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5 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

  帅旗三十丈以内,早被亲卫营的人清空了。
  独留下冯刺史和关大将军在卿卿我我。
  “我过不去。”
  关将军看着宽阔的大河,眉头轻颦,声音清柔,朱唇微噘,似在阐述,却让冯刺史听出了点点撒娇告状的味道。
  哪里还有领军纵横千里,破敌如摧朽,令贼人闻之丧胆的关大将军模样?
  “没事,细君你已经做得不能再好了。”
  帅旗下,冯刺史高大的身子似要把关将军护住一般:
  “接下来,且看我的就是。”
  但见此人手执马鞭,语气豪迈,大包大揽。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他亲自领军,从雁门一路横扫到河东。
  关将军闻言,眼波流转,嘴角噙笑:
  “不知君侯有何妙计?”
  关将军在外人面前威风凛凛,甚至让凉州军中诸将心存敬畏。
  但如今在冯刺史面前,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女儿姿态。
  铁骑纵横,横扫数千里,听起来是很厉害,也很夸张。
  除了凉州军,换作别人,谁也打不出这等战绩。
  因为这个战绩的背后,是运筹帷幄,是后勤粮草,是将士同心等等。
  上至统帅谋划,下至马匹驮运,大至军中组织,小至一块干粮,都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也正是因为别人都做不到,所以才能打得魏贼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关将军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这一战的战绩,越是耀眼,就越能证明自家阿郎的厉害。
  所以在他的面前,自己不需要任何伪装。
  “妙计就没有了。”
  浑然不知自己在关将军心里,形象已经有所提高的冯刺史摇头,“不过是以力破巧罢了。”
  他看向大河,“细君可知,从蒲坂津到龙门渡,有多少里路?”
  关将军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即便没有三百来里,那也差不了多少。”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没能渡过大河,但身为一个合格的将军,应该掌握的事情,关将军自然不可能落下。
  “三百里……”冯刺史比划了一下,“司马懿能派出多少人马防守三百里河面?”
  “蒲坂津至少有两万人马,至于龙门渡那边,虽然还没有传回消息,按我的估计,应该也不会低于一万人。”
  除了蒲坂津和龙门渡这两个大渡口,这三百里河面,还有一些小渡口。
  小渡口当然是没有办法让大军渡河。
  但一两百人马小批游渡,大约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对面要游骑巡逻,同时还筑了烽遂的原因。
  “差不多是这个数。”冯刺史点头,赞同关将军所说的话。
  关中的魏军说是有二十多万,但大汉这次的兵力也不少。
  诸葛老妖那边,至少就能拖住司马懿十五六万人。
  剩下的魏军,既要守汧县,守陈仓,又要守桥山,还得守泾水,现在再加上河西,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地方。
  对岸能挤出三万马防守,已经算是很重视了。
  “三万人防备细君渡河,那是差不多了,但若是再加上我带来的人马,三万人恐怕就不太够了,至少要六万。”
  冯刺史嘿嘿一笑。
  来到河东的凉州军,全是骑军,再加上关将军一路上降服的胡骑。
  实在不行,甚至可以把安邑和闻喜的屯田客拉过来壮声势。
  到时候在这三百里的河岸,处处都可以是大军。
  再加上大量骑军来回奔驰,足让对方疲于奔命,拖都能拖垮对岸。
  对方主将再厉害,能分得清主力和疑兵,但他防得了一两次,能防得了三四次,五六次?
  只要一次防不住,一旦让凉州精骑过了河,别说关中能不能守住,就是关中这二十多万魏军,能不能安然退回关东都是个问题。
  “六万?”关将军眉头一皱,“太多了吧?”
  “不多。”冯刺史看向南边,目光深幽,“山门以风后为祖师,吾出身山门,到了这里,又岂能不去风陵祭拜?”
  关将军一愣,紧接着马上醒悟过来,脱口而出地说道:“风陵渡?!”
  所谓风陵,正是风后下葬之地。
  那里,有一个渡口,正对潼关。
  关将军皱眉:“可是就算是大军从风陵渡过去,那也还有一个潼关呢?”
