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册 第八章 史前隧道

  头顶上空,天色由明到暗,再由暗到明,不知过了多久,又被沉沉的夜幕笼罩。
  湍急的湖水开始放慢了流动。
  “哗啦”一声,风照原手脚划动,湿漉漉的脑袋再次钻出水面。
  两岸崇山峻岭,怪兽般地盘踞着,漆黑中闪着一、两点微弱的光。山石陡峭、险恶,很难攀爬上岸。眼下,风照原也只能随波逐流,寻找上岸的机会。
  河水拐过一个弯,冲入一座剑锋般狭窄的峡谷,不断沿着地势向下奔腾,又变得迅急起来。
  激流呜咽,四周看不到任何人,风照原想起重子和尊将,暗自担心。在被冲入洪流的刹那,根本没有时间顾虑他人,危急下,只有结出雪鹤秘术,形成牢不可破的结界,保护好自己。
  生死存亡的关头,本能想到的,还是自己。这是不是意味着,在那一瞬间,他已经背叛了友情、爱情?
  又或者说绝情绝性,孤独的自我,才是生命的本原?
  风照原一时觉得心头茫然。
  峡谷上方,一线黑暗狭窄的天空,更使人感到深深的孤独。
  “千年前的我,和现在的你,心中想的都是同样的问题。”
  千年白狐的声音倏然响起,流露出无限的怅然。
  在记忆深处,在那个千年前的夜晚,血染道袍,绝望而痛苦地凝视自己的少年,仿佛一根针,狠狠地刺在了白狐的心头。
  绝情绝性!
  追寻天道!
  “轰”的一声,水流向四周炸开,撞在山石上,激起骇浪。河水像失去了缰绳的野马,疯狂冲下。前方出现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漩涡,仿佛张开的巨口,吞噬一切。
  风照原暗叫不好,结出雪鹤秘术手印,形成结界,同时双掌全力拍击水面,想借力跃起,避过漩涡。
  “啪”,水花激溅,风照原一跃而起,漩涡在他脚下两米处轰鸣旋转,骤然生出一股怪异的吸力,像伸出巨掌,将他硬生生地拽下。
  千年白狐怪叫一声,漩涡的力量太奇异了,竟然能够突pò
  结界,实在有违常理。
  “砰”,风照原重新摔落下来,湖水淹没口鼻,被卷入了漩涡。
  淡淡的雪鹤飞舞,环绕在风照原四周,抵御漩涡中层层搅动的外力。眨眼间,漩涡急转,风照原像一只陀螺,顺着漩涡,不受控zhì
  地向下疾沉。
  一个深黑的洞口出现在下方,将他倏地吞入。
  洞内阴森寂静,由上而下,似乎是一条垂直的甬道,洞壁的表面,伸出无数条小管子,类似某种海绵体的物质,软绵绵,黏乎乎,时而伸长,时而收缩。而洞口的水流就在它们一伸一缩之间,形成疾转的漩涡。
  千年白狐惊异地道:“原来是这些家伙搞的鬼!”
  吸力陡然增强,与其说风照原一路下坠,倒不如说是这些小管子的古怪牵引,硬拽着他往下沉。耳畔风声呼啸,垂直的甬道开始迂回弯曲,水流渐渐稀少,到最后,湖水完全消失,甬道内已经十分干燥。
  “砰”的一声,风照原摔落在地,吸力倏地消失。
  头顶上空,无数根小管子依然在蠕动,正前方,是一条幽长的隧道,水平延伸,一眼望不见尽头。
  隧道的入口是整齐的正方形,四周的石壁,都是用厚实的岩石砌成,具有明显的人工痕迹。
  风照原惊异地向前走去。
  走了大约几千米,眼前豁然开朗,隧道分出几十条分叉的道口,仿佛一座纵横交错的庞大迷宫。每条分叉路口前,都有一扇精致的岩石门洞,挡住去路。石门上刻满了千奇百怪的图案,色彩斑斓,线条古朴流畅,像是史前遗留的文明痕迹。
  “真是太奇妙了。”
  风照原伸出手,抚摸着石门上的图案,喃喃地道:“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一座地下宫殿。”
  千年妖狐蓦地一震,风照原的手指,顺着图案划动的姿势,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这些图案究竟是什么?”
  风照原兴趣盎然盯着石门:“既不是生物,也不像语言字符。”
  “赫拉!”
