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杀网图

  那黑蛟被裴长卿斩去一角后也不再猖狂,灰溜溜潜入南海不知了去向。裴长卿盘坐于甲板上,将一身真气传给了真气枯竭的沈如是。本身两人所修内功心法就是融会贯通,虽然剑十三曾说过身为炼气士的沈如是不宜给裴长卿这样普通武夫传输内力或者真气,但裴长卿这等武夫剑十三可没说过不行。
  炼气士本身真气磅礴恢弘,武夫之流只能望尘莫及。但反过来说,身为一介武夫的裴长卿如果给沈如是传输真气也就没了什么影响。
  可说来也奇怪,明明是武夫一个,裴长卿现在的真气却浑厚出奇。哪怕是沈如是已经恢复了,他体内真气不过才消耗十之六七。
  沈如是的脸色渐渐红润了许多,她收式自己调理片刻,缓缓睁开眼睛时青莲和段云凤他们就围在自己身边,而眼前的,是浑身湿淋淋嘴角挂有一丝微笑的裴长卿。
  裴长卿站起身来,向沈如是伸出了手。沈如是稍微一愣,含蓄笑着将手搭在裴长卿手上站了起来。看到一旁那巨大的蛟龙角不知裴长卿为何要将这龙角带回来,刚要开口蔡敬仲却又走了过来。
  “裴庄主,沈宫主。”蔡敬仲揖手道:“我家殿下有请二位。”
  段云凤却忽然挡在了蔡敬仲的面前说道:“蔡伯伯,小草蛇到底搞什么名堂?本世子要见他!”
  蔡敬仲爽朗笑出声道:“凤雏儿,你别跳脚。殿下可是说了,等你游历回蜀,他亲自上门给你赔礼道歉,现在你就老老实实按规矩来吧。”又对裴长卿和沈如是两人说道:“二位,请随我来。”
  “嘿!这小草蛇!”段云凤挽起袖子一叉腰,“老子今天还就是要见”
  话没说完,他就僵在了原地。裴长卿举着剑指绕到他的前面说道:“段云凤,你就乖乖在这里等着吧。”
  被点了穴道的段云凤动弹不得,就连话都说不出口。裴长卿看向面容复杂的青莲说道:“青莲,就麻烦你和宋先生在这里看好他,我们去去就回。”
  青莲乖巧,也不多问,只是点点头。宋君平上前在裴长卿耳边低语道:“裴庄主,这位殿下来头你可弄清了?”
  裴长卿只是点点头,不做解释便随蔡敬仲再次登上了爵室层。见了这位秦地的世子殿下。
  再见时,棋盘已经掀翻,散落满地的黑白棋子着实让人看着无奈。倒是这位世子殿下依旧气定神闲,端坐那匾额之下。沈如是摘下幂篱,仙子之容再见天日。哪怕是他见识了无数美女的尹蛟也看的入了神。
  “咳咳咳。”蔡敬仲咳嗽了起来,咳的很是做作,“这上了年纪,身子就不好了啊。”
  这哪里是什么身子不好,这几声做作的咳声让尹蛟收回了视线,在座的都明白他这是在点明着尹蛟。
  收回视线的尹蛟闭上眼睛说道:“二位的功绩,我都听蔡爷爷说了。往大了说,二位这是降妖有功,哪怕是向陛下禀报也不为过。往小了说二位也是救驾有功,怎么说都是要行赏的。不过在行赏之前,二位与那妖蛟搏杀弄得衣衫不整,不如先换身衣裳如何?”
  蔡敬仲拍了拍手,从屋外走进四名衣着露骨的侍女欠身低头。笑眯眯着眼的蔡敬仲对两人说道:“二位还是先随这几个侍女去换身衣裳,总要舒服些不是?”
  裴长卿沈如是两人相视颔首,裴长卿代言道:“多些殿下好意,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随侍女离开,蔡敬仲将门关上,将那棋盘棋桌收拾好又摆放到尹蛟面前,笑眯眯的到尹蛟身边蹲下问道:“殿下,看上人家了?”
  尹蛟微微睁开眼,气定神闲道:“美人养目,总是愿意多看两眼的。更何况是这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名的广陵宫宫主?蔡爷爷,你让我不可沾染女色,难道连看都不行?”
