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又会春来

  自裴长卿和沈如是离开武当山已经过去了有些时日,宋君平和红莲夫妻二人却还没有离开。倒不是说在武当山蹭吃蹭喝,拿到了第三签的他们随时都可以离开,但宋君平却总是和红莲说等等,再等等。
  一向蛮横的红莲在有些事上还是听宋君平安排的,她虽然不太明白宋君平为何要等下去,但他既然让等下去那想必也自然有他的理由。
  可从裴长卿和沈如是两人离开后,宋君平每天不是坐观庄祖崖,就是到那小莲峰向那位独坐山巅的师叔祖问道。只是问道至今,那位小师叔祖就是没有与其传道解惑,总会扯些有的没的。
  时间长了,红莲再怎么能耐心等他,独孤傲可是等不了的。独孤傲给他们的最后期限将近,他们也不得不离开了。
  宋君平今日依旧坐观庄祖崖上那八字,只是这字只有三字还尚存本该有的精气神。宋君平不明白,为何自己无论如何去参悟这八个字的精妙,还是无法将字中精气神归为自己所属。他并不是什么贪婪之徒,也不是为了得到这几个字的精气神才在这里坐观庄祖崖。
  他只是想要一个认可,或者说得到一个承认。
  红莲抬头看看天,凑到宋君平身边小声说道:“君平,时辰差不多了,再不启程,就该赶不上独孤傲下的死期限了。”
  宋君平从庄祖崖上把视线收了回来,轻叹一声点点头。起身拍了拍衣裳,默不作声的牵起了红莲的小手,轻声道:“走吧,也该回去了。”
  下山之前,宋君平带着红莲辞别了张三道、许三阳、魏三泫,最后来到了小莲峰,辞别了李归真。下山路上,又有陈清玄送行。起码看起来,他们夫妻二人走的,要比裴长卿和沈如是走的“体面”一些。
  陈清玄给两人牵来马匹,宋君平谢过后又是一番客套寒暄,多是些文人墨客们爱用的腔调,和平日的宋君平似乎有些不同。陈清玄也不过问,只是客气回应,送走了两人便算是完了。
  宋君平夫妻二人离开,陈清玄回了山上。路上正遇到了手里拿着道籍的张三道。陈清玄行礼道一声“师祖”,张三道笑笑点头问道:“都走了?”
  陈清玄点头道:“都走了。”
  张三道又问道:“清玄,这次上山共有几人?”
  陈清玄不知道张三道为什么要问他这种明摆着的问题,不过问,只是回答道:“回师祖的话,这次上山的有黎山铸剑山庄庄主裴长卿,广陵宫宫主沈如是,摘日神教左司宋君平、红莲夫妇二人,一共四人。”
  张三道笑了笑,却摇了摇头。陈清玄微微蹙眉,心想没有错啊,是这四人没错。但还是仔细斟酌一番,又沉声说道:“上山的有六人。”
  这次张三道没有再摇头,“除了这四人,还有哪两人?”
  陈清玄似乎有些不敢确信,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口,“除了这四人,还有那剑仙裴旻,广陵宫仙逝了的弄影仙子周奭。”
  张三道爽朗笑出了声,连连点头道:“是了,是了。”
  拍了拍陈清玄的肩膀,张三道缓步离开,不知去向什么地方。不过看这方向,大概又是要去小莲峰上了。
  陈清玄继续向山上走去,毕竟他还有自己的早课没有完成。路上却又遇到了剑痴魏三泫,魏三泫这副老者模样还是让陈清玄有些难以适应,陈清玄依旧需要恭敬行礼道一声“师叔祖”。而魏三泫也是难得的停下,对他点了点头。
  这让陈清玄很是惊讶,毕竟这位剑痴师叔祖可是从来没有回应过弟子们的问候。
  魏三泫没有动,陈清玄也不能动。魏三泫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清玄开口问道:“方才可有见过你师祖。”
  陈清玄点头道:“见过师祖了,师叔祖可是有什么事要找师祖?”
  魏三泫两手揣进衣袖道:“确实有些事。”
  不再多说什么,魏三泫便离开了。陈清玄还有些纳闷,怎么这剑痴师叔祖模样变了,性格似乎也变了。
  陈清玄困惑的摇了摇头,继续上山去。可这没走几步,又遇上了许三阳。陈清玄一边行礼道一声“师叔祖”,一边心里泛着嘀咕说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几位师祖可是商量好了的?
