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3章 巾帼

  从平襄越是往西,天气就越是寒冷。</p>
  金城郡的令居城,在进入十月的时候,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场雪。</p>
  有了去年的经验,东风快递早早就准备好了过冬御寒衣物,以及各种梅菜,粮食,甚至还有越特产:腌鱼。</p>
  今年的东风快递,早已经不是只有滇马作为运输工具。</p>
  作为东风快递的董事长,掌握着陇右的各个部族,冯君侯岂能浪费了自己手头的资源?</p>
  所以今年护羌校尉府与东风快递合作,出台了一项好政策。</p>
  那就是只要各个部族凑够足够的人力物力,然后再到护羌校尉府报备。</p>
  帮忙东风快递从祁山堡运货到金城、西平、萧关等地。</p>
  到了地头,东风快递就会给他们发一张特有的票子。</p>
  拿着票子,可以到护羌校尉府兑现各种东西。</p>
  什么抵消前面欠下的债务、换粮食、换毛料,甚至盐巴等,不一而足。</p>
  这一项政策得到了陇右胡人兄弟的交口称赞,认为是冯郎君在变相给自己福利。</p>
  至少今年大伙都能捞一笔外快,过年的时候能比去年多吃一口粮食。</p>
  “兄长,这毛料,我们是不是要涨涨价?”</p>
  送完了最后一批物资,许勋进入屋内,摘下羊皮帽子,抖了抖了身上的羊毛大氅,细碎的雪粒就漱漱而下。</p>
  令居的房子不如平襄,更别说南乡。</p>
  除了利用特权临时盘个大炕,平日里取暖也就是坐在火边烤火。</p>
  “你吃了豹子胆?”</p>
  冯永正在烤一只羊腿,听到许勋这个话,眼皮都没抬一下。</p>
  “供给军中的毛料,那都是定了契约,你敢半路抬价,你家大人就能把你吊起来打。”</p>
  冯君侯对这个家伙简直是服了。</p>
  也不知是跑快递跑太久沾了商贾之气还是怎么的,开口闭嘴就是涨价。</p>
  劳力,涨。</p>
  干粮,涨。</p>
  现在毛料也要涨。</p>
  冯永觉得,这家伙总有一天会被胀死。</p>
  “小弟说的不是这个。”</p>
  许勋脱了大氅,凑到火前,伸出手烤火。</p>
  “小弟的意思是,咱们这毛料,连供军中都困难,还要挤出份额卖给东吴。”</p>
  “现在不说陇右通往关中这条路,就是锦城那边,那也是一匹毛料难求。”</p>
  “所以我们这卖给东吴的毛料,为何就不能涨涨价?”</p>
  卖给东吴的毛料算是半政治任务,毕竟还要从他们那里进口粗糖,算起来不亏。</p>
  冯永懒得理这个死要钱的。</p>
  “去年我们还能从南郑的工坊那里拿到一批下等毛料,现在南郑那帮家伙,连下等毛料也拿出来卖。”</p>
  许勋看到冯永不说话,犹不死心地嘟嘟囔囔,对南郑工坊表达了强烈的不满。</p>
  “那种下等毛料也拿出来卖就算了,价钱居然贵得离谱。”</p>
  “也不知是心有多黑,才能做出那等事。还有那些拿钱买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傻子……”</p>
  “少说两句!”冯永斥呵一声,“南郑工坊,那是官府开的,人家怎么做,也是你能拿来指点的?”</p>
  许勋吓得转头看了看门口,确定没有外人,这才干笑一声:“小弟这不是只说给兄长听么?”</p>
  冯永“啧”了一声,暗道这帮家伙,当真是越来越大胆了。</p>
  果真是资本的贪婪让人无所顾忌。</p>
  换作以前,在诸葛老妖的高压下,谁敢说这样的话?</p>
  现在许勋说出这个话,身后未必没有一部分人的意愿。</p>
  “平襄那边的工坊,不是已经开工了么?”</p>
  冯永翻了一下羊腿,给许勋出了一个更黑心的主意,“哪一家的工坊,第一次纺出来的毛料是合格的?”</p>
