵了。”
  “我昏迷了很久吗?”丁逸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小沙弥一片善心,他不能不知好歹。
  “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五天五夜了。好几次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可摸摸你的胸前,心还在呼哧呼哧的跳个不停。”小沙弥起身给丁逸倒了一杯产,端给他,“施主,喝杯茶。”
  昏迷了这么久,不吃不喝,居然还没死,这是怎么回事,丁逸有些纳闷的接过茶,喝了一口,他不禁皱了皱眉眉头,好苦的茶。
  “这茶名叫苦陀茶,喝起来虽然苦,但却余味甘甜,而且可以清心静气,对你会有好处的。”小沙弥微微一笑。
  “这里是哪里?”丁逸问道。
  “大昭寺。”小沙弥回答道。
  “这里的主持是不是叫大行伯?”
  “是的,施主。”
  “和大行伯住在这里的是否还有另外一位姓韦的施主?”
  “是的,他的叫韦云天。”
  丁逸心中安定了几分,总算没有找错地方,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觉得一股淡淡的清香果然从齿间隐约溢出。
  “你昏迷的这些日子你总是说梦话,白天说,晚上也说,什么不要死,什么别离开我,什么我心甘情愿,什么一命换一命,什么我要杀死你,总之不是生就是死,听起来怪吓人的。”
  小沙弥在丁逸的床榻前坐了下来,絮絮叨叨着说道,“对了,你昏迷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画眉,一个叫……叫紫灵,白天的时候,你念叨画眉这个名字的次数比较多,可到了晚上,你念叨紫灵这个名字的次数又比较多。可不管你念叨哪个名字的时候,你看起来似乎不再那么痛苦,脸上的表情很温柔,可温柔之中似乎又带着几分伤心。”
  小沙弥突然凑近丁逸,神神秘秘的低声说道,“施主,你念叨的这两个名字,是女人吧。”
  被小沙弥这么一说,丁逸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勉强下了床榻,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下盘一阵不稳,差点摔倒。
  “施主,你此刻气血轻浮,不可随意走动啊。”小沙弥忙扶住了他。
  丁逸皱皱眉,伸手推开小沙弥,摇摇晃晃的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施主,哎,施主,你可要小心哪。”小沙弥愣了一下忙追了出来。
  温暖的阳光洒在丁逸的身上,他那苍白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片血色。丁逸望着眼前沐浴在阳光中那巍峨延绵的青山,心间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怅然和不舍。
  也许只有在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人才会懂得珍惜和留恋平日里丝毫不会在意的东西。
  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可悲。
  丁逸突然间有些后悔,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里,他也许应该和画眉,和紫灵待在一起,他为什么要逃避呢。
  丁逸跨出寺门,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灰袍老和尚正静静的坐在崖边一块青石上,看到丁逸走了出来,他微微一点头。
  “你是大行伯。”丁逸望着他。
  “阿弥陀佛。”大行伯双手合十。
  “韦云天呢?”
  “他在他该在的地方,等候着故人的到来。”
  “你在等我?”
  “不错,我一直在等你醒过来。”
  “可是我快要死了。”
  “也许你会死,但也许你并不会死。”大行伯微微一笑。
  “你该不会说你有办法让我活下去吧?”丁逸苦笑一声。
  “这些日子我数次观察你体内的脉象,你体内的这道真气逆脉而行,刚烈无比,而且已彻底融入到你的丹田之内。”大行伯站起来,沉吟着,缓缓走到丁逸的面前,“眼下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对付你体内的这道真气。”
  “什么办法?”丁逸心头大震,望着大行伯。
  “那便是修炼比它更刚烈的内家心法与之对抗。韦云天的大烛云手原本走的便是刚猛一路,你早前曾有修习,此刻功力虽然羸弱,但却也还算有几分根基。再加上你因缘际会之下,打通了冲带二脉。所以,倘若从现在开始勤加修习,也许尚有一丝生机,也许。”
  “你说的是真的吗?”丁逸的心跳开始加快。一个将死之人,突然可以活下去了,老天爷对他该有多么的垂怜。
  “我还没有说完。”大行伯淡淡一笑,“你将要修习的乃是我毕生修炼的韦陀心经,论其刚烈程度,绝不亚于天下任何武功,包括那位轩辕天罡先生在内。但两道真气在你体内互逆而行,你将会遭受炼狱般的痛苦,这种痛苦远非常人所能忍受,倘若你能挺得过去,那么你也许便可活下去,但若挺不过去,便只怕要周身经脉尽断而死。究竟是痛苦的活着,还是轻松的死去,这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我想试试。”丁逸毫不犹豫的说道。
  大行伯点点头,“从今天开始,每日字子时三刻,我将教授你韦陀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