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等待

  酉时的青莽山,郁郁葱葱的树林一改白日里的怏怏模样。晚风中摇摆身姿,在一弯弦月映射下,将魑魅魍魉般的面目暴露无遗。
  山中孤坟四处可见,夜猫“咕咕~咕咕~”的叫声好似穿透虚空而来,传入耳中叫人毛骨悚然。
  半山腰处,在密林遮掩下,一座旧山寺模样的建筑若隐若现,整座青莽山上除了螟虫的叫声和夜猫的嘶哑声,几无人迹。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山寺深里面的一处石质密室中,灯火闪动,人影婆娑。
  五年前,他们赶走了山里为数不多的和尚,轻而易举地占据了青莽山,就此十分低调地称霸山头。一行人,明里不做杀|人放火的勾当,暗地里却不知犯下多少罪孽。
  山中无人用真名实姓,大头目名叫胡子,最是小心谨慎,;二头目名唤苜蓿,胆大心细,冷血无情;三头目鼠目寸光,出了名的墙头草。
  三位头目平日并不都在山中,而是在各自负责的区域活动。他们接到的任务是以收敛钱财珠宝为主,其次,顺势制造出混乱,导致人心惶惶就是目的。
  不过,就在前几日,二头目接到一封飞鸽传书,一张小小的字条,寥寥数字,就决定了胡子的命运。
  大头目死的莫名其妙,二头目的解释却是叫人不敢非议。苜蓿扬言说,胡子不恪守职责,是为不忠;将大量钱财收入囊中,妄图抛下同袍弟兄们而夹私潜|逃,是为不义。
  这种不忠不义之徒,青莽山留不得,为不引起众人恐慌,接到上面的命令将其秘密|处|决。
  石室内。
  苜蓿一身深绿长袍,金线暗绣,高贵又不张扬,但足以彰显身份的非凡。昏黄灯光下,可以看出他长着一副白面书生的样貌,只是一道刀疤从左眼尾斜过鼻梁,落在右脸颊上,分外刺眼,令其毫无温润之气。
  苜蓿时不时地摩挲着右指,一枚精钢扳指被长期抚摸,表层显得格外光滑。唯一叫人侧目的便是那厚厚的木质轮椅,将其缺点暴露人前。
  就算是这样,周身散发的戾气震慑着周围的几人,在那如鹰隼般的目光的注视下,无人敢造次。
  静谧不过一刻,只听得一道沙哑的声线打破这该死的安静。
  “上月的银钱上供不足,损了胡子。本月的账簿可有带来?”
  距轮椅不过五步,六个黑衣人单膝跪在石板上,闻言抬头,却不敢看向声源处,几人斜眼互相打量着,心里推诿,谁都不甘做第一个吃螃蟹之人。
  “你看什么?”苜蓿见右手边的庞三盯着旁人看,于是问出口来。
  “这是本月的账目,您请过目!”庞三一脸猪肝色地站起身来,忽略膝盖处的刺痛感,上前几步站定,一哈腰,不敢看头目脸上的神情,捧着托盘的双手微微颤抖。
  这就叫做‘踩狗屎运’吗?啊呸!庞三在心里狠狠地呸了自己一声。
  眼前的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阴冷之气,长相和身份全然搭不上关系好吗?
  苜蓿冷冷的一瞥,庞三冷不丁的颤抖了下肩膀。
  其他几人目光中流露嘲讽,暗笑他胆小如鼠,也不知是疏通了什么关系才能混到如今的地步。
  顿时,室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不由放轻,只听得姜黄纸翻动的声响。
  苜蓿浏览账目,快速又准确,那双眼睛看到数字时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看得别人是提心吊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片刻,苜蓿微蹙着眉头,扫向众人的眼光里充满了鄙夷,显然对这账目不甚满意。
  庞三声音很低,小心翼翼地应对,生怕触怒了这人。
  “属下已经尽力了,加上劫来的那批粮食换成的银两,差不多有十万两……”
  苜蓿抬抬手,打断他的话,“废物就是废物,说多只是狡辩而已。”
  庞三:“……”
  他敢怒不敢言,甚至连怒气也怄在心里,憋屈到不行。
  少卿,苜蓿又道:“去想办法,凑够十万立即送往指定的地点。”
  “是。”庞三和其他几人齐声应道。
  庞三从石室里走出来,方敢长舒一口气,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心有余悸的同时,更多是胸怀不忿。这些人把他带入到看不见底的深渊,又让他被人戳脊梁骨,简直抬不起头来做人,心里怎么可能不恨?
