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养剑的、养鱼的和养土豆的

  星河寥落,宫墙斑驳。
  用力推开沉重的宫门,一股沉郁腐朽的气息铺面而来。温凉等了一会,才走进去。
  中道上积满了落叶,夜风吹过两侧的树林沙沙作响。
  殿阁崔巍,宛如沉默的野兽。
  温凉独自行走在中道上,耳边跫跫的足音,孤独而响亮。
  他抬头能看见一条银色的天河,散发着白森森的光。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繁星,只有那一条静静流淌的天河。
  沿着中道前行,他推开一扇又一扇沉重的大门,最后看见了一条又高又宽的石阶。
  拾阶而上,共三百六十级。
  推开正面的宫门,眼前的景象便幽暗了下来。
  这里是一处宽阔的大殿,殿的两侧,各盘坐着一列大大小小的人像,形容枯槁,生机已逝。
  惟上首高坐着一尊人形,虽同样兀然不动,但却分明还活着。
  温凉等了一会儿,便自顾自地跪了下来。
  “弟子温凉,拜见青剑宫大仙师!”
  高坐上的人形依然沉默无语。
  温凉又等了一会,又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逡巡在左右的人像之间,只见一个个皆面如新丧,虽已过去了千百年岁月,依然可感受到当日赴死之时的不甘与悲愤。
  可惜他们死去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不能再炼成傀儡人,物尽其用。温凉想。
  “你为何执意要加入我青剑宫?”
  温凉便一振衣袖,来到中道,朝上方执了一礼,正色答到:“师择徒,徒亦择师。弟子还在青棠城中时,便听闻过许多山上的传说。遍观莲花九剑宫,唯青剑一宫可取。”
  “大言不惭!”
  温凉沉默以对。
  “山下有一石碑,上面有三个字,想来你是见过的?”
  “见过。”温凉说到:“天欲坠!弟子正为擎天而来!”
  那人发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冷笑,却也并未再言语斥责,说到:“那好,我便传你擎天剑术。”
  “大仙师且慢!”温凉说到:“青剑宫有三门绝学,擎天、抵天、破天,皆是世上首屈一指的剑术。但弟子所求,却并非这三种。弟子只愿学一门养剑术足矣!”
  “咦?”那人终于发出了惊讶之声,“为何?”
  “擎天之剑,终有极限,其余两门剑术也是如此。学得再好,不过是另一位大仙师,又有何用?”
  温凉这话颇不恭敬,但那人却是笑了起来。
  “大言不惭!你以为谁都能修成我这样子吗?一百多年闭锁人世,没想到却将人世养成了这般样子。那青棠城中,如你这般狂悖的人,多吗?”
  “不多,”温凉说到:“青棠城三十亿人,我就只有一个。”
  那人叹了口气,“生命的意义,却也正是如此,谁又不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呢?我之前故意设下许多碍难,阻你上山,没想到终究还是让你上来了。也罢,来都来了,青剑宫多个弟子,也无甚大碍。虽然狂悖了些,以后多半会得罪同门,不过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多吃几次亏,也就改过来了。既然你想学的是养剑术,那也不用我教你什么。青蜉殿中藏书众多,你自去修行便是。”
  温凉点头。又等了一会,见那人不再说话,便欲退去。
  刚一转身,却又听见那人叫住了他。“且慢!”
  “大仙师!”温凉转身又执了一礼。
  “我青剑宫式微已久,与其它剑宫多有不同。你在山上修行,切记深居简出,藏头缩尾,不宜与他人争执,免生事端。我只能苟活几年,护不得你太久,从长计议,将来你终究还需要托庇在其它宫中,所以不要与其它宫中弟子伤了和气。”
  这明显示弱之语,与他那高据九台之上的地位颇为不符。
  温凉只沉默了一下,便答到:“弟子知道了!”
