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吾之往矣
玉帝那高有十丈的法身，端坐龙书案之后，凌霄宝殿四放金光，廊檐之边有金乌玉兔奔走不断，穹顶之上有星辰卦象轮转无休。
“可有与朕分忧之人？”玉帝把眼扫过下方排列整齐的文武百官。
无人敢回话，因为众人深知此话万万不能回应。若是有人敢应，那便会从天宫消失。“与朕分忧”意为与玉帝分治天下，言外之意就是要与玉帝平起平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可有与朕分忧之人？”这句暗藏杀机的问话，已然成为每日朝会的开端。
“如今，那新任弼马温已反下天宫，众卿有何奏表？”玉帝又问。
“臣有本奏！”仙班中闪出托塔李天王，“区区小妖，敢犯天威，岂不是欺我天庭无人？杀！以正天威！”
“托塔天王好胆气。”玉帝赞许一番，只是心中不悦，暗思道“若是杀了，朕的计划不是空了？”
“天王，何为妖？”玉帝如是问。
“何为妖？”李靖先是一愣，而后出言道“妖乃是精兽而化，偶得一些修身炼丹的术法，尽是些腌臜污秽之物！留之无用。”
“呵！”玉帝闻言轻声一笑，“朕问你，那花果山是何所在？”
“花果山，地处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唤为花果山。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李靖停下话头，似乎明白了玉帝的意思。
“爱卿所言甚是，”玉帝点头道“如此福地洞天，又怎么会生出腌臜污秽之物？”
李靖哑然，一旁的太白金星踏步而出，“臣也是此意，故此之前才提出招安一策，那孙悟空不同于寻常精兽，必是有一番作为的！臣以为，还是招上天宫”
金星之言无需多听，玉帝却另有一番思忖。
“一味服软，有失天威不若就让李靖去试探试探那妖猴的本事也好可又怕那妖猴死在李靖手上罢！若是死在李靖手上，怕也没本事完成朕的大计！”
“哼！”玉帝将那龙书案一拍，吓得金星赶忙止住话头，“太白之意朕已明了，不过是让天庭一再退让！如此一来，岂不失了威严！李靖听令！”
金星与李靖都是一愣，怎么这玉帝说翻脸就翻脸，真真是君心难测！
“臣在！”李靖俯首答言，金星退回仙班。
“封托塔天王李靖为降魔大元帅，哪吒三太子为三坛海会大神，即刻兴师下界，将那妖猴捉拿归案先不必伤他性命！”玉帝话语中稍显踟躇。
“得令！”李靖与哪吒叩头谢辞，径至营帐，点起三军，以巨灵神为先锋，鱼肚将压后，十万天兵开拔花果山
李靖与哪吒点起十万天兵，驾起天驹战车，又荡开万面军旗，铺洒黄金天路，浩浩荡荡出了南天门。
战车之上，哪吒抬眼望向李靖手中的宝塔，问道“爹爹，为何应下这桩差使？”
“臣子当为君王解忧，如今有战，我父子二人应当领命！”李靖满面正色。
“君臣之道，孩儿知晓，可是”哪吒略有些犹豫。
“大丈夫胸存千秋，立命天下！”李靖瞥了一眼，“为何不敢言语？”
“只是如今的朝堂”哪吒把牙一咬，“谁为君？”
“放肆！”李靖把手中宝塔一抬，哪吒登时跪伏在战车之上。
周围天将尽皆侧目，心下里都是疑惑。
“嗯？！”李靖把双目一瞪，众天将立刻正色起来。
“自然是玉帝为君！我等为臣！”李靖点指哪吒，“怎么说出这剥皮剔骨的话来！”
哪吒起身，又拘一礼，轻声道“爹爹应该知晓，如今的文武百官莫不是以老君为尊，爹爹嘱咐我不该参和其中，孩儿谨记在心！只是以孩儿看来，敌人并不在下界，就在天宫！”
“你！”李靖面色煞白，刚要动用手中那“八宝玲珑黄金宝塔”，只是看见哪吒的双眸，手上又止住了。