  蔡敬仲哈哈大笑起身,“行啊!怎么不行!老奴就是觉得啊,我们的小殿下,也终于长大了,终于也对女人有兴趣了。”
  从尹蛟心里开始萌生对异性的感情时,蔡敬仲就一直教导他远离这些红粉骷髅,现在却又换了一副口吻,让尹蛟有些不悦,“教我红颜祸水这个道理的不是蔡爷爷你吗,如今怎么倒是又期望我近女色了?”
  蔡敬仲是个宦官,从小便进了宫净了身。可即便他是一名宦官,到现在也没有人比他更懂的如何教导帝王之术。可在教导尹蛟时,他并非将所有的帝王之术,或者说帝王术中对自己人的部分教给尹蛟。
  他不想教出来第二个尹寿。
  除了帝王之术,蔡敬仲更着重教授尹蛟儒释道三教精髓。
  现在的尹蛟,起码不会像当年尹寿登基时,让他那般失望。
  蔡敬仲眯眼笑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殿下今年已然十六岁了,王爷向你这么大的时候虽说不至于儿女满堂,但也已经妻妾成群。若不是当时天下大乱,殿下说不定还能早来这人世间几年。”
  尹蛟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之前还说爹和娘亲是当年夏羌决战的时候认识的,又变卦。”
  他的小声嘀咕可没有逃过蔡敬仲的耳朵,蔡敬仲哈哈大笑摇头道:“王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以国家为先,可没想到当年夏羌决战的时候遇到王妃,一向定若老钟的王爷一个没把持住,就把王妃掳回秦地。这不没几年就有了小殿下吗。老奴估摸着啊,殿下大概也会和王爷一样,一见钟情,掳个小娘子回来做世子妃了。”
  尹蛟刚要说话,门外却传来了士卒的传话声。
  “殿下,裴庄主沈宫主到。”
  尹蛟收起表情,端正姿态。这模样却逗笑了蔡敬仲,却也只是在心中暗笑。表面上,还是一副眯眼笑着的模样。
  “请。”
  门轻轻推开,裴长卿和沈如是都换了身行头。裴长卿换了一身云峰白劲装,而沈如是却换了身与那身青衣劲装大抵相同的银鱼白衣。尹蛟可惜的摇了摇头道:“沈宫主,女子穿着一身,未免有些太可惜了些。”
  沈如是看了裴长卿一眼,才向尹蛟行礼笑道:“殿下说笑了,行走江湖哪里还顾得可惜不可惜。行头方便,不会碍手碍脚,才能以防不测,苟活于世啊。”
  尹蛟又要说话,蔡敬仲却说道:“言之有理,江湖险恶,确实该想到这一步。”
  尹蛟的话不得不咽回了肚子,改口道:“两位请入座吧。”
  裴长卿和沈如是并肩而坐,正坐于尹蛟面前。看两人如此,尹蛟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脸上却还要像是一种处变不惊的模样。平静说道:“二位此番确实有功,我大夏向来论功行赏,不知二位是想要将此事向禀明圣上,还是说向本君要赏即可?”
  沈如是不说话,裴长卿也不着急说话,从棋盒中捻起一枚黑子落下。尹蛟不明为何,但还是随着落下一子。
  裴长卿这才开口道:“不知殿下是否知晓独孤傲这么一位人物。”
  又是落子,尹蛟随子落下道:“自然知道,如今一道二圣三绝四魔中还活在世上的,也就只有四人,他独孤傲不就占了个位置吗。”
  裴长卿点头继续落子道:“那殿下可知,这魔头现在有什么阴谋?”
  他这一子正落在了棋盘正中,这在棋局中本是一种大忌,但尹蛟可不认为他这能够破了兴国图的棋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犹豫片刻,这才落子先布守备说道:“他与西蜀王交好,多半是想要依仗西蜀王的威望能够在这江湖上立足更稳一些。算一算,这魔头也是百岁有余,年轻时得罪整座江湖,这弥留之际多半是想得个安生。”
  他落子为守,裴长卿落子尹蛟却完全看不出什么章法出来,落在了一个在尹蛟看来无关紧要的地方,毫不犹豫。他又说道:“可惜,他的野心不止如此,这魔头所练的日月嗜星功可是能助他延年益寿,容貌常驻,过百的年龄,看起来不过才不惑之年一般。他如果只是求个安生,可不至于向西蜀王低三下四。”
  裴长卿落子奇快,可他每落一子,尹蛟就要思考上许久。蔡敬仲干脆坐在棋桌旁,默默观棋。尹蛟思考着如何落子的同时,还要斟酌裴长卿的话。一开始他本以为裴长卿说这些话不过就是无心之言,可他的每一句话却和他的棋路似乎有着某种呼应一般。
  尹蛟反问道:“那依裴庄主来看,这魔头究竟是为了什么?”
