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第一跃(二)

  第二天一大早王巨又让学子们嫉妒了。
  他一边在洗梳,一边嘻嘻哈哈地与李万元他们说着话。态度很轻松。
  然而有的人就吃味了,干嘛态度如此轻松,这叫胸有成竹。
  不管他们怎么想,秋闱正式开始。
  进主考场之前,还要再次搜身。
  这也是过场,大家陆续进去,按照座号坐下。
  然而仅是一会儿,有的学子脸色变了,程勘笑咪咪地走进来道:“这次本官亲自做你们的主考官。”
  有的学子心想,老人家,你好回去休息啦。
  这就是作弊,有的送了原来主考官礼物,还有的指望与主考官熟悉,在考场上弄一点小动作,甚至递小纸条子,东张西望的什么,程勘临时起意,将主考官一换,自己来了,这些指望全部没了。
  “是不是不能走歪门斜道不高兴啦?”程勘看着一些脸色不好的学子问道。
  那个敢回答。
  程勘手一挥,兵士抬来香案,程勘带着学子答拜,随着退到帘后,这也是规矩。
  他不会与学子勾结着徇私,但有人会,特别是州一级的解试。如果主考官随便走出来,东瞧瞧西望望,记住要徇私学子的试卷,即便有弥卷誊抄制度也不行了。
  然而他在帘后一坐,那个学子敢弄小动作。
  除了他坐在帘后监注,还有人监考,几个胥吏,另外门口还站着好几个兵士,准bèi
  随时处理突发情况。
  胥吏分发笔墨纸砚。
  考三天,策论诗赋帖经墨义,原先是帖经墨义在前,诗赋在中,策论在后。但现在改了,策论在前,诗赋在中,帖经墨义在后。
  这次更改主要是有的官员想提高策论地位,首发者也不是范仲淹,到了范仲淹时才正式定位策论比诗赋重yào。
  也就是如果甲学子策论写得好,诗赋一般,乙学子诗赋写得好,策论写得一般,那么就要录取甲学子。后来这条改革取缔,如今又回到重新,诗赋比策论重。
  但经过这次改革,策论地位开始上升,这是王巨的好消息。
  还有一条好消息,原先宋朝时文流行的是太学体。
  石介仇视由杨亿兴起的西昆体“穷妍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词,浮华篡祖”,提出“文恶辞之华于理,不恶理之华于辞”。
  这种理论在太学生中影响很大,但从五代起一直到宋初,都喜欢风花雪月,不写风花雪月又写什么呢?于是出现一种险怪涩的文风,其代表人就是宋初的文人柳开。
  直到嘉佑二年科举,也就是苏东坡那届科举,欧阳修为主考官,狠狠打击了太学体,当时还引起一场很大的风波。经过这届科举后,古散文体这才正式走上舞台。
  这个对王巨帮zhù
  作用更大。
  让他写古散文体可以的,但让他写那种太学体,估计比让他写诗赋还要头痛。
  只可惜诗赋现在仍重于策论,否则那对他更有帮zhù。
  不过经过这次改革,先策论的程序却保留了下来。
  第一天考的就是策。
  整整三道策。
  其实正规的不是三道策,而是五道策!
  这是考lǜ
  到延州的学子的能力以及延州的胥吏能力。
  一天时间让延州学子写五道策,估计大半人得要交白卷,写好后还要誊抄,延州也没那人手。
  到明天上午考的乃是论,然后官府派人送一顿午饭来,大家吃过饭,稍做休息,带切韵进去,作一首诗。
  第三天作赋帖经墨义。
  然而对于大多数学子来说,第一天则是一个鬼门关,尽管是照顾的,那也是三道策,一千多字,怎么写!
  胥吏发完了笔墨纸砚后,开始将用大字写在纸上的题目张于厅额。
  然而每张一道策题,下面就喧哗一次。
  第一道策是国家马政。
  还有一段附录,薛向的两道奏章以及欧阳修的那道奏章。
  程勘出这道题也合乎延州的情理,去年春天他置了买马社,后来取缔了。
  关健这怎么写?