  莲花山上,自有大局。
  但这大局之下,却是将青剑宫当做老实人给欺负了。
  那满座枯槁的的剑仙们,为了大局甘愿赴死。
  却不意味着,所有青剑宫的弟子们,都该如此。
  “当日天河之变,弟子也曾听说过。”温凉说到:“以弟子看来,其它所有人都是错的,只有大仙师一人是对的。”
  ***
  山下。
  一个裹着破破烂烂皮袍的老农,正用沾满沙土的双手从地里刨出一粒土豆。鸡蛋大小,颜色金黄。
  他的双唇翕动着,激动不已,眼里几乎有泪水要滴落下来。
  “刘畅!”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他被吓了一跳,手里一哆嗦,土豆掉到了地上。
  “我日你仙人板板……”
  骂人的话骂到一半,剩下的叫他给咽了回去。
  他揉了揉眼睛,揉得眼角都是沙土。
  “你……你是……”
  “是我,温凉啊。”
  温凉笑了起来。
  完全想不到,眼前这个哆哆嗦嗦的老农,就是刘畅。
  “温凉?温凉!”刘畅大叫起来:“他马的温凉,老子以为你也死了呢!怎么一去了这么久!”
  “没多久,没多久,”温凉一边说着,一边将几乎疯魔般的刘畅从他身上推开,“也就十多年而已。大老爷们的,别抱得这么紧!”
  “温凉,你可算回来了!”刘畅哗啦一声哭了出来。
  原来在温凉离开的这十多年里,山下终于也到了穷途末路。
  食物断绝,连蚯蚓也没得吃了。
  原来还有十多人的队伍,现在也就剩下了一半。
  自温凉去后,也无人下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刘畅原本出身青棠城富商之家,自幼锦衣玉食,只管修炼,其它一概不会。到了现在,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海沙地里种土豆。
  而且,还真让他给种出来了。
  “邛玉,阮贡,沙子敬……快来啊,温凉回来了!”刘畅带着哭腔喊到。
  “好了,好了,别嚎了,哭什么啊哭!”
  “温凉啊,有你在,就好了……咱也别去那什么青剑宫了,你瞧,我这土豆,他又大又圆,往后我便把这手艺教给你,保证你肚子撑得溜圆……”
  又有好几个人围了过来,唧唧咋咋说个不停。
  “是啊,是啊,青剑宫也没什么好的。咱几个现在种土豆,将来还要种海莲,争取将这一片大海,全都种上密密麻麻的海莲。这不比去青剑宫好多了?”
  “看,我们还搭了房子呐!”
  “我还收养了一条鱼当宠物,看我把它叫来给你瞧瞧……鱼……鱼……鱼……”
  ……
  “咳!”温凉不得不打断了他们争先恐后的呱噪。“这个……青剑宫,还是要去的。”
  “什么?还要去?”
  温凉点了点头,“不但我要去,你们也得去。”
  众人一脸惊愕。
  “忘了和你们说了,我现在是青剑宫大弟子,青剑宫里,我说了算!”
  “这……真的?”
  温凉一笑,“我现在就代师收徒,你们七个,现在就都是我青剑宫弟子了。来,按照年龄大小,排个序吧!”
  刘畅赶紧将沾满沙土的手掌在身上擦了擦,犹自不敢相信地问到:“温凉,你说的是真的?像我这样的,也可以成为青剑宫弟子?”
  温凉打量了他一下,再环顾了一遍所有人。
  都是歪瓜裂枣的模样,一个个面色早被海风给吹成了干褐色,卷起袖管的手臂上也是伤痕累累,衣服破破烂烂,还尽光着脚丫子。
  “当然是真的!”温凉说到:“现在的青剑宫里,我说了算!”
  “可是,我们的本领低微,还资质愚钝……”有人依然不敢相信。事到如今,大家心里都有数,在场的各位,除了温凉,都是九剑宫挑剩下的。
  “那有什么!反正我青剑宫,重量不重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