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卷 大漠剪影

  在大漠中心,饥饿草原的磐维秘境,遗落古老的隳圮,祆靈教潭墟,来自亜述传教士的鉴证
  残垣断壁,尽是浮屠映象,守护神、手扞长矛的武士、仙嬛、鳱、鵲、蓂灵花
  之前应是一座开阔的矩形广场,至今依稀可见四隅倾圮基塔
  粼粼池水,倒影数株苏铁木,甚是静谧清艳
  似乎随处都是神的足跡,遍布神性之颩
  故老相传,一个人若是把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对一垣废墟訴说,默默婆娑哭泣一会儿,从此,孤魂离魄将不再流徙,这面墙,这个秘密,这个枯寂的午后,许你一条通往天國的路
  大神殿圮的三层回廊,所罗門王、蟾影、摩尼教父,遥相呼应、和平共处,见证法地勿摇、众生安服
  白衣人面向一颓残墙,东隅敷坐
  身后丈外,一介缁衣匍匐在地,朝觐主父
  欤,白衣人小声嗟夫
  盧苊归觐后父,天纵神明、加披无极,身后缁衣善祷倇娈
  尚记否,尺锦坊的时光,白衣人示问
  缁衣侍坐袖手,忆道,那时候,坊师教授亜述之歌
  苍穹好似伛偻之躯,阿姆河水晶莹宛然泪珠滚滚,白衣人信马由缰
  缁衣参诵曰,树阴下一芥干粮,一壶酒,一卷诗,还有你在身旁,荒野中为我歌一曲,荒野亦足够成为天堂
  阴森地府,尔等无谓的忧虑,天堂,亦不过世間悠然的一瞬,白衣人俳伬
  缁衣曰,得不到花,摊上芒刺也可,见不到光,我们满足于火,没有襞绩拜坛,无缘得见长老,走过钟声穹顶,系一条腰带照样过
  绿酒朱唇空过眼,微尘原自化微尘,今朝我愿池中逰,去日何须云荼蛟,白衣人説
  缁衣曰,飘飘乎如逝水,不知何所来,何所归,飘飘乎如风吹,穿过焉池亦不知何许从,何许往
  二人所对皆亜述詩人海鴉的灵魂烏嗁,乃是西方大食界的谱系印证,来自世家的意念标識
  对兩河民族来説,不诵詩无以言,不祈祷无以立
  嘿嘿,原来你都记得
  复拜在地,幽幽道,奴婢当然记得,焉敢忘
  是啊,焉敢忘,对盧苊来説,后父,意味什么呢
  既是君又是父,君父之体
  那年适逢饥馑灾荒之艰,流徒离散、路有饿殍,当时祆靈教牧主大司铎、恩主、大食界長君的,穆阿维倻,把自己的府邸让出来,遣胥接收奄奄一息的穷人家孩子,来到長君府邸,共济院,以渡劫波,又聘请耆宿脩士前来教授孩童术业道蓺,后来,这里成为白衣大食淬炼組織的先駆,时人称呼他们叫共济院之子,是他们在执行大食的涯略
  每到节日之际,他就会来到共济院看望大家,和他们一齐礼拜、祈祷、颂念經文或安拉的講义
  安拉,首先是一个尊重知识和真理的导师,其次才是惟一的真主和至尊的神明
  穆阿维倻从不勉强大家做不愿意的事,只缘心有所愿,才能力有所逮
  要相亲相爱,这是他始终坚持的,第一义諦
  一个小顽童抢了她的麦饼,还把她推到在地,穆阿维倻听闻此事,咨询大家的意见,大家説男僮违反了先知的教导,应该鞭笞他不给他吃东西,穆阿维倻説,可是,先知也告诫我们,宽容待人、严格律己,就让他到小屋子里去审视自己的行为罢,从此,这儿再也没有发生过恃强凌弱、蛮不讲理的暴力事件