  “你们不会想法子,提前把那些不合格的毛料盘下来?”</p>
  许勋却是有些想不通,“可是兄长,就算这种毛料再怎么不行,那胡人还不是宝贝得紧?”</p>
  “再加上兄长去年拿了南郑工坊产的下等毛料去糊弄胡人,那些大族,哪个不人精?他们怎么可能放手?”</p>
  这个时代羊的养殖,本就远比不过后世。</p>
  更别说羊毛的产量和质量。</p>
  别看平襄有五个毛纺工坊,但真要比起体量来,它们未必能比得上南乡工坊的一半。</p>
  陇右的羊毛,一半要被官府收去,其中绝大部分是给南郑工坊。</p>
  但南郑工坊那种官营,管理理念、管理方式,还有生产效率,乃至对市场的敏锐,远远不能与南乡工坊相比。</p>
  更别说南乡工坊还有李慕这种顶级ceo。</p>
  所以南郑工坊每年所产的毛料次品率很高。</p>
  真论起质量来,南乡工坊的毛料精细程度更是甩南郑一大截。</p>
  冯永“呵”地一声冷笑,“这种事情,护羌校尉府做得,别人也能做得?”</p>
  去年的时候,陇右多少胡人部族吃不上饭,穿不上衣?</p>
  护羌校尉府去年那样做,是为了大局,是为了胡人兄弟们能有御寒之物过冬。</p>
  你们民间也想这么做,问过护羌校尉府的意见了吗?</p>
  拿着烂毛料去糊弄胡人兄弟,真出了问题,引起不满,你担得起吗?</p>
  真从政治角度上来说,护羌校尉府也不会允许世家大族与羌胡搅和到一起。</p>
  伸手斩手,伸脚剁脚。</p>
  给了他们这么大的利益,不是讨好他们,而是借他们的路子,去开通魏国、吴国,乃至草原、西域那边的道路。</p>
  内销是不可能内销的,在天下统一之前,是不可能让他们内销的,只有出口才能维持得了生活的样子。</p>
  内销的权利,只能掌握在自己,咳,咳,官府手中。</p>
  “啊?”</p>
  许勋听到这个话,瞠目结舌。</p>
  他实在想不到,这种事情居然还有这等说法。</p>
  他有些看不明白。</p>
  “你不懂。”冯永摆摆手,“你只管去找你嫂子,她们会安排。”</p>
  以原料产地与产品倾销地作为诱饵,半强迫世家大族向外扩张,让他们产生统一的强烈念头。</p>
  这种概念,以许勋的智商,搞不明白那是很正常的事情。</p>
  以张星忆的政治天赋,在学过自己书箱里的东西后,可能会懂一些。</p>
  “哪个嫂子?”</p>
  许勋倒也没真想着能搞懂里头的道道。</p>
  因为虽然听得不太明白,但总觉得有些渗人。</p>
  兄长的阴毒,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兄长的深谋远虑,那是众所共睹的。</p>
  “还有哪个嫂子,自然是张,嗯,你们不是只有一位大嫂吗?”</p>
  许勋恍然,“懂,我懂!我都懂!”</p>
  “你懂个屁!”</p>
  看到许勋那暧昧的神色,冯君侯气极败坏地骂了一句。</p>
  这混蛋居然让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当真是罪不可赦。</p>
  “先去平襄找关大嫂说明白,然后再去南乡找李慕。”</p>
  冯君侯把“关”字咬得极重。</p>
  “平襄工坊所要用到的织工和那些杂工,现在都是南乡工坊负责供应。”</p>
  “谁家要是连个烂毛料都不卖给我们,那……李慕自然会知道怎么做。”</p>
  许勋点头如小鸡啄米,“明白了明白了,关大嫂和李大嫂!”</p>
  冯永大怒,一脚踹过去。</p>
  许勋被踢了个跟斗,没事人般地重新凑回来,嘿嘿一笑。</p>
  只是说起那织工与杂工,许勋又想起一事。</p>
  “兄长,现在平襄工坊里的织工和杂工,当真是只能算是雇工了?还清了债务,真要放他们自由身?”</p>
