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叟:十四

  与丘最近发生了一件稀罕事情,那北海逃婚逃了三次的龙尊太子,竟带着一车又一车的豪礼前往与丘拜访,为自己之前的唐突和无礼表示深深的歉意。
  为此,与丘一族的王和王后,包括族中几位年迈的师父,不管心里做何感想,场面上的客套总还能撑起来的。可与丘年轻一辈儿的心气还高,早已对赤岇几次三番的做法气得牙根痒痒,怕是除了当事人林风依旧从容淡定,别人恨不得将赤岇揪出抓住,然后捆起来揍个鼻青脸肿,方能解气。
  身为与丘帝女的林风,并没有让其他人这么做,一众小辈甚是不解,一向傲然的林风为何在这件事上选择了忍气吞声,她算得上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旁人来来回回也猜度不出她的想法。
  此时这位“忍气吞声”的林风,正倚在一棵苍老粗壮的松树枝上,对着满山青翠和袅袅白雾,一只手拿着本书卷来回翻看,一只手里拎着个巴掌大小的酒坛子,看一会便仰头喝上一口。
  老松树下一位蓝衫男子盘膝坐在那里,身前摆放着个石刻的棋盘,棋盘上黑子白子排列分明,对面却空空如也,两色棋笥都摆在男子一左一右,却原来是自己与自己对弈。
  良久,一局罢了,树上的林风扫了一眼石盘上的棋局,瞧着摆放的错综复杂,夸赞道:“师兄这是棋艺又长进了,整个与丘都没有你的对手,如今出去走了一圈还是没有,你若自己与自己下的再烦闷了,我看就砸了这棋盘罢了。”
  蓝衣男子生得相貌大气,颇有风度,听林风这样一讲,反倒哈哈大笑了几声,扭头看到徘徊的山路上,一抹暗红的身影近了,便朝着树上的林风调笑道:“师妹虽然从小就不爱学习棋艺,但是师傅说的对,你却是我们之中最善于下棋的。”
  林风将手中的书卷投下树去,蓝衣男子伸手接住,又道:“我看师妹眼下这棋子,看似喜怒于形没心没肺,实则也圆滑刁钻的很,这一局,师妹可要小心的下了。”
  话音刚落了,便见沿着石阶上来一人,禇红的衣衫绣着暗线的龙纹,腰间的带子上,镶嵌着斑斓的各色宝石,连足上的靴子,都用金线勾出了海水江崖的花边,好是一番富贵的装扮。
  林风乍一见,饮酒的动作停下了一瞬,拿着眼尾扫了一眼,继才咽下一口酒。
  来人正是赤岇,头来与丘之前,将北海龙宫里他所有的衣衫都试了一遍,向宫中的虾兵蟹将,乃至他那老龙王亲爹后宫的无数美人都问了一遍,最后才选中了身上这件,既显尊贵又不张扬,既富有活力,又透着一丝稳重。
  赤岇这次来与丘,准备了无数好礼,为了将旁人心中自己留下的恶劣印象改善,莫说与丘灵族里大大小小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那擦地洗碗的小宫女,也能落到一份好处。
  赤岇不知道是自己的热情打动了对方,还是北海的面子打动了对方。寒暄几句之后,一问旁人,便痛快告知了林风的去向。
  到了山顶,赤岇才发现林风身旁已有人在,赤岇将蓝衣男人细细的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相貌气质均不如他,便才放下心来。
  赤岇看看树上的林风,几日不见,便觉得她愈发好看,如今回到与丘换下了男子装扮,一身简约的素衣穿在身上,不似旁的女人那样花枝招展,墨色的长发被一只流苏簪子松松挽起,上面缀着参差错落几颗青白的玉籽,仿佛与满山翠色融为一体。
  “风风。”
  赤岇开口一唤,树上的林风淡然依旧,倒是在树下收拾棋子的蓝衣男子手腕一抖,一颗棋子从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
  赤岇过去弯腰捡起棋子,将墨色的棋子放在黑棋的棋笥里,笑呵呵的道:“想必阁下就是与丘棋圣林意吧,我是北海赤岇,久仰大名。”
  “太子殿下过誉了。”
  林意笑不由心,随口应道,那态度不似脾气直的小辈一样带有怒气,也不像长辈一样对北海抱有谦和,只仿佛陌路相逢,事不关己而已。
  应着面子与林意打过招呼,赤岇又将目光放在了树上的林风身上,堂堂龙尊太子霎时有些拘谨,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风风,我来看你了。”
  林风从树上飘然一跃而下,到赤岇面前扫过一眼,似乎对赤岇不曾怀有任何生气的样子,只是也不像在牛家村那样亲近,言语眼神之中透着一丝生分。
  “太子殿下闲来无事,是来我与丘寻乐子玩吗?”