  她常常捡起一根枯枝,在沙地上涂鸦,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不知何时他来到身旁,赞叹道,线团、路、落叶、树、云采、風、柳絮、流渠、妙哉耶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一囲树荫娑婆的所在,尺锦坊,她童年的天堂,笔墨、纸砚、池、琴棋、书、画楼、连环畫、图谱、写生物语、兰心蕙质的蓺侣,也是在这儿,她度过了最安甯的时光
  倏尔传来凘凘呖呖之声,一袭狼噑飃来,但见回廊下的水池,兩匹雪白的稚狼悠然翫水,好似水怪一般,兴风作浪涡流滚滚
  一羽鹔鷞飞来,云雾遽張、川流陌路
  不知为甚么,盧苊感到背心发凉、瑟瑟战栗,伏地不敢作声
  我常常念起你,你还好麽,穆阿维倻永远轻言细语
  盧苊挺身枯坐於谧境,之廊,曰,盧苊有负陛下清望,忒请罪于无地自容邪
  无妨,可以说说为甚么呢
  只缘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欬,欬
  陛下
  但说无妨
  可以,可以让奴婢再給你梳一次头麽
  欸,你来罢
  盧苊移到主父身后,取出怀中梳篦,轻轻解开主父的发辫,为他梳理乌丝
  一柄玫瑰木梳篦,与大食廟乐曼陀林交相辉映的闺阁物语,时间給它抹上一层黝黑的蜜沁,滑行在瀑布般的秀发之纤
  説是玫瑰木梳篦守望乡枕之下,渺淼传来琴弦之漪,乃是天堂应许之约与丰盛之所以
  从此独处一隅亦不孤单,这是父亲的承诺、天國的辉濯、诸神的照拂、饔飨的铺叙、季节的绽緑、永恒的嘉亨
  喀嗒一声,梳篦跌落星池石地面,身后人扑倒於阶下
  穆阿维倻转过身来,轻轻抱起盧苊,仔细端详她的脸庞,好似白玉雕琢一般的娟秀,长长的睫毛下滚落一行清泪
  盧苊盧苊盧苊、、、、、、、、、穆阿维倻无声的呼唤,一行尨族的涕泪飄洒在盧苊的脸颊之胧,与盧苊的泪水掩映纵横、沆荡迷茫
  他拾起梳篦,摩挲,在玫瑰木梳篦的一角,乃是闪米特文的一个字母,穆阿维倻姓氏拼写的第一个字母,这是盧苊的手迹,幼年时候的钤識
  优美的闪米特文,好似流水从天空涤过,还是媫妤的手,宛转拨弄一支清妍的舞曲,流动着不滅的月光
  盧苊,本来就是光之弋
  亜述之光,盧苊,今天熄滅在星池之畔、回廊之下、主父的膝头
  请陛下节哀,祈愿之声
  回廊下,妙音三使匍匐於地,哀婉谏言
  窣堵坡,穆阿维倻亲自善蕴
  是,在西纬天鹅陂,已然构筑小师妹之塚
  窣堵坡,乃是西域風族圹厔之诣
  释迦牟尼浴火涅槃之舍利供奉的邛筑,世称窣堵坡,茔冢之塔耶
  玄奘西域記,裁録云
  拘尸那揭罗国,城郭颓废,邑里萧条,故城砖基,周十余里,居人稀旷,闾巷荒芜,城西三四里,渡恃多伐底河,西岸不远,至娑罗林,起树类槲,而皮青白,叶甚光润,四树特高,如来寂灭之所也,其大砖精舍中,作如来涅盘之像,北首而卧,傍有窣堵坡,无忧王所建,基虽倾陷,尚高二百余尺,前建石柱,以记如来寂灭之事
  穆阿维倻传谕,其中影骨舍利,以胭奁栖之,护送至吾郷御城紫煙阁,次第祔祀
  妙音三使俯首称喏,一行宁芙仕女驭車前来,载了玉魂径望西纬天鹅陂方向,燕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