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决战慈恩寺

  第六十四章
  决战慈恩寺(九月辛亥)
  王画听了后,都想大笑。敢情张易之把他自己当成了什么人?
  武则天?或者是周伊?
  就是现在自己强行想要见到武则天,武则天也不会用没空来将自己打发的。
  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但王画现在也没有必要与这个将要死的人较劲,他又说道:“那么麻烦你再替我代一句话,就说我今天做冯谖来的。”
  门房又进去禀报了。这是王画,现在还得武则天的宠,连门房也知道,武则天说过王画是魏征的事。不然就是三品的凤阁舍人张说前来,都有可能被门房轰出去。
  一会儿门房回来了,他说道:“我们家五郎说了,是冯谖的进去,是蒋干别入。”
  王画气得想笑起来,敢情他还真把自己当作他的下人,也将自己当作了周瑜与孟尝君。
  没有吭声,走了进去。
  一溜子汉白玉石做的路面,两边更有许多奇花异草,论奢侈豪华的程度,比洛阳那间府邸有过之而不及。走到客厅,张易之迎了出来,哈哈笑道:“二郎。一路辛苦了。”
  既然王画“屈身”做他的门客,也答呼他为五郎,张易之同样报以之李,称呼他为二郎。花花轿子大家抬吧。
  挽着王画的手,共同进入客厅,拍了一下手,让下人沏上新茶,并且说道:“二郎,听说你颇爱茶道,这是湖州最有名的贡茶,顾渚紫笋茶,看看是不是色紫似笋?”
  王画呷了一口,说道:“不错,果然颜色艳丽,入口香郁。”
  张易之再次拍了一下手,一些穿着精美的婢女端上来果珍,接着一群乐师拿着琴、方响、箜篌、琵琶、筝、箫、长短笛子、各种鼓等乐器走了进来,乐音响起来,又进来六十四个身着纱罗的美丽舞姬,开始跟随乐音舞蹈。
  正是唐朝最有名的舞蹈,《庆善乐》,与《破阵乐》是唐朝的文武二舞,都是李世民所创。舞蹈安祥,意指文德洽和,天下安乐。
  也是张易之的府上,别的大臣也养不起。虽然都是教坊的女子,不用发薪水。可她们最少得吃穿化妆吧,嗯,还要多少发一些赏金当作零花钱,以及各种乐器,舞蹈的衣服,养一个舞姬与乐师的费用是惊人的。换作清贫的朱敬则连家人都养不起,况且这些乐姬与舞姬。
  但王画也忘记了一件事,他便宜老子一年输掉的钱,养张府的下人养不起,可养这样的几支舞姬还是不成问题的。
  王画一看急了,张易之这是想与自己打太极拳,磨洋工啊。他一拱手说道:“五郎,我现在刚才京城,三件氍毹一件也没有制作,时间紧张,等到以后有空,再来贵府慢慢与五郎交流,顺便欣赏舞蹈。”
  “既然这样,二郎何不早点的安息,难道想为某些人做说客来的?二郎不要忘记了,当初圣上是如何要求阁下的。是让阁下做一个孤臣,为了怕阁下牵连到朝争当中,甚至如二郎所愿,将二郎调到军中。某些事与二郎无关,请忽插手。”
  直接封口!
  王画张了张嘴,还得要说。不能听这个快要死的人话,那怕他心中不快也好,只要自己不过份,他也无辄。他呷了一口茶说道:“五郎,我非是要插手,只是有几句话说完了,五郎如何安排,是五郎的事。”
  “好,你说吧,一起退下。”张易之挥了挥衣袖,神情相当不悦地让舞姬们一个个退下去。
  王画心中同样也是不快,现在的张易之与前几年的张易之,完全是两回事。特别是武则天这是听他乌虚子有的一番话,就将魏元忠张说下狱,更使他忘乎所以。可只是不快,真正来说,他与张易之并没有多大的过节,相反以前张易之不管是出于什么想法,对他还是在暗中援助的。因此怒意不甚,说道:“五郎,你看过我写的那几篇马说么?驽下之道,宽松相济。宽则下慢,必侮其主。”
  “不错啊,就象你一样。有些人不断地想从你身上得到好处,甚至将你置之死地,但你还是劝解圣上宽大枭、蟒二氏,可最后呢,大江之中,险险丧入鱼口,这也是对你的警告。”
  你别杂七杂八啊,王画苦笑道:“王郎,那件事有可能与七姓无关,也与朝争无关,我这么多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有可能是与我的四妹失踪的那件案子有牵连。要不了几天,突厥人会进一步提供一些证据的。五郎听我说,我下面还有一句,就是严则容易逼反。五郎,论势力,论权贵,你还不及秦二世与杨广吧。他们坐拥整个天下,然而才多少年,土崩瓦解。因此,在这个宽与严之间取平衡之道,才是长久的正理。”
  其实王画只要说一句:“圣上还有几年好活,死了你怎么办?得找下家吧。李旦或者李显,或者太平公主,就是武三思也行啊。找一个主子,扶他上位,你们还可以继续保持荣华富贵,别要再四面树敌了。”
  说完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但不能说,前面一说,估计晚上就到了武则天的耳朵里了,老武一听,什么?想咒我死啊。好,让你比我先死去。估计也成了第三个进监狱。被下令处斩的大臣。
  “那你意思该如何?”
