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二章 水与火

  浮桥上的士兵不知所以然,但他们还是听从了王巨的命令,立即从浮桥上撤下来。
  “撤得及时,”张茂则看着泥袋围,庆幸地说。
  这就是渠首那个古怪的石塘作用。
  它就象一个尖牙竖立在泾水中,泥袋坝不打开,看不出来其作用,顶多在这里水阻了一阻,变得略有些湍急。但泥袋坝打开了,泾水开始涌向引水渠,立即产生分流作用。
  泾水撞在尖牙上,产生回旋,将主流泾水阻了一阻后,带着主流的泾水回旋,然后以更强dà
  的水流撞向泥袋坝。
  作为引水,它的作用是很不错的,这样一来,可以托起更多的泾水涌入引水渠,只有有了水,才能灌溉。但又不能设坝阻拦,第一那样用钱很多,第二技术更复杂,第三这里还通航呢,设了一拦河大坝,以后船还要不要航行哪?或者再做一个船闸,有这个资金与技术吗?
  因此王巨弄出了这个尖牙。
  但在这一刻,却是很危险的。
  士兵下来没多久,泥袋围就开始摇摇欲坠。大约也不过二十几分钟吧,在泾水反复撞击下,轰地一声,泥袋墙自己倒塌了,连带着好几十根木桩都被洪水强行冲了起来,涌进引水渠,就不要说上面的浮桥了。
  侯可与杨蟠额头上都冒着汗,这幸好是提前改变主意,否则按照原来将船绑架木桩上打涝泥袋,准得出大事,最少被水冲翻一半船只。船上面的兵士一个也不想活了。
  不过两人又回想起一件事。有的比较重yào
  的地方。还有可能会危险的渠段,王巨每每骑马过去仔细察看,甚至让大伙翻工,不细心还真不行哪。
  泾水继xù
  翻滚地向下游冲去,这得折腾一会,直到下面的主渠、支渠与各个水堰的水位相持平时,水流又会再次变得平缓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第一声巨响。
  张茂则狐疑地看向响声的方向。王巨解释道:“张中使,这是特制的鞭炮,泾水平安到了蓄沙池,如果持平了,那边会连续响两声。”
  “那就好。”
  其实也不用他们看,许多百姓欢呼着,追逐着泾水,顺着主渠往下跑。
  “我们也下去看看。”张茂则说。
  “行。”
  一行人沿着河渠,骑马往下奔去。
  来到节制陡门前,王巨又指着陡门边上石刻的水尺说道:“原本杨勾使打算用水龟做水则。我考lǜ
  到如今财政困难,为了节约节费。便用了这种简易的水尺替代之。现在还没有刻上具体数字。刚刚放水进来,必须将水及时放入各条修竣好的支渠中。不过下游的陡门一起关闭了,支渠放满后,再将水用陡门开闭,导入各个水堰,以便趁水位还在高位时,尽量将各个水堰蓄满。这样到明年开春都有了灌溉用水。并且那时水位落差不大了,做一次观测记录。到秋水伊平之时,再做一次观察记录。冬天枯水之时,再做一次记录。那么就能得到各个水位的准确高度,也可以在水尺上刻上精确的数据。毕竟原来那种测量,肯定会产生一些误差。有了这个数据,以后就可以调节整个郑白渠的渠水了。”
  “王评事,你做事很细心。”
  张茂则欣赏地说道,虽然王巨卡嚓了几个人,但这么大工程,包括开挖了燧洞,居然没有死一个民夫与兵士,这也不容易的。
  “替官家做事,岂能不细心。”
  一行人继xù
  往下驰去,来到蓄沙池。
  水位落差有些大,河水依然向小郑泉主渠与各条支渠方向翻滚。
  不过由于巨大的蓄沙池缓流,不象引水渠那么汹涌。
  也就是说,未来水位落差不大,泾水到达这里,会变得很平缓,就能达到淤沙的目的,在这里沉淀后,河水仍会浑浊,仍有泥沙,但不会象现在的泾水那样浑浊不堪。
  “这个蓄沙池设置得好啊。”
  “我们到那边瞧瞧。”王巨将他带到西北。
  这里的支渠是通向治水的,也就是王巨在奏章里所说的高水位灌区。
  水往低处流,因此涌到这边支渠的水还是不多。
  但有了一些浑浊的河水涌了进来。
  岸边趴着一些百姓,一起眼巴巴地看。
  往东南方向还好一点,但这边,恐怕许多地区几百年都没有看到河水,要么就看到一些小山溪与天下落下来的雨水,那会有什么收成。
  随着涌来的渠水渐渐多起来,有些老人激动得号淘大哭。
  想要富,先修路,但想要活,必有水。
  “甘泉哪,”张茂则说道。
  “可惜没有再往上修,”侯可说道。
  如果按照他所说的第二种方案,将渠首再往上挪十几里,受益的地区更大。
  “侯知县,知足吧。”王巨说道。他那个方案虽好,可那边多少山区?不是往上挪十几里,这一挪还不知dào
  会挪出几百万贯钱,朝廷那有这么多钱哦!