  冯刺史理所当然地说道:“对啊,魏贼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觉得,我们不会从那里过去,自然不会加以防备。”
  说到这里,冯刺史嘿嘿一笑,“控制了风陵渡,就相当于截断了关中魏贼的大半退路,你觉得曹叡会不会着急?”
  为什么是大半退路,因为还有一个武关。
  但是走武关,那可是比走潼关还要难得多。
  要不然崤函古道也不至于成为连接关中与关东的主要干道。
  “司马懿恐怕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吧?”
  关将军仍是有些犹豫地说道,“再说了,换作是我,只要潼关不破,关中又有何惧哉?”
  冯刺史语气悠悠地说道:
  “守关中的人,是司马懿而不是曹叡,就算司马懿不怕,难道曹叡也不怕?再说了,司马懿难道就确定我们当真过不了河?”
  截断了崤函古道,洛阳的曹叡怕是就得跳脚不已,到时候能不能轮到司马懿说了算,那还是个问题。
  战场势态瞬间万变,如果司马懿真要那么牛逼,什么情况都能提前料到。
  或者在大汉丞相的巨大压力下,非但能随时掌握关中战局,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指挥底下将领如何挡住纵横无敌的关大将军。
  那他可就真比大汉丞相要妖多了。
  真要如此,大汉输了这一场大战,那就是因为技不如人,也不算太冤。
  关大将军听到冯刺史这个话,脸上止不住地荡起笑意,轻捶了一下冯刺史,嗔道:
  “什么纵横无敌?莫被人听去了,那得闹笑话!”
  冯刺史哈哈一笑,手执马鞭,指着大河说道:
  “信不信,现在魏贼只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关大将军,怕不是有很多人得夜不成寐?”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关将军,“不信?那不如以关将军的名义,给对岸送个信?看看他们的反应?”
  关将军面色顿时有些古怪起来:“送过了。”
  “嗯?”
  冯刺史一愣,眨眨眼,“细君与对面的魏将打过交道了?”
  “对啊!”关将军叹了一口气,道,“就是想跟对面商量,给我让出一段河岸过河,到时一决胜负,可惜对面没答应。”
  看着关将军无可奈何的模样,冯刺史忍不住地一笑:
  “关将军威名正盛,魏贼怕是不敢答应。”
  “是没答应。”关将军撇撇嘴说道,“我本想着给他们一个半渡而击的机会,他们居然不愿意接受。”
  “如今关中的局势,对魏贼越来越不妙,他们现在怕是只求无过,不求有功。”冯刺史微微一笑,“看来,我也要给对面送个信了。”
  “送什么信?”
  “告诉他们,我来了。”
  “冯贼来了?”
  鲜于辅再一次接到对岸的来信后,神色突然变得极为凝重起来。
  一个关索就已经给了他不小的压力,现在再加上一个凶名赫赫的冯贼,这让鲜于辅顿感压力倍增。
  只是当他看完来信后,他又是有些惊怒不已:“欲前往风陵祭祀?什么意思?”
  冯贼这是特意来信告诉自己,他要前往风陵渡?
  这是……
  “欺人太甚!”
  鲜于辅按捺不住情绪,唤人牵过马匹,亲自赶往河边,果然看到对岸有一支人马,正向着南边而去。
  “将军,蜀虏有动静了,我们怎么办?”
  “立刻派人沿着河岸跟着他们。”鲜于辅面色阴沉,紧紧地盯着对岸,似乎想要把对岸看个清清楚楚。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冯贼之名,能止关中孩童夜啼。
  不过是仅仅一封信而已,居然就扰乱了自己的心思。
  “必须要弄清楚,对面究竟是不是冯贼,倘若当真是他,看他究竟要去哪里。”
  自从冯贼离开桥山后,已经几个月没有消息了。
  如果此时他出现在对岸,那也不算是太离谱。
  毕竟雁门到河东,有多少大城险关要隘?
  居然挡不住关索所领的骑军,这入他阿母的就最是离谱!
  鲜于辅在派出人马后,回到营中,又连忙写了军报,派人送往郿城。
  “冯贼终于出现了吗?”
