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卷 空侯
宫廷雅乐之外，地方郡望私隶流传
先后传入少昊、高丽等藩国，在少昊奈良的寺院，至今尚依存两架箜篌残本
在吐火逻的曦月坊，第一次听到这一首箜篌引
雁影分飞，惊若天人
路过，惊鸿一瞥，春色盛宴啟天涯，一枝町香出篱来
小窗幽絶，弧光乍泄，他知道，从此不再羁鞿
可是，悄悄的离开
那一曲，那一隅弧光，已然落下
他独自研磨残曲
湮没在明媚婉啭的暮春
箜篌，远古狩猎者的玈弓演变而来，伴随最早文明而诞生的上古弦鸣乐器，后经波斯传入中亚和印度，先秦即流行于西域广袤畛域，汉武开西域，箜篌流入中原，又称竖琴
竖琴，好似芙蓉出水，清纯、柔宛、稳妥
箜篌之声又似拂过透明的水面，清澜娓娓震动，清亮、泛灧、飘忽不定
筝，醇厚幽远，易融合，溶溶如荷塘渌水钩药叉
箜篌更清越空灵，鲜明自诩，泠泠又雪山清泉
竖琴的缘起可追溯到洪荒世代的亚述、巴比伦、波斯以及埃及、阿尔卑斯山下的希腊奧城
或23弦、22弦、16弦、7弦
小箜篌，乃羌人之神器，年代久远，结体简洁，姿态美观，弹拨便嬛
常见于西凉乐、龟兹乐、疏勒乐、高丽乐和天竺乐中，仍然饬有古代乐弓的痕記
一维浪漫唯美的物哀情调，出乎天然，以至于在她离开的岁月里，人们也常常会在某种追忆的梦幻中念起她
箜篌，既是最初的天籁，又独擅东方之慑
丹禽，神鸟焉，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于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莫宿风穴，之天下太平
音域宽广，音色柔美，清澈如岷汐，热烈舞歅凰
在焉支山的百花岭下，他似乎无所事事，聊以卒岁
焉支山又唤胭脂山，因山中生长一栀花草，其汁液酷似胭脂，山中妇女用来畫眉点唇而名之
乃是祁连山的一陇支脉
也是天意浩荡，灵犀杳杳，一个雨后的早晨，命中注定的邂逅
当他推开两弋轩牖，蓦地见到那妙人儿，斜倚檐下玄柱，正欲下阶远行
均遥，他不禁脱口而出，唤出声来
回眸之间，天光云影掠泓浄，窕窈洄雪惊鴈翰，那一双黑漆漆的星瞳，忽闪忽闪地，嫣然道，适才躲避山雨，寄身这青砖绿瓦之间，又听得先生一曲雅奏，忒的精妙绝伦，不过，似乎
似乎残缺不全，偏要别开蹊径
你是隩簪，你去过曦月坊的町香呎，是不是
你也，你看见了我麽
我看见了一个背影，后来听人说是你
可是，你今天
我路过此地，早闻胭脂山盛名，便上山采撷，那知偶遇山雨，又闻岩下泛音，便一路觅来，那知竟是从未谋面的背影之交的故人
可以，可以请你雅正一曲麽
方才既然聆受先生神曲，所谓礼尚往来，我便为先生从头打谱一回罢
隩簪欣喜之下，连连揖道，在下，小人，谢过遥姑娘，便请移驾枉顾寒舍，小人烹茶伺候
那一夜，二人一个淅淅打谱示范，一个拈管孜孜迻录，竟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一曲叫做，渌水，抱朴子之知止篇曰，口吐采菱、延露之曲，足蹑渌水、七槃之节
在中原已然失传，不意又现身於辟疆
也是在那一个暮春之夜，均遥听见了他循残曲，而作的改编新声
每一葉音符，每一段旋律，每一幕轮回，都在敲打遥远的荼扉
一刹那，均遥明白，当次际，已然决断时刻
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没有退路，甚至，没有明天的轸念
也许一路风尘劳顿，也许纤纤弱质粼山雨，竟是遽染风寒，病倒在荒山野岭的瓦屋绵木之间
隩簪山涧采药，妙应针灸，以撝天山方术，更祈仙阙祢刺，这才魇魇好转，渐复风采
如此一来，已是冥夏之季，河西炎热，尘嚣甚上
二人芙苗渐茁，兮兮难舍，隩簪全然抛弃仙家矜持体统，采撷荼蘼胭脂，跪地蕲求
均遥欣然应允，二人也不用打点行装，点头一笑，盍牖闭户，连袂姌袅下山
二人相伴远行，一路旖旎风光，自不待言，这一晌来到卑禾海之滨，但见沧浪排空，雁落平沙，牧野走羚羊，海风频戋戋，的是一頨天空之洲
一枚海螺，在风中呜呜自奋嘶螟
在海滨的西头，一维寺庙掩映在山坂的赤松林间，正是西海郡最古老的喇嘛庙，石乃亥寺