  许三阳依旧是嬉皮笑脸,好像有些为老不尊的样子,弓着腰笑问道:“清玄啊,是不是遇到了你师祖和三泫师叔祖?”
  陈清玄抬头,犹豫一下该不该回答许三阳,想了想还是要回答的,“遇到了,师叔祖可是有事?”
  许三阳抚须而笑,拍拍陈清玄的肩膀说道:“没事没事,你去忙吧,去忙吧。”
  却又快步离去,那方向正是魏三泫离开的方向。陈清玄挑了挑眉,转身离去,心想这次总不会再遇到谁了吧。其他的师叔大都也是各自忙各自的,注解道籍经卷,炼制丹药,给弟子传道解惑。
  武当山最闲的,应该就是这辈分最高的四位师祖了。
  张三道像是散步一样,悠悠哉哉的上了小莲峰。他果然还是去了小莲峰。
  而魏三泫也猜到他必然会来小莲峰,一路直奔小莲峰。
  至于许三阳。
  只要知道他们两人去的是同一个地方,那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小莲峰。
  李归真坐在山巅,似乎像是睡醒了一样,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张三道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没有出声。李归真只是看了他的大师兄一眼,同样没有出声。不一会,那位武当山的剑痴也来到了小莲峰顶。李归真面露浅笑,掐了掐手指还在等待着。
  直到最后一人,许三阳鬼鬼祟祟的上了小莲峰。可一看到小莲峰上除了魏三泫外的另外两人都在回头看他,他也就收起了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一抚衣裳尘土,掸了掸衣袖走上前去。
  “看来我到的是最晚的了。”
  李归真转过去头,依旧看着那好像怎么都看不腻的武当风景,“就等你了,三阳师兄。”
  许三阳又把手揣进了衣袖,走上前去,“哥几个难得聚在一起,不知道为的是不是一件事。”
  “许师兄,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是想砍了你吗?”魏三泫耸了耸肩,背后的那柄雷击枣木剑,侧脸看向了许三阳,“你这种明知故问的习惯,就很欠打。”
  许三阳嘿嘿一笑,即便魏三泫这样威吓他,他仍然丝毫不惧,反而更加蹬鼻子上脸的挑衅魏三泫,“诶~三泫你可不能这么说。什么叫明知故问,万一咱们几人里面就有谁只是为了看景来的呢?比如说,我。”
  魏三泫不自然的抽了抽嘴角,长叹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理会许三阳。毕竟从上山那日起,他斗嘴就没赢过许三阳。
  张三道看他们两人倒是乐呵,反倒觉得平日里多谢这样的拌嘴似乎也别有一番趣味。他看到李归真的嘴角始终是微扬的,由心而笑最是自然。
  李归真爱笑,但很多时候也只是应和的笑笑。也就只有几个师兄弟都在的时候,他才会这般自然的笑着。
  天气渐渐回暖,山间罡风中似乎也夹杂着几分暖意。这股暖意正好,吹在人身上格外惬意。李归真坐望这七十二峰朝大顶的胜境,淡然开口道:“武当气运如今已经少了六道,破开了一大道气运。也不能说是因祸得福,但总的来说,对武当还是有利的。”
  许三阳挑眉道:“六道气运?我只知道庄祖崖的那四个字被广陵宫的小女娃拿走了四字气运,师兄折了二十年阳寿拿了山下石牌坊上‘治’字气运给入云林的那位小庄主。还有一道气运,哪来的?”
  张三道轻笑出声,看向了魏三泫。许三阳一脸惊恐,不是惊讶,也不是惊奇,而是惊恐的看着魏三泫,指了指他质问道:“三泫你给的!?不会吧!?你给的是咱武当的气运!?不是害那两个孩子用的!?”
  “你!”一向沉稳的魏三泫也忍不住拔剑朝许三阳砍了过去,“许三阳!你别为老不尊!”
  许三阳侧身躲开,一副贱兮兮的嘴脸说道:“诶~打不着。我为老不尊?也不看看现在谁的模样更老些?”
  “许三阳!”