  郿城魏军的帅营里,魏国大司马安坐在案几前,看完鲜于辅送过来的军报后。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讶色,但很快又恢复平静,随手把军报扔到案几旁边。
  那里,已经堆起了小山似的竹简。
  不仅仅有关中各地送过来的,还有洛阳送过来的。
  案几的角上,还有几卷叠起来的竹简,那是皇帝这些日子送过来的诏令,被单独放到一边。
  司马懿的左手放到那几卷诏令上,下意识地拍了拍,喃喃地说道:
  “冯贼真要到了河东,看来河西怕是守不住了。”
  不是他不相信鲜于辅,而是他明白一件事情:鲜于辅挡不住冯贼和关索的联手进攻。
  当年曹真的十万大军,就是被这两人联手所败。
  如今鲜于辅手里不过三万来人,那就更不可能挡得住这两人——就算是有大河为凭也挡不住。
  对于司马懿来说,这一战早就输了。
  甚至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因为对方谋划之深远,行动之庞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
  在司马懿看来,从蜀虏进入司州的那一刻起,关中之战,就已经到了尾声。
  所以他对皇帝催他出兵的诏令,一直只当没看到。
  他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如何打败诸葛亮,而是如何在退出关中时,尽可能地减少损失。
  更重要的,是在退出关中后,自己应当怎么办。
  守土失责,按魏法,那是要受重刑的。
  所以为了不让家里人受到牵连,守城的主帅往往只能殉国以明志。
  陇右丢失的时候,皇帝借张郃之死退回洛阳。
  萧关大败后,曹真重病身亡。
  凉州丢失的时候,刺史徐邈殉国而亡。
  并州丢失的时候,刺史毕轨殉国而亡。
  现在轮到关中了……
  司马懿从怀里拿出一封密信,这是刘放和孙资私下里秘密派人送过来的。
  这封密信,他夜里睡觉时都要贴身藏着。
  但见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若是风陵渡落于冯贼之手,天使怕是就更过不来了吧?”
  这些日子以来,司马懿一直希望宫里能派出天使,前来关中正式告知自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从别人偷偷摸摸送来的信里,去猜陛下究竟怎么样了,想要做什么。
  可是很明显,他恐怕要失望了。
  皇帝陛下看来并不想让他知道一些事情。
  就算是他想再等等,但冯贼现身河东的消息,也逼得他下定决心:
  “来人!”
  “大司马。”
  “立刻派人前往汧县,就说吾需尽快击败葛贼,挽救并州司州之败局。请秦将军立刻领军走陈仓向五丈原,与吾前后夹击葛贼,一决胜负。”
  “诺!”
  冯刺史浑然不知自己仅仅是在河东露了个面,就让在五丈原隔河对峙了大半年汉魏两军主力,开始出现了变动。
  他按照计划,领军从蒲坂津一路南下,一直到风陵渡口,这才停了下来。
  在祭拜过风陵之后,冯刺史开始下令,伐竹木为筏,准备强渡。
  得知这个消息,鲜于辅不敢怠慢,连忙抽出人马,支援潼关的守卫。
  就在蒲坂津的魏军被调走一部分以后,东岸的汉军,突然就有了动静。
  早就准备好的木筏木船,开始纷纷被汉军将士推进河里。
  与此同时,一些凉州胡骑则是把提前吹好的羊皮,绑到战马两边,然后再驱赶着战马下水。
  马是会游水的,再加上羊皮筒子的帮助,足以帮助战马游到对岸。
  一时间,河边人叫马嘶,纷闹不已。
  西岸的魏军得知动静,立刻点燃了狼烟,敲响了警号。
  “将军,不好了!蜀虏似乎想要渡河!”
  得到消息的鲜于辅霍然而起,“来人,备马!”
  当他赶到岸边看到对面的情况,突然仰天一笑:
  “吾便料到冯贼前往风陵渡不过是诱敌之计,欲引吾分兵而已,今日见之,果然如此!”
  他虽是派了五千人前往潼关,以防万一,但主力仍是留在蒲坂津,就是赌蜀虏仍会从蒲坂津渡河。
  看来这一次,是真赌对了。
  “传令,列阵!”
  “呜呜呜……”
  ps:天下局势图,点开评论,自古一楼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