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六章 思明者未必不忠

  顺治从承乾宫离开时,已是亥时三刻了。回养心殿的路上,顺治一直想着董鄂病弱的身子,担心她会离开这人世。可再担心也没用,太医们能尽的法子都使了,能不能熬过去全看董鄂自己了。他贵为天子,这世间只要爱妃想要的物件,他都有办法弄来,可偏偏对爱妃的病情束手无策,这让他继在扬州之后再一次有了挫败感。
  回到养心殿后,顺治没有歇息,而是叫吴良辅去御膳房弄些吃的来。刚才在承乾宫他是陪着爱妃吃了点东西,可看着爱妃连一小碗汤都喝不下去,他又哪里吃得下去。
  御膳房都备着呢,就怕着皇帝突然半夜传膳。吴良辅带人张罗了下,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便摆在了顺治面前。
  顺治也是饿着了,算起来他也是有很长时间没有安安稳稳吃一顿饭了。在西山时又尽是吃的素食,这会见了这些佳肴,自是食欲大增。
  一碗米饭就着燕窝鸡翅汤吃下去后,顺治只觉胃子无比舒服,他本想要添饭,养心殿的当值首领太监赵全却来报,说是苏麻喇姑奉太后的懿旨来见皇上。
  “让苏麻进来吧。”
  顺治放下筷子,有些不安,因为他这才想起自己进宫后竟是没去给母后请安,不知母后那边是不是生自己的气。
  苏麻进来给顺治请了安,然后将范文程的那道折子递了上去。顺治疑惑的接过来看,发xiàn
  折子上赫然是范文程去年便和自己说过的恩赏抬旗之事。
  苏麻道:“太后的意思是范文程折子所说,皇上当采纳,不能再拘于从前,眼下咱大清急需汉军汉官支持,不能再如从前般将他们分成个三六九等了,须得让他们真zhèng
  和咱满州合为一体,如此才能得道多助。”
  “朕知dào
  了,朕会考lǜ
  这件事的,这些日子劳母后为朕操心了。”
  顺治并没有明确告sù
  苏麻他是否会采纳范文程的意见,只要苏麻先回去,他明日一早便会去慈宁宫给母后请安。苏麻自是不会再说什么,施礼退了下去。
  苏麻走后,顺治没了吃饭的胃口,他拿着范文程的折子又细看了遍,神情变得很是落寞,心绪也是不宁,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丢了,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似的。
  吴良辅站在那,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身为阉人,又有前朝的教xùn
  在,他深知太监不能干政的道理。
  半响,顺治叹了口气,问吴良辅:“有牌子要递么?”
  吴良辅闻言忙召来养心殿当值的首领太监赵全,后者立时捧着一个银盘跪在了皇帝面前,盘子里摆着几块红牌和两块绿牌。
  宫里的规矩,如果文武臣僚请求引见或需yào
  奏事,必须在皇上用膳时递呈牌子。宗室王公贝勒用红头牌;文职副都御史以上、武职副都统以上用绿头牌;来京的外官,文职按察使以上,武职副都统总兵以上,用一般粉牌。牌上缮写姓名、籍贯、家世、入仕年岁、考绩功勋等等。
  递红牌子的是显亲王富绥和康亲王杰书等王公贝勒,绿牌子一个是老臣宁完我递的,另一个则是大学士冯铨递的。
  顺治挥了挥手,吩咐道:“富绥和杰书他们,朕就不见了,叫宁完我进来吧。”
  赵全依旨捧着银盘退下,稍后,便有小内监搀扶着历侍三朝的太傅宁完我进了养心殿。
  “臣宁完我参见皇上!”
  宁完我作势要叩拜,顺治如何会让他拜,忙开口免了,赐座赐茶。
  “臣谢皇上!”
  宁完我接过茶盏在氈垫上坐定,抬头看看顺治。
  顺治开口道:“老太傅深夜见朕,可是有事要与朕说?”
  “老臣是为了八旗议政之事来的”
  宁完我在年轻的天子面前并未有多少顾虑,坦言将他的想法对皇帝说了,便是希望皇帝不要追究叶布舒、勒都、明安达礼倡议八旗议政之事,而是应当安抚他们,以免八旗内部因此事更加不安,再演两白旗作乱之事。
  “皇上,现在乱不得!”
  宁完我年纪大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气喘。
  “朕依老太傅的,朕不会对他们如何的。”
  宁完我的请求让顺治有些憋的很,但却没有驳斥,因为他本就无意收拾四哥叶布舒他们,并且他更知dào
  眼下不是打压非两黄旗满州的时候。调敦拜入京,除了震住京中蠢蠢欲动之人,更重yào
  的是对付吴三桂,而不是在北京城同室操戈,那样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坏。
  见皇帝无意如此,宁完我松了口气,来之前他还担心皇帝太过年轻,容不得有人质疑自己的权威,此时尽占上风,便会和当年处置多尔衮余党一样大动干戈,不想皇帝却是知dào
  此中厉害,懂得什么时候紧,什么时候松。不过除了这件事,宁完我还有事要奏。
  “太傅还有什么事要与朕说吗?”
  “老臣”宁完我犹豫了下,道:“臣确是还有事奏。”
  “太傅单说无妨。”
  “臣想请皇上罢了圈地逃人法。”
  “噢?”顺治眉头一挑。
  “皇上,历来治理天下并无成法,旧制必须日有更张。就以圈地而论,国初人民逃亡,土地荒芜,东来将士无以为生,圈地牧放耕作,原无不可。如今百姓安居多年,再行圈占,势必搅扰民间,举国不安。再者,江南沦陷,西北告急,京畿直隶各地人心惶惶,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臣思来想去,唯有收拾人心一途方可挽回我大清颓势除了请皇上罢除圈地逃人,臣亦请皇上重用汉臣”
  “太傅请说下去。”顺治听得很入神。
  “依老臣看,当年太祖皇帝在辽东颇恨汉族读书士人,见了就杀。太宗皇帝却反其道而行之,重用范文程与老臣,还有鲍承先,又招降洪承畴,重用孔、耿、尚等降将,方有甲申入关之壮举!但近些年朝廷对于汉臣多有压制,此举诚令汉臣惶恐。”
  “朕不是未重用汉臣,可汉臣是如何对朕的?张长庚、蒋国柱都是督抚大员,却一前一后叛了朕。再有那洪承畴,朕叫他做五省经略,放手让他施为,可他最后又是如何报效朕的?”顺治有些恼怒,声音不自觉大了些,“就这北京城,恐怕就有不少汉臣在思明吧。”
  宁完我却道:“皇上,思明者便为不忠,不思明者便为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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