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卷 鸐
嚻，山海经所载之神兽
其状如猿而长臂，善投流石
又西七十里，曰囗次之山，漆水出焉，北流注于渭，其上多棫囗，其下多竹箭，其阴多赤铜，其阳多婴垣之玉
有兽焉，其状如苍猿而长臂，善投，其名曰嚻
在突厥边黎的谱系中，人中之龙曰嚻，人中之凤曰膺
膺，又称凤膺
凤凰的胸襟
骏马逆风而行的胸臆
乃牝马也
在东方的大陆神话中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呵，其若存，用之不堇
玄牝之骏马，豫参盛女之德兮
一言以蔽之，妙男称嚻猿，倩女呖凤膺，乃玄牝之马也
在阿尔泰山的雪隵王庭，大宛城主献天马千里驹数疋，皆汗血，朱鬣，五色，凤膺，麟身
凤臆龙鬐
凤凰的英姿，龙的雾鬣的牝马，以之比兴突厥神女之膺荷，钟灵毓秀
嚻俊，垂拱而峙
晚风扫过塬野，寒意凄凄
人们在等待火炬，点燃这一个伟大的夜
没有火炬，也没有鼓角齐鸣，也无人逡巡
所有人在这一个瞬间，断言，整个山堽寂静的，除了呜咽的风声，就是，复活之妖的心跳
一道天幕之光遽尔降下
掌声响起，好似风行草偃，逾卷无垠汐浪
又好似雨打芭蕉，淅淅沥沥，剥剥滂滂，烂云飞渡无筴
一轮绿荧荧的太阳在天际徐徐升起，射落遍山的，晶莹剔透的丛焰
人们掩额张望，见那绿乌原来是一只巨大的楉鹞，又布满了青铜飞镜，在天际借来西遁的神鵲之光，刹那间，斗转星移，八荒之野黯然失色，天地一维洞霄柝境
也不知这楉木风筝出自何人之手，实在是鬼斧神工，揽御无极
珩台之上，二嚻袖手长揖，千钧一发
一阵芬芳涤袭，送来幽幽边笳曲籁，正是古突厥之摄魂乡曲，拜星月慢，那痴人些个，皆是欷歔不已，清泪行下
又闻悠悠一声叹息，突厥之神迹，湮灭无闻耶
一石激起千层浪，俄而有人小声嘀咕，蛾术
蛾术，这两个字，就好似突厥边民心中的信仰，符号，神迹，烙印，识别的标记，灵魂的风
蛾术
蛾术
蛾术
人们在呼啸，这是神祗之地，所有人都刹那忘记了输赢
物归原始，此境初识，让一切回归最初的亹源
亹源，乃是突厥狼种缘起之地，神圣的摇篮
诞于亹源的蛾术，不仅是突厥民族的信仰，也流布天下，对希夏邦马的藏民来说，同样神圣不可冒犯
仓木眼望宗啬，笃定，清澈，无邪
宗啬不由得暗暗叹息，好一条希夏族的雪山之子，好一泓涔亮的眼神
何尝不知，这小子不是自己的对手，惟有以蛾术相搏，或有一线逆袭之机，其实，真正打动自己的，不是拜星月慢，不是众生的呜咽和眼泪，不是这天际的绿荧荧的太阳
而是这简简单单的少年无邪的眼神
还有，竟敢挑战自己的血性
一个真正的男人，纸上谈兵，暗藏玄机是不够的
兵法，学问，剑术，甚至魔咒，甚至天命
都不是最重要的
区区蜉蝣之羽，何所恋哉
凡有所为，皆落下乘
谱系亦又云，大成若缺，大巧若拙
其实，射鬾神兽的命运，二女的奚落，甚至一世的英名，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窘事
你们太小看我了
其实，不必搞这么多花样，这些个伎俩，天意浩荡，何所奋邪
宗啬悠悠涣解鹤练氅，又下金鴈簪，猿臂嶍张，例行蛾术仪轨也
珩台之下掌声大作，终于可以一睹最朴素的前武美学
突厥民族，是一个特别谐美的漫种异类，他们喜欢蕣华，羽衣，星空蓝石，神兽，辟谷涤术，和最天然皎洁的，技蓺
蕣华，木槿也
木槿的花语乃是温柔的坚韧，刹那永恒，她朝开暮落，幻灭无常，不过第二天早晨，依然会次第绽放，依凭着禀命的顽强，一蕊凋谢，便有无数的花萼绵绵不绝的盛放，仿佛无穷无尽，粉雪逆天
阿史那氏狼主师从帕拉斯神庙觋女，习得蛾术角抵之法，奋天纵之瑰，而推衍砥砺之，始创举世无匹的术略，预神武于不杀，化雪魂于弘极
在西域，在青藏雪原，人们公认峨术是最善敌、最简洁、最灵动的一流武学，她是帕拉斯女神之魂，是所有武诫的结晶，就好似碁玦十条，看似浅显易懂，要真正参透不知要穷尽多少光阴，弈遍多少局数，渐下多少妍雪，自古多有吐血之局，诚非俗子怆夫所可以解乎哉
历代不知又多少突厥的英雄傑士，行吟诗人，世家嚻僮，尽皆醉心于此，孜孜勿倦於皎洁的蛾术，磨砺体魄，奋扬逆臆，而成其恢弘之襟，千秋之皓欤
噫的一声轻嘶，二人蹀步周旋不息
身随意转，如露亦如电
蓦地鸠掠猇躚，飄飉对冲无稽
二嚻拿臂擒肩，幻影勾獠，登时推衍套路，刑兹无赦
这一上手推拿之际，宗啬暗自骇异，只觉这少年陔步娴熟，手械沉稳，的是滔滔沛濊，蓄势无穷
原来这小子除了希夏邦马雪山银杏寺的藏传武学之外，另有际遇，但见他虽发陔步，脚力却涵永中原梅花桩的语法，星移斗转，以守为攻，浑无半分破绽
对角抵方家来说，脚下章法才是第一义谛，所谓手是两扇门，全凭脚打人，脚下若无盘根错节之郁，进退有据之筭，不过浮萍飞蓬之幽怪也，终不耐疾风骤雨之摧
但见他主抵守势，偶尔反击，倒也诡谲犀利
宗啬以本手摔拿之技，勾挑戢擒，潜运弥刺薦咒，登时牵引星际涡流，徐徐轹轹，碾轧无赦
但闻珩台之下一片惊叫之声，大地冥冥颤栗，修羅屠场骤现
这是在一轮绿太阳普照之下的宇宙的中心，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诸神也顿失颜色，片刻眩晕，傲慢魔杖也感稀松乏力的，一幕
帕拉斯女主宰
寰极梵王
诸天十二宝光王
神庙大祭师
玕阶大司命
羽轮九仙
曦月坊的箜篌小青奴
月氏小婺女
林仙，幽怪，瓠魅
碎叶城少主
吐火逻城堇公主
甚至遥远的帝国天庭一隅
甚至浩澣极西之玄都
甚至洞天福地
名山矩子
及，无量之众生
引颈以待，发布极限视力，舒展顺风飞耳，泯然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守望最后的时刻
这是在慕釲塔格雪山的脚下，在叶尔羌河畔
天山的凉风长途跋涉而来，泼赖袭人，撩动人家的凤膺和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