  “丞相亲自发的政令,那还有假?”</p>
  站在工坊主的角度来说,自然是恨不得工坊里的所有一切都是自己的,包括织工杂工的人身自由,甚至心脏肝脾。</p>
  但站在行业的发展,甚至大汉的角度,这是一种短视行为。</p>
  冯永很庆幸,大汉因为情况特殊,非但没有被世家大族绑架,甚至还会主动削弱世家大族的束缚。</p>
  所以这种短视行为被国家力量阻止了。</p>
  “以后你们就会明白,这是为了大伙好。”</p>
  既然许勋谈到这个,冯永倒也不介意多谈一些。</p>
  他拿出匕首,割下一块羊肉,递给许勋,然后自己又切了一块烤得焦黄的外皮,放到嘴里。</p>
  待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以后,冯永这才说道,“南乡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两年变成自由身的织工有多少?”</p>
  “但哪个想着要离开了?别人都想尽方法往里面挤呢。”</p>
  “南乡收上来的赋税,一年比一年多,拿去年来说,仅屈于锦城之下。”</p>
  “官府没少收赋税,”冯永又指了指自己,“但南乡的那些产业,进项同样是一年比一年多。”</p>
  “为何?就是因为那些得了自由身的织工杂工等。他们得了自由身,就不需要吃饭了?”</p>
  “工坊每个月发给他们的钱粮,他们不还是得拿来买衣物,买煤球,买家具?”</p>
  “你又不是不知道,工坊里出来的人,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家里住的,比乡下老财主还要好上一些。”</p>
  “这些东西从哪来?难道全是他们自己种的?自己做的?还不都是从我们手上买的?”</p>
  所谓自由身,那是连耕地都没有的自由身,除了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还能干嘛?</p>
  作为资本家,一手赚取剩余价值,一手卖给他们产品。</p>
  把先前发给他们的钱粮又以另一种方式收了回来。</p>
  这钱粮循环一圈,最后还能通过消费刺激生产,它不香吗?</p>
  听了冯永唠叨了好一阵,许勋却是越听越糊涂,他掰着手指算了算,没算懂。</p>
  引得冯永一阵鄙视。</p>
  这是大屠龙术,你们这些古人懂个卵!</p>
  许勋倒也不是什么也不懂,至少他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些钱粮,最后还是回归到自己手上,甚至自己还得了好名声。</p>
  “兄长,这等经世之术,当真是旷古绝学!”</p>
  许勋一拍大腿,满脸惊叹。</p>
  冯永呵呵一笑,也不接话。</p>
  旷古绝学那是肯定的,但他只说了上半部。</p>
  下半部“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的话,他压根只字没提。</p>
  这是社会形态的必然趋势,历史的必然,他就算提前说了也没用。</p>
  反正真要等到那一步,他的骨头都化成灰灰不知多少年了。</p>
  数百年后,就算有人要扒他的坟,最多也就是扒到个灰灰,冯君侯他无所畏惧!</p>
  凉州冬日的寒冷抵挡不了兄弟们的热情。</p>
  许勋离开后没几天,又有几个兄弟冒着严寒,不顾路途遥远,跑过来看望镇守令居的冯君侯。</p>
  “兄长!”</p>
  赵广一进屋,不顾从外头带进来的寒气,就欲扑上来。</p>
  “兄长,想煞我也!”</p>
  然后冯永摆出防卫姿势,把他推开。</p>
  “文轩,你怎么也来了?”</p>
  后头跟进来的李遗和李球两兄弟就有礼貌多了。</p>
  齐齐地对着冯永行礼:“见过兄长。”</p>