哪吒双眸中的东西，李靖曾见过，那是在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时候
“我儿”李靖长叹一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只需认得那万丈的王座便行了，多余的便忘了吧”
哪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我儿，为父知道你要说什么。”李靖望着高天之上那荡开的层层青云，“你说这是愚忠，可为父认为这是忠于本心。王座之上人来去，唯有心头忠长留！”
哪吒看着李靖若死的双眸，点点头道“孩儿记住了！”
花果山上依旧欢乐，仿若这天地之间不存愁绪，无有烦忧。
就在欢乐这时，孙悟明忽而把眉头一皱，呼喝道“孩儿们，摆开阵仗，抄起兵刃！”
众猴闻令，匆忙摆布起来。
“悟明，”孙悟空把脸一转，有些不悦，“尽在欢乐之时，为何如此？”
孙悟明把头望天，那天上荡着层层迷雾，“悟空，备好披挂，正名之时就要到了。”
“正名？”孙悟空更是疑惑，“正什么名？”
孙悟明把手指天，那层层迷雾忽而散开，如同在青天之上指出一个缺漏，“正齐天之名！”
话音刚落，那缺漏之中绽出万丈金光，内里传出钟鼓之声，从天而下一股杀伐之气！
“天兵天将？！”孙悟空定晴一看，只见金光叠起九层，搅得云雾如同浪涛一般，一时间天地变色。
那九层云雾之中，钟鼓如雷鸣，威势如山岳，层层金光把花果山围了个水泄不通。云雾之上，一座八宝玲珑塔镇在当空，万杆旌旗游动如龙。
旌旗之上，一枚金字——李。
“悟空！”孙悟心大为惊惧，急忙忙扯住孙悟空，“他们定然是为你而来！快去躲躲罢！”
孙悟空把孙悟心身后的赤红大氅拢了拢，并不言语。
孙悟心一看便知道了，知道不必再多言。孙悟空眸子里的东西自己看的很清楚，那是一种“吾之往矣”的去意与决意。
孙悟空把眼看向孙悟明，孙悟明点点头。
紫金冠，黄金甲，步云靴，赭黄袍，独对千军；一根如意金箍棒，誓守家业。
孙悟空站定，只见那层云之中闪出一道巨影，轰然落地。
只见那巨影拔地而起，高有三十余丈，披挂着睚眦金甲，紧握着宣花板斧，真如那擎天紫金梁一般！
孙悟空不及巨影双膝高，却是把手一直，喝道“你是哪路毛神，老孙不曾会你，快快报上名来！”
“我乃托塔李天王部下先锋，巨灵天将！今奉玉帝圣旨，到此收降你。你快卸了装束，归顺天恩，免得这满山诸畜遭诛；若道半个‘不’字，教你顷刻化为齑粉！”巨灵天将这一声应答，震得满山的瓜果坠落，花瓣飘飞。
“啊呀！”孙悟空看着滚落的瓜果，心疼不已，来回张望着喊道“不要再出声！不要再出声！”
“哈哈哈哈！”巨灵天神大笑起来，心下里思量道“这妖猴也忒不济，一声呼喝便吓成这番模样”
巨灵天神这一笑，比之先前呼喝之声更重，满山的瓜果一个不存，尽皆砸落在地，爆浆流红，芳香四溢。
“俺老孙给你说了”孙悟空龇起獠牙，沉下面目，手中金箍棒掣开十余丈，往后一挥，再是向前横扫，“不要再出声了！”
金箍棒小心的掠过山头，带起一片呜呜的劲风，“当啷！”一声，正劈在巨灵天神的腰眼之上。
“嗖！”巨灵天神笑声未止，甲胄崩碎，如同来时一般化作一道金光，投入层云之中。
“可惜！可惜！”孙悟空驾云而起，望着满山的狼藉，只怪自己思想不周，“没想到会来这么一个大家伙！真是失算也！”
孙悟空扯下赭黄袍，往身下一甩，袍子如同波浪一般荡开，把那花果山的天幕尽皆遮挡。
“悟空！”孙悟心看不见了孙悟空，急忙忙要腾身而起。
“不可！”孙悟明一把抓住孙悟心，“悟空此番无事！”
