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卷 惊风芙蓉一迭开
壁灯大炽爆裂，星光四溅
照亮足下青砖一地
但见一爿方砖之上，铸又一道手印，纤长娟秀，似乎在发出窸窣诱惑的邀请
受到某种不可思议的牵引，木木屈身委地，伸出左手按在手印之上
恰好嵌入手摹之中，木木凝望自己的左手，只见葱嫩白皙的纤手，在石漆灯火映照之下，恓恓颤抖，显得那么夷澹，又那么柔韧，是如此熟悉，又有些陌生和遥远，木木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眞的注视自己的左手
我们是如此的倚重右手，绣花，弹指，牵一个男人的手，可是，今天我看见了自己的左手
这地上又偏偏模铸的是一渥女人的手，就好像为自己的左手量身打造的一样
木木清泪行下，莫名其妙的，仅仅为了片刻之间的注视
但闻吱吱呀呀木石抵沥之声不绝，西面黑铁木山门感应而徐徐开启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室传来一个疏犷的声音
木木抿然收泪，起身兮兮来到圹埌墓室之中，歅歅敛衽道，小婢拜见前辈乡尊
哈哈，好一个美人坯子，可惜可惜
有甚么可惜的，虚度光阴罢啦
可惜老夫年纪大了，否则携你浪迹江湖，岂不优哉游哉，逍遥快活
木木伶俐诙谐，风致洒洒，顷刻拜倒在地，鹂啐莺嗁，小奴愿随侍尊主左右，烹茶端水，打扫庭除，望主人收录门墙，随时训策驱驰
喀喀嚄嚄大笑之声不绝，挥手之间，木木腾云驾雾，曼曼落座一旁莆垫之上
老夫风烛残年，得见风人深致欤，快哉快哉，不过见你眉宇之间，猒猒勿彀，少年人任意所之，何苦自戕臆抱邪
木木垂首半晌，无语，终于扬颔睇视，但见一阶须发乌青的中年男子雄踞在一桁榻上，好似一架铁塔一般，雄健瑰伟之极，剑眉入鬓，目光炯炯，好一派神界气象
也勿晓得为甚，蓦然间芳心难遣，颇想诉说一番自己深藏久远的往事，也许，是这个深埋在大地腹心的地方，是这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让她情不自禁地，莫名打开自己的心扉
奴家从小就听说他的故事，说是他姆妈一天夜里在后山漫游，天际蓦见流星雨，落在水泽之滨，蒹葭之浔，显现一行璀璨的脚印，他姆妈好生喜欢，纵身上前步履神迹，这天返家竟然感应而致孕，这才有了一矜燋种
还有这等说法麽，倒也有趣，神祗也爱听故事，随风起兴，推波助澜
所以，人家都说，他是天上的星宿，从小就颠倒众生，目高于顶邪
我看也不过如此
说是在他满月之时，已然咿呀学语，睥睨孩提，在他周岁之际，行抓周之仪，把各种物类摆放面前，任意抓取，或有笔、墨、纸、砚、算盘、钱币、书籍之属，所谓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用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智愚，名之为试儿，这是我江南诸夷的风俗
那小子又抓了甚么哩，且让老朽猜上一猜
似乎岁月静好，又回到从前懵懂时光，木木星眸闪烁清透的光彩
是琴瑟之属
非也
那就是弹弓丸矢
不是
遮莫是笔墨纸砚，这小鬼头虚张声势
也不是，他抓了一把筭盘，弹指如飞，拨弄的浥珠溅玉，堂花乱坠
呵呵，这小子精扵计筭，原来早已显露端倪