  千年白狐突然叫道。
  风照原微微一呆,随即双目中爆出灼灼的异彩,明白了千年白狐的意思。
  在玩偶世界,赫拉攻击时划出的一个个古怪图案,细细回想,和石门上的图案,竟然有不少惊人的相似!
  难道这仅仅是一种巧合?
  风照原激动地伸出手,对照石门上的图案,迅速在空中画了一个图形。
  四周毫无动静,时间也没有放慢或者停止,完全达不到赫拉划出图案时的奇异效果。
  千年白狐“咯咯”地发出一阵讥诮的笑声。
  风照原耸耸肩:“老妖怪,不要发出类似母鸡下蛋的声音好不好?”
  “**!”
  千年白狐骂道:“别说我没资格嘲笑你,我可是看出了这些图案的奥妙。”
  风照原精神一振,嬉皮笑脸道:“姜还是老的辣啊,老妖怪,你究竟看出了什么门道?”
  千年白狐缓缓地道:“在中国古老的文明中,有一项流传了几千年的军事文明,被称作阵法。”
  沉默了一会,千年白狐幽幽吟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两仪阵法,四象阵法,八卦阵法,本质上,都可以理解成玄妙的图案。这些阵法,具有高深莫测的力量,蕴涵了天地的至理。”
  风照原盯着石门,思索了片刻:“你的意思是,阵法的本质就是图案。石门上的图案,其实就和阵法一样,是蕴涵某种神mì
  力量的载体。只要掌握其中的秘密,就可以将力量发挥出来。”
  “我靠!臭小子,不要每次都领悟得这么快啊!我还怎么表现我超人的妖怪智商啊!”
  千年白狐沮丧得连连叹气。
  风照原陷入了沉思。
  这条地下隧道的位置,应该在贯穿南美的安第斯山脉下。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是人为建造出来,那么建造者,一定和赫拉有着某种神mì
  的关系。
  “他们会替我复仇的。”
  风照原仿佛看见了赫拉张开嘴,面目狰狞的样子。
  一丝寒意爬上背脊,即便他已经踏入秘能道,然而面对赫拉那种等级的高手,又有多少胜算?
  还需yào
  不断地变强啊!
  风照原静下心,默默地牢记石门上的图案。
  三十六扇石门,每一扇门上刻画的图案都迥然不同。
  最右面的石门上,刻着一个类似中国八卦的图案,只是细节略有不同,两条对角线交叉着划过八卦,交叉点上刻着一只眼睛。
  与它邻近的石门上,则刻着一个浑圆的图形,内部有五芒星的标记,周边配以古朴的花纹,倒有些像西方魔幻中的魔法阵。
  看到这里,风照原心中一动,古老相传的魔法,不也是秘术中的一种嘛。
  这些石门上的图案,似乎包容了东西方的阵法,但又略有差异。
  十分钟后,所有的石门上,一共三十六幅奇妙的图案,已经风照原他牢牢刻在心中。
  只要回去慢慢研究,总有一天,他会握住开启神mì
  力量的钥匙。
  “砰”的一声,背后传来重物堕地的声音。
  风照原回头一看,札札龇牙咧嘴地坐倒在远处,呆呆地打量四周。
  看这个样子,他也是随波飘流,然后被漩涡吸入这里的。
  “你好。”
  风照原微微一笑,昔日两人的友谊,像温暖的阳光在他眼中闪动。
  “你,你是?”
  看到突然出现的风照原,札札满脸震惊,想支撑着爬起身,左腿却传来刺骨的疼痛。
  “你的腿受伤了?”
  风照原关切地走过去,札札警觉地直起身,双拳自然握紧。
  风照原笑了笑:“我没有恶意,相信我。”
  札札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戒备:“阁下难道是这里的主人?”
  “当然不是,我的遭遇和你一样。”
  风照原指了指上方,心中暗忖,按照水流的方向,如果不出现意wài
  ,所有被卷入冰洪的人,迟早都会来到这里。
  甚至,也许有人比自己先到达。
  想到这里,风照原的目光立kè
  扫过四周。果然,在地上发xiàn
  了几点深色的水渍。因为隧道内十分黑暗,如果不是风照原超人的目力,根本无法察觉。
  也许重子和尊将已经来了。
  风照原忍不住心潮澎湃,对札札道:“这里似乎是一个非常神mì
  的地方,我要进去看看。如果你不介yì
  ,我可以背着你。”
  “你要背我?”