  “惩!”王画说到,就这样放了魏元忠,是不可能的,张易之不答应,武则天也不会答应,王画主动说出来。
  一个字,张易之脸色立即缓解,问道:“如何惩?”
  “这个圣上做主,五郎下决策,臣不知。但不必处斩,这样一是警诫,二是以示五郎肚量宏大,也有一个好的名声,同时也会不逼得一些自认为忠直的大臣天怒人怨。”王画说完了,一拱手,又说道:“五郎,我的话说完了,做与不做,五郎自己来决定。”
  说完告辞。
  实际上是走一个过场,估计老武也没有真正想杀,不然现在秋高气爽之时,也是杀人的好时光,秋后问斩嘛。可老武关了近十天,都没有处斩,说明老武动了杀机,但一直犹豫不决,时间拖长了,怒气消一消,大臣一劝,老魏活罪难免,但死罪还会得以解脱的。就是王画现在劝说老武,也估计能说服过来。
  这个过场走了,我尊重你了,那就行了。
  回到家中,可看到一家人神情都很古怪,这怎么了?
  李红努了努嘴说:“二郎,你看看客厅去。”
  王画走到客厅。客厅里坐着两个少女,一大一小,两个萝莉,一个李裹儿,一个李持盈,两个人正相互不服气地对着眼睛。他父母坐在一旁,尴尬地不知如何解劝。
  李红又小声说道:“刚才郡主与公主殿下,争了好一会儿嘴。”
  我还没有找你们麻烦,都自动送上门了。王画绷着脸说道:“上饭。”
  两个女子看到王画来了,刚要说话,看到他脸色不对,李裹儿知道了,王画要发火了。霸道劲上来了,但这一次确实让王画为难,那么多大臣劝说都不管用,因此理屈,不敢说话。李持盈也不敢说话了,只不过李裹儿认为的霸道,李持盈认为是威严。
  吃完饭,王画用毛巾胡乱地将嘴一抹,对两个人说道:“跟我到书房来。”
  两个人还真听话,乖乖地跟在他后面,看得王迤与王母面面相觑,得,这儿子驽妻有道,两个主儿硬是让他训得象一只听话的小猫一样,要得。
  王画走到书房,连个坐都没有让出来,坐下问道:“公主,郡主,你们写信给我,是谁的主意?”
  “魏相公是忠臣,二郎,你应当帮助他。”
  “是哥哥让我写的,但魏相公是好大臣。”
  两个人同时答道。
  “我说一件事,做豆腐的人喜欢不喜欢吃豆腐?”
  两人摇了摇头,天天做豆腐,怎能喜欢吃豆腐?
  “打渔的渔民喜欢不喜欢吃鱼?”
  再次摇头。
  “圣上也是一样的道理。她以一名女子身份,荣登大宝,为了清扫一些不轨的大臣,用了许多铁血的手段,因此到了她的晚年,不想子孙再象她那样,铁血下去了。现在我说一件事,你们不要外传。”
  两个人点头。
  “为了皇太子、相王还有梁王以及张家兄弟,以后不会再自相残杀,圣上做了许多布置。就包括我在内。”
  “大母不是说你是魏征之材,这才对你重用的吗?”李持盈好奇地问道。
  看来这个消息传得真挺快的,连小玉真都知道了。王画苦笑了一下,说:“那只是其一,其二圣上希望我做为一根线将大家串起来,以后有事时能做一个和事佬,使朝堂继续稳定下去。这个线远不是我这一条,因此,裹儿,我与你暧昧的关系,梁王不在乎,皇上反而会喜欢,因为这样,我因为你与皇太子、梁王这根线又串通了。再加上郡主,还有张易之这些年对我的暗中帮助,我就成了一根重要的线网。”
  这是一个重要的内幕消息,两个少女都惊讶地看着他。
  “但我说过,我岁数小,资历浅,不足担任这样的重任。所以圣上让我到军中,有一个好的环境迅速成长,另外升迁速度也远胜于常人。你们再想想,去年十月茂州都督陈大慈与吐蕃交战,四战皆胜,毙敌四千余人,圣上只是奖励了一些财帛,再看看圣上对我的奖励是什么?一年内数次升迁,职位四品将军,三品爵位。再考虑我的年龄与资历,这种宠幸,朝中有几个大臣得到过?”