  郑白渠注水,另一个麻烦就来了。
  …………
  “我刚才从街上走过,有人在用那小子杀几个人博彩。”徐员外说道。
  渠水有了,分田也就开始了。
  于是泾阳城中有的百姓便用王巨会杀几个人赌博,赔率最低的是大约杀十几个人,最高的是五十人以上,其次是一个人不杀。
  为什么有这个赔率呢,形势明摆着,这些人家不低头,王巨只好用强硬手段处理,这一处理,必须得杀人。
  但他们是豪绅,不是西夏人,估计会杀一些人,却不会血流成河。那样的话。王巨也没办法交差了。所以居然有人开出杀五十人以上的赔率。不过到顶了,赔率也很高,也就是可能性极小。
  也有可能不杀人,不过不杀人可能性极小,甚至比杀四十人的机率还要小。不杀人,能分好田吗?
  徐员外看到后,上去问了一问,然而一看到他过来了。一起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
  究竟杀谁,大家不大好说的,也未必就一定会杀徐员外,但他们都是领头杠事的人,被杀的可能性极大。
  徐员外得知真相后,有些怂恿了。
  “不如这样,我听说朝廷派了中使下来查看,我们向中使反馈如何?”
  “徐员外,那你打算对中使怎么说?不行,必须将隐田分给我们。必须将我们圈的那些田分给我们。这样说,行得通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却来反悔,想坑我们大伙吗?”李员外责问道。
  他又走了几步,继xù
  责问:“不行,徐老弟,你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做,若是这样做,真给了那小子向我们动手的理由与机会。还有诸位,你们也要想清楚了,如果做,我们必须团结一心,否则任何人泄露了,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他想分田,必须有田册,必须拿田册,才能对我们动手,但我们咬紧牙关了,他没有证据,我们也是泾阳有脸面的人,有人甚至也能说是官户,或与官户沾上了边,他当真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杀人?可你们胆怯了,那我们乘早休息,乖乖听从他的安排,按照田册上的田亩重新给我们分地。”
  这时候退让,只能有这个结果了。
  甚至想多分一亩地,那都不可能。
  想一想这些人家的实jì
  耕地,那损失会有多重了?随着泾水哗哗地流入各条支渠,这些地那可是将来关中第一流良田,聚宝盆哪。
  “李员外,就按照我们原来计划去做吧。”
  李员外这么一说,大伙都不再犹豫不决,拿定了主意。
  “你们再想想清楚。”
  “不想了。”
  “就这样吧,人我都早准bèi
  好了。”
  “……”
  “那就好,要做今天晚上乃是最好的时间。渠首放水,大家都高兴,那几官员还陪着中使在吃酒。并且我也听到一个消息,那小子派出五十一营官兵分田。是不少田,但至于用两万人去分田吗?”
  二十几人脸上同样都露出深恶痛绝的表情。
  这才是恶心人的事。
  “他为什么这么做,那就是快。田分到各家各户手中了,上了田册,成了既定事实,我们还能上谁要去?”