后来他厌倦圣贤喋喋，正襟危坐，常常独自溜出经堂，闾巷漫游，飘桴浮于海，那里塾经师也放任自流，说是此儿天生简逸，不可以常理囿之
天翼仙缘，不渡书虫獃瓜
说是有一天他经过一条浮筠闾，乃敠成一对曰，翠琅若乃凉自栖，风篁成韵空侣吁，又寒窗学弟曦旦评曰，竹杖芒鞋轻胜頨，一挳烟雨任浮生
倒也不是一疋蠢驴轭牛
自然不是，那天他见到了一介篾匠师傅，在翠琅羱舍编织竹器，不禁气味相投，孺慕无端，当下便要拜师学埶，叩行大礼，那师傅也是不置可否，命他牵了那头高山羱羊去后山放牧，他也是喜欢各属灵兽，便挳羱羊径望后山逡巡，来觅那肥美芳草
嚯嚯，小妮子知己知彼，英明神武之极枼
木木咯咯笑道，老爷子之谬赞，小婢实不敢当枽，不过缘分二字，实在是难为勉强乎哉
不妨，待我二人掫筭一番，来个守株揠兔，自投羅网
木木满心欢喜，盈盈拜倒在地，来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神汉想是独居忒地久远，最好闲话渔樵野史，犀嘻叩问，那小子也参与采石矶战事邪
木木垂睫片刻，竟是顾左右而言他，说起故乡的风光
那些个空山，丽水，些个新畴，曼调，些个狐魅，田园，融融泄泄，春色无边
寰宇记曰，会稽郡东二十八里，洞函若耶溪水，之下孤潭周数亩，嶕岘麻潭，下注若耶溪，水至清，照众山倒影，窥之如画，那神伯引经据典，随口点化
故老相传，一口上古神剑陆沉扵此，也不知是真是假，人间世说，多涉无稽之谈
号称勇绝劔魔，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历来有去无回的勇绝之陬，应厉无，神偤谈锋甚健
木木心下一动，轻描淡写，希希点缀，说是剣身细长柔韧，可以扞入万物枵腹，曲折婉转，变化若神，一旦抽出辄复辟原形，韧度莫测兮，苍茫之无赦
薛烛相剣，通灵剣语秉性，感应此劎所藏讯息，鉴定说，此件既称鱼藏，逆理不驯，莫可服也，臣以弑君，子以僭父，原来这口劔生来就是逆理悖序，弑君杀父的魔界幽灵，真是可怕之极枼，后来越国进献宝物给吴国，这一魔咒终于入吴，从此开启姑苏浩劫之渊薮，神伯一语道破此劔之宿命
鱼藏出鳍，卧在勇士之手，流星赶月，两扞训练有素的铁槊在前方交钩拦截，幻影飞絮，洞穿铁林，龙胤凤仪三层狻猊护甲，摧破，穿刺，直到破析第三重玄关，鱼藏折厥，青锋便断，可是冰魄毋滅，她永不回头，苍鹰略过飞庐的时候，断仭钻进了龙胤的，殿阙，木木忆起江南往事，信马由缰，随口道来
宽衫大袖，垂拱之间，一道寒光飞过，卡嗒一声，落在座前，深嵌地阪，兀自芊芊摇曳，婀娜生姿
木木又惊又喜，伸手抽出一秉彗剣
占星家载录，夫专诸之刺王僚，彗星袭月
故鱼藏，乃彗星之劍也
但见剑身纹如雪鳗，曲折洄游，凹凸磨砂，修刃锥芒已折，自然显露分叉之形，好似蝮蛇吐信，洇雾迷离
原来在上古世代，凡剣灵栖身之皿，皆禋媾纹身，除了鱼纹之外，尚又龟文、嶮戯、流波、芙蓉缠枝等各种合欢图案，皆有所恃，皆有所鈡
木木爱不释手，汲汲摩挲，剑身不过半尺而已，纤细窈窕，晶莹剔透
寒玉剑柄，清凉地界
这把断劔已在此蛰伏不知多少个年头啦，老夫何忍暴殄天物，与其长眠扵地下，何如放归一条生路，便随你去罢
木木芳心大悦，偃偃拜倒，殷殷娇嗁，叩谢上界神猷的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