  札札默默地盯着风照原,在那张陌生的脸上,充满了关切和真诚,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觉。
  一咬牙,札札挣扎着爬起,左腿的疼痛,又让他“扑通”瘫倒在地。
  风照原苦笑一声,不由分说地走上前,将札札强行背起。他不打算透露自己的身份,以免给双方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谢你。”
  札札抓了抓脑袋,内疚地道。现在对方的后背正对自己,等于完全不设防,显然没有什么恶意。
  地上的水渍,星星点点,除了风照原自己留下的,在从左向右数,第九扇石门前,水渍流了一大滩。
  用力一推,沉闷的“隆隆”声中,石门缓缓打开。
  眼前骤然一亮。
  宽敞的隧道顶壁,镶嵌着无数发光的石头,在整块整块岩石铺成的地面上,投下鱼鳞般的光泽。两边的墙壁,都涂满了鲜艳的釉彩。每隔一段路,就会出现一个通风井,建造得十分精致。
  札札骇然叫道:“我的天啊,这里真像电影里的藏宝秘道!”
  风照原沉吟道:“也许是一个地下文明的遗址,还没有被世人发xiàn。”
  一记闷哼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扑通”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
  “里面有人!”
  札札失声叫道,风照原已经冲了上去。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一个高大的身影趴倒在墙根,手捂着小腹,鲜血顺着手指流淌。
  “组长!”
  札札满脸震惊,猛然从风照原背上跳下。对方迟钝地抬起头,望着札札,眼中掠过一丝喜悦的光芒,然而这丝光芒,又迅速地微弱下去。
  这个人竟然是罕高峰!
  “组长!您怎么了?”
  札札扶起罕高峰,不能置信地叫道。
  罕高峰浑身颤抖,用力抓住札札的手臂,刚张开口,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洒得札札胸膛上血迹斑斑。
  “是不是那个怪物伤害了您?它难道也到了这里?”
  札札嘶声叫喊,罕高峰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喉头耸动,鲜血不断溢出嘴角,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
  风照原心中一沉,罕高峰的脸上,流露出痛心、愤nù
  、惊骇的表情。腹部破开了一个大洞,内脏、肠子全被震碎,不断流出,就像是一团花花绿绿的稀粥。
  罕高峰已经没救了。
  昔日坚毅的铁汉,就这样直直地瞪着札札,曾经有力的手,一点点变得软弱,一点点变得冰凉。
  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组长!”
  札札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在隧道中。
  望着罕高峰始终圆睁,至死不闭的眼睛,风照原的心,也忍不住抽搐起来。
  “坚持理想的方式,其实并不是只有一种。”
  在关押绯村康的密室中,罕高峰曾经这么说过。那看似高大坚毅的背影里,背负着说不出的沉重。
  石门处,又一条人影飞射而至。
  “尊将!”
  “是你!”
  风照原和札札同时叫了起来。
  瞥见地上罕高峰的尸体,尊将的面部肌肉陡然绷紧,整个身躯如被电击。
  “是你杀了组长吧!”
  盯着尊将,札札的眼睛里怒火喷射,狂吼一声,双手用力撑地,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早在亚历山大的城堡,异能组已经和尊将对敌,这时突然在隧道相遇,札札脑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对方一定是杀害罕高峰的凶手。
  “不是他,我可以保证。”
  风照原长叹了一口气,左手结出妖植秘术,五指倏地拉长,绳索般将札札捆住。
  尊将看也不看札札,眼角不停地跳动:“谁?是谁杀了他?是谁?”
  风照原从来没有见过尊将这么可怕的脸色,眼球仿佛充了血一般,简直就像一匹暴戾的恶狼。
  “我也没见到凶手,不过可以肯定,不是那个怪物。”
  风照原断然道,如果是婴儿脸,罕高峰的身上一定会有被腐蚀的绿色液体。而看他的表情,似乎是遭到了意料之外的袭击。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札札拼命挣扎,扭过头,对风照原怒目圆睁。
  犹豫了片刻,风照原松开手:“札札,我是风照原,很久不见了。”
  “你说什么?”
  札札震惊地盯着风照原,颤声道:“你再说一遍。”
  风照原苦笑一声,这才把自己的经lì
  ,一五一十地告sù
  了他。
  “原来你真的是照原。”
  呆了半晌,札札大叫一声,紧紧地抱住了风照原:“奶奶的,这么长时间,白让我为你担心!”