  李员外这个说法只是其中的一条理由。
  实jì
  王巨动用了这么多军士去分田,不仅是想快点将这个田分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想种一季冬小麦。再拖一拖,冬小麦播种时季就错过了。
  况且绥州那边,由自己推动,又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他官职低,消息不灵通,又没办法推算,所以王巨心中很急,恨不能今年就将郑白渠全部修竣成功,种上冬小麦。
  然而这两条,这些人做梦想不到了。
  二十几人又再次开始商议起来。
  实jì
  暗中也有许多人也在看着他们的行动。
  就是那些向王巨表示忠诚的人,当真那么“忠诚”,如果王巨漂漂亮亮胜了,那么他们会继xù
  “忠诚”,如果王巨败了,那么他们不介yì
  立即倒戈。
  因此渠首放水,泾水顺利地到达各条支渠,田价可以说一天之间,涨了最少三四倍,码头边的房价最少涨了五倍。
  不过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虽然城里城外,许多平民百姓十分喜悦,却听不到什么庆祝的鞭炮声。
  夜色降临,王巨骑着马回去了,不过张茂则留在城中休息。
  劳累了一天,大家睡得很香。
  夜渐深。
  城中传出更夫的三更梆子响声,以及有气无力的几声叫唤:“天干物躁,小心火烛。”
  二十几条人影从李员外家钻出来,迅速地向县衙靠近。
  领头的人看了看四下,说道:“进去。”
  不是进县衙,而是翻过了院墙,潜入到账房前面。两人潜入门房处,附耳听了听里面,那个老门房也早睡着了,房里传出一阵鼾声。
  两人退下,打了一个手势,大家立即潜到几个窗户前,大门是锁着的,钥匙在老门房手上。
  不过也有办法,那就是撬开窗户。
  有人拿出工具,不一会儿,便将两扇窗户撬开。
  里面有许多架子,架子上摆放着许多书册,主要就是各个账薄,以及少量文书。不仅有王巨收缴上来的田册,还有其他的账册,包括一些陈年旧账。
  二十几人借着微弱的月光在里面翻找着。
  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田册。
  “就是它们。”一人说道。
  几人立即将一本本田册抱来,从怀中洒出硫磺等易燃物,然后小心擦燃火舌,将这些田册点燃。
  “撤。”
  二十几人刚翻出院墙,可他们全部愣住了,外面站着一个又一个官兵。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没有等他们想明白呢,官兵一涌而上,将他们按住。
  不过这些官兵来得太迟了。
  里面的火势开始浩大,来不及救了。
  张茂则睡得正香,就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他看到外面的熊熊大火,惊讶地披衣起来,走了过去,看到侯可正指挥着百姓扑火。
  “怎么着火了?”
  “有人有意放火的。”
  “烧的哪儿?”
  “账房。”
  “账房……那可糟了,”张茂则忽然尖叫:“那些田册是不是也烧掉了?”
  晚上吃酒时,张茂则还刻意问王巨如何处理,王巨便答道,不能依据豪强的圈田处理,那也别处理了。只能依据田册,再做适当的补偿。
  说得有些不清不楚。
  张茂则此次下来任务是一个观察者,记录者。
  也就是下来看一看,包括放水后水渠的情况,包括以后倒底能灌溉多少田,这些田是如何分的。
  看好了,记在心中,或者带上几名渠使的奏章,然后回宫禀报。
  但他不是一个执行者,因此无权插手。
  不过他也不想插手,这件事只要不是傻子,都知dào
  无比的棘手。
  白天看了,情况似乎不错。
  当然,这只是水的情况,后面这个地的情况,那不可能不错了。实jì
  只要闹得不大,那就是不错了。
  这个中间,田册乃是关健。
  侯可阴着脸不说话,继xù
  指挥着大伙救火,账房后面不远,就是库房,那不能再烧了。
  火势渐渐小了下去,然而在这一刻,城中的所有豪绅们一起惊动了。
  “县衙失火了?”
  “不是县衙失火,是账房失火,不过县衙也烧掉了。”
  “县衙都烧掉了,那么账房不全烧没了?”
  “那是。”
  然后他们眼睛一起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