  “风风,这次我是来郑重向提亲的,我……”
  “太子殿下。”林风打断赤岇的话,随意坐在棋盘一侧的石凳上,望着赤岇提醒道:“林风有名有姓,您若觉得我的名字绕口,也可随着大家换我一声帝女,我都应的。”
  赤岇一听,满腔热情碰了一面冰墙,讪讪收敛几分。
  “那我们的婚事…………”
  “我已给过你三次机会,你都拒绝了与与丘联姻,龙宫大殿之中,龙王陛下作证,是你亲口退了我们的婚事,我与丘向来知礼大度,所收聘礼也已经如数奉还,如今我们两个各不相干,缘分也尽了,还望殿下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赤岇觉得林风这话刺得他心头有些难过,可细想又觉得自己活该,不过说到底还是十分庆幸,与丘帝女竟是林风,赤岇相信迟早有一天,她会看到他一片真心的。
  山上一阵风起了,赤岇忙将自己穿来的披风解下,不由分说披在了林风身上。
  林风动了动肩膀想要推开,却见赤岇眉目之中透着一丝楚楚可怜,像是帝王后宫之中某个争宠的妃子,费尽心思只追求对方一点怜爱。
  林风被自己这想法逗得有些忍俊不禁,仰头喝下一口酒,将这种情绪压下去,除了眼眸之中细微变化,仍旧看不出情绪上有太大的波澜。
  赤岇见对方不做拒绝了,心头欢喜一瞬,便立马将笑容带在了脸上。不管一旁还有没有师兄林意在,从怀中掏出两张帖子,在林风面前央求道:“月中的时候幽罗界里倾凌儿子做生日宴,北海与丘都有邀请,我们一道去吧?”
  林风看看赤岇,伸出手接过鲜红的请柬,打开看了看。里面落笔的果然是她的姓名,便疑惑道:“幽罗界已经请了父王母后,为何还要单单再请我?”
  赤岇不敢言明,是他去幽罗界,特以托人家这样安排,为的就是寻找个与林风相处的机会,好更进一步的促进两个人的感情。
  看着请柬之上,红菱花儿鲜红的印记,且不管前因后果究竟如何,既然请柬到了手中,那么去便是一定要去的。
  点点头,林风应下此事,看在赤岇送请柬的份上,不冷不热道过一声谢谢之后,便独自朝着山下去了。下山时身旁跟着一个屁颠屁颠鞍前马后的身影,恨不能林风下一级台阶,便赶紧的将下个台阶扫上一扫,好用来显示自己的诚心。
  两人渐行渐远,只留了松树下的林意远远的望着,良久,将赤岇捡起的那颗棋子拿了出来,捏了粉碎。
  没过几天,整个与丘灵族的人,都对赤岇这高贵的龙尊太子刮目相看,与年长的相处时稳重谦虚,与少年一辈在一起又活泼有趣,有几个给过赤岇脸色看的,赤岇也毫不介意,厚着脸皮在与丘一住便是半月,嘴上讲说着是到与丘求学知识,内里却想着怎样挽回讨好自己心尖儿上的媳妇儿。
  半月时间一晃即过,赤岇与林风相伴去向幽罗界的时候,漫漫几万里路程,赤岇都觉得短的不过方寸,还未细细品味途中情趣,仿佛一眨眼便到了。
  进了幽罗界,到处都是绽开的红菱花儿,鲜红的花瓣层层叠叠拥簇着花蕊,随着风起一瓣瓣落下,留了满地的鲜红。
  坐在满堂宾客之中,林风瞧着幽罗界满堂欢愉,便朝身旁的赤岇问道:“有个问题,林风问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唐突?”
  赤岇赶紧凑过去,“你且问我,我知无不答。”
  “听闻太子殿下与幽罗界少尊主幼时十分交好,为何后来感情反而淡了呢?”
  “呃……”赤岇想了想,张张口又闭上了嘴巴,总不能说他后来大多的时间,都用在了逃婚和被抓,然后再逃婚,再被抓上面。
  见赤岇支支吾吾言难以应对,林风便道:“多年前你那小跟班曾悄悄去与丘走访,并与我的侍女绿珠相谈甚欢,你那小跟班说,太子殿下曾经也倾心于北神君,奈何阴差阳错,北神君竟成了幽罗界的王妃,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才让太子殿下与少尊主有了间隙?”
  赤岇即刻否认道:“没有,绝对没有!如今她和倾凌都有了孩子,怕是北神君也还不知道我是谁呢?”
  这话刚罢了,一个抱着孩子的美貌妇人近了,一扭头看看赤岇,心直口利的道:“太子殿下,下次再逃婚可要知会我一声儿,我好赶得上多押些钱。”
  赤岇此刻尴尬的简直想要钻到地缝儿里,看着眼前的木子俍,庆幸自己亏得没有色迷心窍,前去求娶这嘴利心辣的婆娘,如今横竖上下前后左右一比,怎么都及不上身旁林风素净温柔,善良可爱。
  北神君木子俍做了娘也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在乎赤岇带有怨气的目光,再看看坐到赤岇身旁的林风,木子俍一双眼睛笑的满是精明,挑着眉梢拍着怀里的孩子道:“鱼儿上钩便跑不了了,儿子你来年的压岁钱,为娘给你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