  “但这有一个首要的前提,我是孤臣,不能偏袒任何一方。九郡主,你还不知道,可是公主,难道你也不知道?现在你们都逼我出手相助,我不助,是污臣,助了,圣上有何感想?当真圣上心中没有数?如果想杀魏相公,早就杀了,还会等到我来到京城劝说?”
  “可是,”李裹儿张了张嘴,想说,你明明说过投靠我父王的。但有李持盈在一旁,没有敢说出来。
  王画瞥了她一眼,说道:“不用说什么,我心中有数,但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露。还有,你们认为我在军中很危险,是不是?”
  两个少女再次点头。
  “错,我如果进入朝堂才叫危险。陛下一生的失误就是在这上面了,”王画叹了一口气说道:“正因为她有这样的想法,才维持一种平衡,可这种平衡却给了皇太子、太子妃、相王还有梁王以及太平公主殿下,发展力量的机会。若干年后,这种危险的平衡一旦打破,那才是绞杀的开始。在这时候,谁冒头越早,谁就死得越快。公主殿下,如果我猜得没有错,唐尚书与宗侍郎与你们家走得很近吧?”
  这话不能当着李持盈面问啊,李裹儿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
  “还有,郡主,张侍郎与姚长史与你们家同样也走得很近吧。可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们写一份奏折,保举魏相公清白的?”
  “是啊,真的很奇怪,”李持盈岁数小,又不善机心,立即说道。
  “不是奇怪,因为他们都是重要的核心,不能动了,一动圣上找到借口,贬职或者处斩,力量就薄弱下来。因此才将我投入这场绞机里绞杀。还有因为清名,我不得不营救。”说到这里,他将那一迭信函从怀里拿出来,说道:“最好笑的是,你们居然也急着要让早死早投胎,如果我死了,看你们争什么风,吃什么醋。”
  “我不知道啊,”李持盈说完了,用眼睛的余光盯着李裹儿,心想,我还是一个小孩子,可你是一个大人,应当知道原因吧。
  王画又说道:“与知道无关,总之你们记住了,我与你们相处,是因为情谊,与你们的身份无关。相反,因为你们的身份,给我带来了很**烦,但那也没有关系,我会努力将这些麻烦消解,可你们主动将这种身份带到我们感情当中,这只会让我很失望。”
  “肯定不是这样的,”李持盈再次辨解道。
  李裹儿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拍了拍肚皮。现在怀孕时间不长,还看不出隆起的模样。
  王画逗乐了,说道:“好吧,就这样了,你们以后少争几句,天下大势没有平稳之前,我们之间的事也根本做不到平稳。我累了,要休息了。如果你们再不离开的话,那么就一起陪我就寝。”
  “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李裹儿嗔怪道,说完气呼呼地走了。李持盈也是脸一红,就寝,现在白过来,究竟怎么回事。好象现在就寝,不大好吧,也迷迷糊糊地离开。
  第二天,王画进了宫,得亲手监督,这些工匠的技艺现在应当没有多大问题,可主要是相互的配合,一张氍毹也不过长十来尺,宽还不足十尺,现在工匠很多,可因为氍毹的尺寸,并不是每一个工匠都能亲手参与的,织毯有织毯的活,制丝有制丝的活,还有缂丝、镶绣等工艺活,不但分工,同时分工明确。如果错了一根纱,都有可能前功尽弃。
  其实说到底,还是王画没有太多的底,没有瓷器那样得心应手,就是漆器也要好一点,那是考虑软雕与硬雕与美术感觉,这都是他拿手的好戏。丝绣,这玩意儿收藏过,可多会用过绣花针亲手刺绣过一幅作品?