  魏三泫接连几招快剑劈砍刺撩,许三阳就是简单躲闪。毕竟魏三泫也没有动真格,他们俩这样打来打去,在张三道看来可是好久没见过了。
  想了想在魏三泫修习无垢剑心之前,这样的场面还不罕见。可魏三泫修上无垢剑心这六十年以来,无论许三阳如何挑衅他,他都是一忍再忍。
  无垢剑心,在魏三泫一开始理解,便是心如琉璃,抛却七情六欲。任他许三阳如何招惹,他心里有气也罢,有怒也罢。都是一个字。
  忍。
  而现在。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这便是魏三泫新悟到的道理。
  忽然一剑直朝许三阳面部劈来,许三阳没有躲闪。只用两指一捏,便把魏三泫的雷击枣木剑给夹住了。贱兮兮的说道:“三泫,你可好久没这么砍过师兄我了。怎么着,不修无垢剑心了?”
  魏三泫哼了一声,收回雷击枣木剑,两手负后不做解释。
  许三阳笑嘻嘻凑上前低声问道:“三泫,你告诉师兄,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把一字气运给了那娃娃?”
  魏三泫轻叹一声,转身来到山崖边,张三道的身边说道:“我欠他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我必须要还。单是这一字气运,还不够还清这个人情的。”
  “啥啥啥?”许三阳快步来到魏三泫身边,歪头盯着魏三泫的脸问道:“一字气运都还不清这个人情?乖乖,三泫,你这是欠了那娃娃多大的人情啊?”
  魏三泫没有回答,故意不去理会许三阳的质问说道:“小师弟,你说的那大道气运,可是玄武潭的那道?”
  李归真笑着点点头,魏三泫稍作思考,不解道:“你早就看出来那驮碑石挡着武当大道?”
  李归真轻笑一声道:“魏师兄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没那本事。那驮碑石年纪比我都大,我虽然略通风水堪舆,可还没有到能够看出来先人特意安排命脉的本事。更何况,大师兄在武当这么多年都没有看出来,我又怎么看得出来?”
  这话李归真可不是在自谦或者怎样,要说在武当山上,还有谁的堪舆术能比李归真更高。除了张三道,也不可能又第二人了。张三道掌教百余年来,就没有说他特别精通某一术数。
  因为凡是武当学术,张三道都可以达到样样精通,如通至臻。
  这也为什么称张三道为“一道”,而不是一剑、一术或者其他。除了千年前武当的开山鼻祖,那位武道天道一人皆挑的庄祖之外,天底下还没有出过像他张三道这般的人物。
  这话他们谁也无法否认,只有张三道自己难为情的挠了挠脸。魏三泫沉声道:“师兄,我不明白。你已经算到了裴旻有那一劫,虽说天命不可违。但为什么你不出手?裴旻上了年纪,又是强入剑仙境界。若是师兄你出手,或者让我们出手,都能够将那独孤傲诛杀。为何你不出手,也不让我们出手。裴旻的死是天意,那独孤傲的活呢?他死了,也不用担心七签的问题,那孩子也不至于如此了啊。”
  魏三泫上前一步,逼紧张三道,“师兄,我不明白。”
  张三道没有立刻回答他,张三道单手负后,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开口说道:“三泫,你说的没错。裴兄弟的死确实是天意,独孤傲的活并非天意。我确实有能力出手杀了独孤傲,也有能力保住裴兄弟不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能杀了一个独孤傲,能杀了两个独孤傲。但若是来了三个,四个,五个独孤傲。到了那时候该怎么办?”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他们师兄弟三人,“我活了两百年,确实外面的人都称我是那什么‘天下第一’,但有没有想过,我这天下第一还能坐多久?一年?两年?三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又或者是再坐百年?可我终究不是庄祖,还没有那白日霞举飞升的境界。若是我死了,天下又出来了个独孤傲,谁来杀他?”
  他一步步又走向了山崖,“这座江湖很大,也很老。但是江湖无论再怎么老,却不会死。江湖老了,就要换掉老的血液,补充年轻的新鲜的血液。我们这些老家伙,总有一天是要被新鲜血液给替换掉的。现在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有了不平事我们还可以抚平了。可终有一天,我们这些老家伙是要离开这个江湖的。
  就像裴兄弟,稳坐剑圣之位八十年。可现在,这位子不还是空了出来?那又有谁现在能自傲的站出来,说出来,有资格能坐上这剑圣的位置。再过百年,等我老去了之后,又有谁能站出来,向这天下大声说出来,我,就是这天下第一。”
  张三道忽然笑了出来,“这天下有春夏秋冬,江湖又何尝不是。带一朝春去冬来时,这江湖又会是什么一副样子。但春去冬来,冬去了,春又会归来。到时候,自然又有一番桃李景象,填满这空荡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