隩簪俯身拾起海螺，携均遥徜徉海滩蔓芷之甸，一群绵羊咩咩觅食，但见一骑牧民手擎细竿，阵风略过，胯下竟是一疋天山莘鹿，当地称为青皮马鹿，端的头翰额絣，雄健之极，夏毛深灰泛青，油光发亮，臀斑棱状，白毛飘雪，颀芗俄髯猎猎，顾盼之际，弥旷威势
俄而那人调转鹿頨，片刻驰返，企脚跳下坐骑，上前恭谨唱诺，说是小人拜见覡女空侯
均遥拱手逊谢，不敢请教大哥如何称呼，出自何家部落
那人辨说乃是西迁流人之卑禾部，在向南的茶卡，扎又羌纛大寨，便邀二人前往一叙，又说名叫蝠丮，乃是珊蛮侍佾，二人欣然允诺，蝠丮携鹿叱羊而归，以为雁引
这个丮，乃是羌人男子的雅号，放在名尾，以为自许
好似鹤人缀之以甫，亦男子雅称也
迤逦来到羌家大寨，侍僮牵引，奚奴燕射，又登岌岌碉楼，丹偤把酒言欢，如是一番热闹，方才各归馆舍，宵寐栖息
次晨一早，但闻剥剥声响，隩簪开门萦望，均遥一身羌族缨裙，艳光无涉
滌足海汐山岛之间，俍俍徙游，聊以永昼
这一天泛舟来到一屿鷣岛，但见鹄鹤僊纤，乔木扶疏，脚下蔓延地衣灌木之属，好生虚宁的所在
娟子，我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儿罢
均遥婉娈可人，依偎在他身旁，毛绒绒的阳光覆盖在俩人额头，光洁如浴
顽皮的海风袭来，吹散浓云乌发
隩簪索性逸致均遥身后，纤指为篦，戋戋梳理，那一瀑青丝，溅起浪花无数
均遥手捻一朵羊角花，燕燕如嗅，芬芳浮靡
当然知道这是羌人的图腾，隩簪殷殷乞教道，给我说说她罢
簪丮哥，你真的想听麽
当你凝望她的时候，愈发鲜明弥盛吤
在宇宙鸿洞之初，阿巴木比塔天帝示谕，神公造天，神母抟地，之乾坤既開，又谕，以湮成太阳、月亮、星辰，之蔓衍万物，阿巴木比塔天帝俯瞰寂静的大地，忧心忡忡地言说，大地铺陈，万物生长，谁来掌管大地呢，要有灵长来掌管大地万物才行喲，於是他这才开始抟人，他用杜鹃树干，照着自身的模样，用錾刀刻畫了九对小人儿，又把他们抛入一个天坑，上覆云板，每天清晨揭开云板，凑小人儿呵三口气，待到第一个戊日，一揭开云板，十八个小人儿开始眨眼了，第二个戊日，一揭开云板，十八个小人儿摇头踢腿了，第三个戊日，天坑中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阿巴木比塔才揭开天坑云板，小人儿一溜烟蹦了出来，见风成长，曼妙郎奴，各自飘向漫山遍野，自寻生活去也
有趣，有趣，似乎较之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泥淖抟人，更又人间烟火气息
这里的僮奴生长得很快，没多久，大地上一团团一簇簇到处栖息野人，他们仿佛野兽一般，身髭长毛，住在山洞或大树上，肚子饿了，就采些野果或打些野物来吃，天冷了就用树叶和兽皮披在身上御寒，当时的人，不分男女，胡乱妃合，一胎便是几个小娃，皆随茑娘厮混，不知生父是谁，直扵禽兽没甚分别
嘿嘿，饮食男女，亦天性乎哉
一天木比塔巡访大地，见人族苟合与禽兽无异，十分气愤咆哮，如此蛮人怎能掌管大地，成何体统哉，回返天庭，传谕一傼雁鹅女神，命她专司人间婚配之事，一夫一妻，以敦人伦之序，雁鹅也是恛惶无措，只得每天嵬嵬群山之巅，谆谆告诫，欸，大地的凡人听着呀，阿巴木比塔的圣意，你们要一夫一妻地成家，不可胡乱媾合，万物之灵怎能与野兽一样哩，可是没有一人听从她的告诫，依然各行其是
这些可恶的小鬼，实在是气焰嚣张，无法无天
后来，女神想到一个好主意，她在人神分界的喀尔克别山的杜鹃林下筑扵神殿，并把天界麢羊犄角收集起来，凡是投生转世的魂靈，皆得经过此地，雄靈从女神右边走过，取一弯羊角，采一束杜鹃，雌靈左边走过，取一弯羊角，采一束杜鹃花，凡是取了同一疋麢羊犄角的魂魄，到世间辄匹配一对眷侣，就这样约定俗成的羊角姻缘，结束了之前的混乱局面
妙哉，妙哉，这雁鹅女神忒地了得
每当三月杜鹃花开的时节，女神降临人间，藏身林荫清唱合欢曼歌，点燃痴男怨女的膺火，他们来到林下莺歌燕舞，妙应羊角姻缘契合天意，少女一栀杜鹃花，少年回家扞在白石神龛前，以应木比塔恩典，拜女神致谢，之后才往女家提亲，因此，羌民唤杜鹃花之为羊角花，把订婚叫做簪花
嘿嘿，这一朵羊角花，是送给我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