  “坐,皆坐。”冯永招呼道,“那边有热水,桌上有茶叶,想喝什么自己倒。”</p>
  “我不喜人服侍,都自己动手。这是早上煮好的奶茶,喝了可以驱寒。”</p>
  赵广毫不客气地自己先倒了一碗奶茶,一口气喝干。</p>
  然后吐出一口气,“好喝!”</p>
  方才被兄长推开的幽怨一扫而光。</p>
  “兄长,这奶茶,实乃极品汤饮,听说现在胡人部族,只有来了最尊贵的客人才会拿出来。”</p>
  赵广自顾又倒了一碗,“两个月前,我去看了看平襄北边的草场。”</p>
  “那些部族的渠帅,一听我与兄长是亲兄弟,连族里最后一点茶叶都拿出来了。”</p>
  赵广伸出大拇指,“兄长的名字在胡人部族里,当真是比真金白银还好使!”</p>
  “不过论起这奶茶,还是兄长这里最好喝!”</p>
  赵广说完,又“咕咚咕咚”地喝下一碗。</p>
  冯永不去管他,只看向李遗和李球,“我还以为信厚(李球)只身前来,没想到文轩也跟着过来。”</p>
  打下了金城与西平,并不是就完事了。</p>
  还得让人传消息回去,最后还要等朝廷定下两郡的太守。</p>
  所以这两个月来,冯永除了要一直领军镇守令居,给武威施加压力,其实也是在等接手的金城太守前来。</p>
  原本从南乡县令升为汉中长史的李球,现在又被提为金城郡太守。</p>
  若是大汉丞相没有考虑到护羌校尉冯永的因素,许多人是不相信的。</p>
  反正现在谁都知道,最早跟着冯君侯的那批人,在大汉的年青一代里,如今混得是最好的。</p>
  李球作为新任的金城太守,过来与冯永交接,那是理所应当。</p>
  但李遗也跟着过来,倒是让冯永有些意外。</p>
  李遗先前请了假期,回了一趟南中看望李恢,同时还与赵广在同一天成了亲。</p>
  听说当时锦城还很是热闹了一番。</p>
  南中李家现在是真的成了显赫之家。</p>
  李恢是南中降都督,李遗是丞相府参军,李球又是金城太守。</p>
  同时李遗还娶了何家的小娘子。</p>
  虽然这个何家在明面上代表不了蜀中何家。</p>
  但谁都知道,何家的三房现在就是诸葛老妖的狗,让咬谁就咬谁。</p>
  前些日子,冯永与陇西李家合作了一把,李慕亲自操刀,何家三房的何忘和何申两父子提供弹药。</p>
  直接把蜀中李家宗房搞趴下,到现在还在背气。</p>
  因为何家三房的缘故,实际上蜀中何家现在也是处于分裂状态。</p>
  不少旁支跟着何忘何申两父子混。</p>
  再加上南中李家与何家旁支的联姻,也不知何家宗房的家主现在心里会不会骂mmp?</p>
  反正蜀中两大姓,何李两家,就这么被生生地肢解了。</p>
  对于嫡系宗房来说,这种情况不啻于天塌。</p>
  但对于得了好处的旁支来说,表示我谨慎地表示欢迎。</p>
  相比于宗房的人过得好,我肯定是更喜欢自己过得好,对不对?</p>
  孝武皇帝的推恩令,本来就是这世间无解的阳谋。</p>
  大汉丞相与冯鬼王的联手,也颇有大推恩令的味道。</p>
  我代表着历史的车轮,你们是挡不住的。</p>
  局势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但李遗眼中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担忧。</p>
  屋内都是自家兄弟,李遗倒也没有隐瞒:“兄长,小弟回南中看望大人,大人的身体,果是有些撑不住了。”</p>
  此话一出,就连赵广都看过来。</p>
  这一路过来,这李文轩竟是一字不提,把他瞒得好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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