“你知道的，对不对！”孙悟心慌了神，“这些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孙悟明把神力渡向孙悟心，以安抚悟心的焦躁，“我都知道，悟空定然平安归来！”
孙悟心忽而瞪起双眸，甩开孙悟明的手掌，“那你为何不曾阻拦？知晓有此番祸端，为何还要纵容悟空去天庭！”
孙悟明亦是无奈，只好解释道“知晓，并不意味着能阻拦。我是悟空命数的见证者，并不是阻拦者。”
“那我是什么？”孙悟心如是问。
孙悟明张了张嘴，略微沉吟道“你什么也不是，是他的眷侣罢了。”
孙悟明心中疼痛，没想过那两个字会从自己口中说出。
一旁的悟心紧张的望向天幕，奈何天幕被黄袍遮挡，只是一片飘荡的波浪。
孙悟明暗自叹息一声，心下里轻语道“悟心，其实我已经在阻拦了，却只是拦不住，因为你因为你才是悟空命数的推动者”
孙悟明偷偷把那张无字书页铺展开来，无字书页不再无字，上面一条诏令“诏令：心走天宫。”
云层之上一阵骚动，钟鼓之声亦是动乱。
巨灵天神自云层中爬起，慌忙来至云层顶端，缩起身形，俯首叩拜，“叩见天王，弼马温果是神通广大！末将战他不得，败阵回来请罪。”
首站告败，李靖大怒“这厮锉吾锐气，推出斩之！”
巨灵天神吓的面色煞白，一旁的哪吒赶忙闪身而出，拜告“父王息怒，且恕巨灵之罪，待孩儿出师一遭，便知深浅。”
哪吒太子，甲胄齐整，跳出营盘，来至黄袍天幕之外。
这哪吒本就是莲花化身，也是天地蕴养之灵，见了那孙悟空，心中不自觉亲了几分。哪吒并不叫战，只是暗自思量“这孙悟空样貌虽丑陋了些，却听闻是天生地养，又住在这洞天福地之中，精怪一说还需考量先以神通试探一番！”
孙悟空见那哪吒站住不动，又见哪吒面目清秀，便上前笑问道“你是谁家小哥？闯进俺门，意欲何为呀？”
哪吒欲笑，只是若要试探身手，怎可如此笑闹，便冷起面目喝道“泼妖猴！岂不认得我？我乃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吒是也。今奉玉帝钦差，至此捉你。”
孙悟空见了这清秀灵动的哪吒，心中也是欢喜，此刻反笑道：“小太子，你的奶牙尚且未退，胎毛尚且未干，怎敢说这般大话？俺且留你的性命，不打你。你把眼看看，俺那大旗上写的是什么字号。你去回禀玉帝，俺老孙意在齐天！若是应允了，再也不须动众；若是不遂俺心，定要打上凌霄宝殿！”
哪吒听后直皱眉，暗思道“如此灵物，怎么被那名利遮住了眼？让我好好打醒你！”
“你这妖猴能有多大神通，就敢称此名号！不要怕！吃吾一剑！”哪吒并不动用神力，只取出精钢长剑，作势要劈。
“奇哉怪也！”孙悟空看出那长剑之上并无神力波动，“这小娃娃与先前的大个子不同，俺见了倒是心生喜欢，且与他略略交手！”
孙悟空把金箍棒杵在一旁，挺胸而起，道“俺只站着不动，任你砍几剑耍耍罢。”
哪吒见了孙悟空这副模样，脸上再遮不住笑意，却也不好在这十万天兵之前玩闹，作势把身一转，即变做三头六臂。
哪吒这三头六臂乃是莲花法身，本源神通。只见那三个头颅是一般模样，手持着六般兵器，乃是斩妖剑、砍妖刀、缚妖索、降妖杵、绣球儿、火轮儿，丫丫叉叉，扑面打来。
“呀！”孙悟空惊叫一声，“这小哥倒也会弄些手段！莫要无礼，看俺神通！”。
孙悟空也是把身一转，也变做三头六臂，再把金箍棒幌一幌，也变作三条。孙悟空这六条手臂架起三根金箍棒，与那哪吒腾挪在了一处。
就在二人打得难分难解之时，却见那黄袍天幕一个翻涌，二人尽皆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