  如果说程勘做对了,那么为什么后来又取缔了?
  如果说不当置买马社,那岂不是在打程勘的脸?真写了还想中啊?
  第二道继xù
  ,西夏侵耕屈野河与土门。
  土门也是没藏讹庞侵耕的受害地区,程勘出这道题目同样合乎情理。
  关健是当初程勘看到军纪不振,于是采取了消极防御的态度,这曾经让延州北部边荒一带的百姓十分不满。
  程勘直接将当初这个问题抛出来了,自己怎么写,难道说程勘消极防御是对的,西夏人太强dà
  了。或者说两国之间,当以和为贵。似乎不妥啊。俺们可不是中原那些不知dào
  西夏危害的学子,身在延州,能说这样的话吗?
  要么说当反抗,西夏人没那么强dà
  ,坐中的一个人带着一群村民就将六百多西夏兵士干掉了,但那样又能写吗?
  实jì
  王巨看到这两道题目,也有点儿瞠目结舌。
  老程这想干嘛?
  第三道题来了,三年不言,自是常事。
  这句话来历是出自《尚书·说命》,商高宗父亲死了,心中悲伤,三年不说话,于是大臣们来说,商高宗便请出傅说,商朝大治。然后《五经正义》中作注,“言王居父忧,信任冢宰,默而不言已三年矣。三年不言,自是常事,史录此句于首者,谓既免丧事,可以言而犹不言,故述此以发端也。”
  然而五经正义那么厚,以延州学子的水平,有几个人记得住,还以为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有学子便议论,说是题出错了。
  程勘在帘后冷哼道:“这是本官出的,难道能出错吗?”
  九成的学子脸色古怪,还在逐磨呢,为何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变成了三年不言,自是常事。
  就有胆大的学子上前请教,也同样也是规矩,如题中有疑难的,听士人就帘外上请,主考官于帘后详答。若是规模大的科举,分成了若干主考场,那么就由主文代主考官详答。
  程勘却在帘后不悦地说:“连这个都不知dào
  ,还来科举?要不要本官替你代考?”
  请教的那个学子傻眼了,只好退下,再次苦思冥想。
  王巨看着题目,他没有想如何破题,而是在想程勘这个人。
  这是王巨内心的一个重大秘密,考场讲运气,这个运气不仅是考题正好是自己熟悉的,例如这个三年不言,还有那就是自己写的东西合不合考官的胃口。
  是否合考官的胃口,得看考官的性格。
  若是换其人来王巨未必能摸透,不过程勘倒是知dào
  一些,况且又打了数次交道。
  这个人算是一个做实事的官员,也不喜多言,谈不上激进也谈不上保守,属于中间派的那种,类似的人还有张方平这些官员,比如没藏讹庞侵耕土门,剽掠百姓,程勘只是被动防御,王文谅投奔程勘,程勘没有学郭劝,立即主动收留。
  但程勘也有官员的劣根性,那就是官本位思想浓厚,高高在上,不可冒犯。有点贪功,又少了一分果决。
  可能还有其他性格,但自己知dào
  的大约就是这些。
  这也属于偷机取巧,万万不能宣扬出去的,不过除了他,很少有人有那个金手指,就是出身名门家庭,也未必知dào
  所有大佬的性格。
  想好了程勘的性格,这才想题目。
  学子喧哗了几回,终于安静,有许多人拿笔开始书写。
  程勘微微一笑,大约这次考卷会出现许多妖蛾子吧,然后看着王巨,坐在哪里发呆呢,难道将这小子也难住了?
  没道理啊,至少这个马政不会将这小子难住。
  于是继xù
  注意,还在发呆,他终于忍不住,喊来一句胥吏,对他说:“问那个小子,为什么还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