  世子殿下转守为攻,一旁的蔡敬仲也笑了出来。似乎像是尹蛟终于落对了一子一样。而裴长卿却依旧不攻不守,就像是在和尹蛟周旋一样落下一子道:“他从六合国战之前便已经开始在预谋,他预谋了太多,但所有的目的也就只有一个。”
  尹蛟抬头看向裴长卿,眯眼蹙眉道:“你是说,他想造反?”
  棋盘上已落八十五手,裴长卿不做声,一旁的沈如是更是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尹蛟又落一手,从棋盘上拾起两枚黑子说道:“若那魔头真有此意,倒也不必斩草除根,这魔头留着还有些用,稍作威慑即可。”
  “殿下如此想,在下看,陛下未必这么想。”裴长卿又落下一子,这一子落下竟与先前所落四十余子相连起来,好一副杀网图。“六羊山摘日神教,尚有被圣上所封山川正神在其中。陛下的意思,殿下不会不明白吧。”
  尹蛟沉默片刻,不做回答,只是落子,直到百五十一手时又吃掉黑子两枚才再次说道:“若是真是如此,本君并不认为西蜀王会无动于衷。那兵家小圣人不就是魔头的亲儿子,有他在西蜀,这魔头若是真有了什么风吹草动,我就不信他会不顾他儿子的性命。任他儿子有何本事,不过也就是大宗师程度,西蜀王府高手如云,单是那望湖阁的那位,就足以要了他儿子的小命。”
  尹蛟依然是步步杀机,他不会再给裴长卿任何机会,直到这一步他才终于意识到和自己对弈的这个男人,不能守,只能攻,不能给他任何布局的机会。
  裴长卿笑了笑从容落子,“殿下认为,这种已经可以说丧心病狂的魔头,难道还会因为他的儿子而有所顾虑吗?”
  又是沉默,尹蛟已然不再回答他的话,似乎只专心于棋中局。
  即便是步步紧逼,裴长卿落子依旧看似随意,就好像这棋局早就有了定数一般。直到百七十一手,尹蛟沉声道:“陛下曾多次提起这魔头,似乎比起那些贤德老臣,陛下更喜欢做事果决狠辣的这魔头。只是这魔头一直受限于西蜀王,所以本君才一直没有在意过他。于其想办法处理这么一个角色,倒不如多想想如何提防西羌蛮夷反扑大夏。”
  百七十二手,裴长卿黑子落下,拾起白子三枚道:“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想必蔡大人早已教过殿下。在下认为,或许现在的陛下,是蔡大人最不想看到的。”
  蔡敬仲的笑容早就不知在落到第几手的时候完全消失,只是沉默,不做任何回应。尹蛟看了看蔡敬仲,又看向棋盘切齿落下一子道:“国家危难尚未平复几年,难保西羌蛮夷没有反扑之心。于其惩治一些有手段的二心贼,倒不如把他们妙用在该用的地方。”
  “二心之臣,谈何妙用。”
  “腐儒乱国,总要杀几个读书人以儆效尤。君不得杀圣贤门人,自然要有人来做。”
  “国情未定,谈何乱国。不过借刀杀人,铲除碍眼之人。”
  “一无兵力,二有桎梏。谈何造反?”
  “收小杀大,小人顶替,朝堂上自然而然都换成了他的人。”
  “秦蜀尚在,百二十万铁骑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国印在手,秦蜀起义平反岂不又称窝里斗?若有如此,何必当初?”
  “杞人忧天,妄谈国政!”
  “空谈卫国,不顾近火,只顾远洪。山洪未至,国已破,谈何御洪。”
  一共百八十二手落子,纵横十九棋盘上,黑子布下杀网图,白子看似逐步破解,到最后却才发现早已深入杀网,不得脱身。最后黑子一落,白子再无落子之处。
  棋局定,胜负定。
  船,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