  “对不起,现在才告sù
  你。”
  风照原有些内疚地道,体内脉轮转动,施展枯木逢春妖术,迅速愈合札札的腿伤。
  尊将依然僵硬地站着,凝视着罕高峰的尸体,他的神情木然,仿佛一尊风化的石像。
  剑qì
  般锐利的目光,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我的力量,我的良心,我的理想,就是正义!”
  “可是正义也需yào
  约束,比如法律。”
  “法律只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正义也不是绝对的。”
  “我是绝对的,所以我的正义也是绝对的!”
  青涩的年龄,激烈的争吵,最后的决裂。往事像一幕幕电影胶片,闪过尊将沉默的心。
  谁能留住,青春的岁月?
  谁能挽回,那些被埋葬的友情?
  慢慢地蹲下身,抱住那具冰冷的血肉。
  曾经流淌的热血,已经凝固。
  那个走出草原的少年,那匹在蒙古包外,渴望驰骋远方,渴望冲破天地的骏马,终于倒了下去。
  尊将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突然,他指手向天,声色凄厉:“你说,老天公平吗?它公平吗!”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一颗晶莹的泪水,滴落在罕高峰的脸上。
  “如果它公平,你就不会死。”
  尊将喃喃地道:“如果它公平,就会让你把自己的理想,坚持下去。”
  札札黯然地看着罕高峰的尸体,对风照原道:“因为你的突然失踪,组长还受到了内部处分。当时,安全总署纪律处做出决议,将你除名,同时准bèi
  引爆你腕表上的炸弹。可是控zhì
  炸弹的装置却被人破坏了,有人怀疑是组长干的。”
  风照原心头热血上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不问可知,一定是罕高峰为自己做了手脚。
  过了很久,一道金色的火焰,从尊将的眉心倏地射出。罕高峰的尸体,刹那间燃烧成熊熊的火焰。
  火光映照出尊将悲苍的脸。
  “你从远方而来,
  孤独的身影一路高唱。
  烈酒,青春,昨日的英雄,
  今天的尘土。
  唯有燃烧的理想,
  永不熄灭!”
  尊将高声喝道,脸上已经泪流满面。多年的恩怨,已随摇曳的火焰,化作灰黑色的骨灰。
  “唯有燃烧的理想,永不熄灭!”
  风照原握紧拳头,沉声念道。
  “唯有燃烧的理想,永不熄灭!”
  札札语声哽咽。
  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地裹起罕高峰的骨灰,尊将的手,已经非常稳定,神色,也慢慢冷静下来。
  “我们没有听见任何打斗声,可以说,罕高峰是被突然击毙的。”
  风照原思索了一会,缓缓分析道:“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凶手是地下隧道的主人,而且力量绝对惊人,所以能在瞬间以强击弱,杀死罕高峰。第二种可能,凶手是我们这批被卷入冰洪中的人。”
  札札一愣:“我们中的人?难道是那个漂亮得像是怪物的男人?”
  “英罗翩。”
  尊将长身而起,嘴角微微地抽搐。每一个字,都念得犹如山岳般沉重,剑qì
  般森冷。
  风照原沉默不语,英罗翩确实有杀死罕高峰的动机,也具备了这样的实力。不过,看罕高峰临死前的表情,凶手似乎另有其人。
  痛心、愤nù
  、惊骇,这样的神色,更像是死在自己相信的人手里。
  难道说?
  风照原心中一寒,如果凶手真是异能组的组员,他下手的目的是什么呢?
  “你见到其他人了吗?”
  风照原想了想,问尊将。后者摇摇头:“既然是修liàn
  秘术的高手,相信都会安全到达这里。你不用担心,重子会没事的。”
  “老大,你泡了妞,也不跟兄弟我说一下。”
  札札强作欢笑,打趣道。
  “赛玛,她经常提到你。”
  尊将看了一眼札札,低声道。
  札札的脸色顿时苍白,声音微微地颤栗:“赛玛,她,她还好吗?”
  尊将不动声色地道:“她只是一个兽人,值得你这么牵挂吗?”
  “我也只不过是一个黑人。”
  札札悲哀地笑了笑。
  “理想,是要靠自己去奋斗的。”
  尊将深深地看了一眼札札,对风照原道:“我们继xù
  往前走,英罗翩一定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