  可没有一会儿,太监过来了,传王画到宣政殿谨见。
  正在上早朝,王画心中有数,估计是老武喊自己,也是为了魏元忠的事。
  进了宣政殿,这也是自唐高宗后期常朝的大殿,普通早朝就在这个大殿进行的,紫宸殿是内朝的大殿,进入紫宸殿的官员都是品级很高的,所以称为入阁,王画只进去两次。不过他也没有真正上过早朝。还有延英殿,是皇上召集宰相商议国家军务大事的地方,特殊情况宰相也可以逼皇上前去延英殿议事,王画一次没有进去过。还不够份儿。另外就是麟德殿,是举行盛大宴会与接见外国使节地方少数民族代表的地方。这就是大明宫主要议事四殿。
  王画参见后,武则天说道:“朕已经写突厥人说好了,三项较量定于九月辛亥,在慈恩寺举行。”
  九月辛亥,就是九月二十三,慈恩寺,看来武则天也让王画前几次比拼吓怕了,怕来的百姓太多。正好慈恩寺地住南城,人烟稀少,最主要慈恩寺前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四面十分地空旷,就是有问题,也可以急时疏散人群。
  王画说道:“圣上英明,这个地方是一个很好的选址。”
  “可你三件氍毹到现在还一件没有开始制作,朕只怕时间来不及。”
  “圣上,砍柴不怕磨刀功,因为臣这次制作有许多新式制法,必须要对工匠进行锤练,臣昨天回来就进了宫,情况良好,离辛亥还有十四天时间,应当来得及。”
  “那就好,朕还要询问你一件事。元忠一案,你有什么建议?”
  听到武则天问王画这个问题,所有大臣一起盯着王画。这个案件已经拖了许多天了,武则天询问这句时,估计今天就开始拍板,王画这时候一句话可以让魏元忠生,一句话可以让魏元忠死。
  王画躬身答道:“臣愚昧,不过臣只说几句。帝庙祭玉,渭桥鲁人,校尉不察,伪证之官,余庆支党,用功赴死。”
  听到最后一句用功赴死,所有大臣热血沸腾,一起跪下来说道:“王中营所说极是,望陛下三思。臣等愿意以死,以证元忠清白。”
  王画也傻了眼了,他刚才也不过举了几个例子。汉朝一个人偷了汉高祖庙里一个玉环,张释之判了弃市,汉文帝大怒,这个贼居然敢偷皇帝祖庙的东西,应当诛族。张释之只说了一句,如果有人不小心挖了汉陵上一杯土怎么办?最后汉文帝终于同意他的判决。还有一个莽撞的市民在文帝车驾经过渭桥时窜出来,惊吓了车驾,也被张释之判决违反清道令,仅处以罚金释放。
  第三四件事是唐朝大臣戴胄的。一次长孙无忌被召,不解佩刀入东上阁,封德彝议监门校尉不察当死,被戴据量力争,赦之。还有一个伪造身份的官员,也被戴据理力争,免于一死。
  最后两件事是说武则天名臣徐有功的,徐有功用了支党忽悠老武,想让老武免颜余庆死罪,老武发觉后大怒召来责问。徐有功却坚持颜余庆不是“魁首”,不能诛杀。武则天斥问:“何谓魁首?”徐有功说:“魁者,大帅;首者,元谋。”武则天只好免除了颜余庆的死罪。后来武则天诛杀德妃及其全家,徐有功得知后,奋力苦谏。武则天大怒,议徐有功为党援恶逆罪处斩。徐有功一位好友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他坦然说道:“难道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死吗?或者有不死的人?只不过早死与迟死罢了,为维护国法而死,死何足惜。”最后武则天气也消下去了,赦免他死罪。
  这六件事情都是历史上执法公平的佳话。王画现在说出来,意思是魏元忠没有证据,法不当死。
  但你这些大臣不要跟着起哄啊。这一起哄,好象我带着大家,为魏元忠还一个公道似的,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王画看着这些正气凛然,义愤填膺,赴汤蹈火,慷慨就义的大臣,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好歹你们中间还有宰相,六部尚书,都比我官职高多了,这么正气凛然,早干嘛去了?
  王画后悔得比吃了一斤黄连还要后悔。
  张了张嘴,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抬起头,看着武则天,估计这一下子武则天一定要摔茶杯,拍桌子走人了。然而很奇怪,武则天正看着他的表情,脸上带着无限的笑意,最让王画觉得莫明其妙的是,武则天笑意里,有一种十分捉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