  但是,庞三恨这些来历不明的人,能力有限,又能怎样呢?一家老小全都折进去了,他们庞家三代就他一根独苗苗,又岂能不爱惜自己,苟且偷生地活着?
  身家性命全都赌在这上头,庞三不得不在心里权衡利弊。眼下,青莽山的情势甚是微妙。
  二头目虽然接手了大头目手里的势力,却不自诩;三头目还是扶不起的阿斗,根本不能与二头目形成平衡之力,秤杆显而易见地倾向二头目。所以,他断然不能得罪了苜蓿,上头交代的任务,还是尽快地完成的好。
  庞三回到自己的底盘,即刻召集手底下的兄弟,根据搜集来的讯息,将符殷周边的县城收罗个遍。
  据说,靖王代驾来巡视四方,即将抵达此地。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临县找事,于是,庞三看着手里的名单,就近选择了几户树大根深,相对富裕的人家下手。
  一行十几个人一身深色劲装,黑巾蒙面,全副武装好后,定在亥时三刻出发。
  与此同时,楚予和九凤也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在捉人方面,楚予可谓是初出茅庐,缺少江湖经验,但对付江湖中人,九凤自有办法。
  早在县衙以捉拿要犯为理由和师爷商讨了对策,除了守职的衙役,能动用的人手全都派上了用场,就连凤凰山的姑娘们也纷纷下寨来帮忙。
  楚予对人手调配并不张扬,全部在暗中进行,丝毫不惊动根据他们分析的几户最有可能被打劫的人家的情况,考虑到每一户的所在地理位置,周边环境,以及所有路线。事无巨细,都做了部署。
  九凤看向不远处神情专注的楚予,心思微动,走上前去。
  “大人不必担心,既然鸟想要来觅食,九凤就会让他有来无回。”九凤小声道。
  带有安抚的话语入耳,楚予扬起唇角,温颜笑道:“九姑娘办事情,楚某并不怀疑。本官担心的是这些无辜百姓不要因此受罪。”
  毕竟这些事情做的隐秘,即使这几户人家都毫无察觉。若真的冲突起来,伤害无辜之人,最叫他不能心安。
  再者,此举不成功的话,打草惊蛇还是小事,怕就怕对方的反扑不是县衙里普通衙役能够应对的。
  混江湖的人不缺身手,更不乏亡命之徒。楚予在心里权衡过,如果硬拼火力,那么他们的胜算寥寥无几。所以,当九凤提出要瓮中捉鳖之计时,他思考再三,答应下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明智之举。
  九凤见楚予面带惆怅,不由地再次开口:“大人可是顾虑靖王会责难您擅自行动?”
  楚予轻轻“哦”了一声,侧过脸来,眸光渐变,仿佛幽深若深潭秋水,静静看了九凤两眼,才缓缓说道:“时不待我,事急从权。靖王殿下是带兵打仗之人,比我们更懂得时机。”
  问不问责,确实不是他所担心的。叫楚予心里不能平静的是赵顯这个人带来的讯息。
  幼时,他和韩晟延作为陛下昔日的伴读,必不可少的与赵顯打交道。陛下极其疼爱这个唯一的胞弟,简直能宠上天。众人无不在心里咋舌,赵顯这样还能被养的不骄不躁,实在天赋异禀。
  随着年龄见长,楚予成了国子监生,韩晟延去叔父麾下磨炼,赵顯更是主动请愿去了军中。一别多年,大家都不是往日里打马射猎的少年郎。
  对于韩语乔和赵顯的关系,楚予心知肚明,当初离京,他无能为力,更是没了希望,不能奢求照顾韩语乔,比起其他人,赵顯与韩语乔结合,他才放心些。
  可不知为何,明明是他先放手的,明明是他有意促成的,如今听闻靖王来此地,他心里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九凤见楚予面色不佳,知道无意间触及到他过去的伤痛,遂不敢多问,老老实实闭上嘴巴,抬脚去做事。
  待一切准备妥当,一轮弯月已然跃上树梢,楚予和九凤等人找出隐蔽之所,静待兔子前来。
  庞三带领手下弟兄来到山下,从最易得手的地方开始。普通老百姓就算家产殷实,也怕极了这种黑灯瞎火中突如其来的黑衣人,老实巴交地将财务双手奉上,只求能保住性命。
  庞三此行本意就在于钱财上,无暇顾及这些人,只要他们不吵不闹,不去报官,多留几日也无妨大碍。
  搜罗完一户便赶往下一家。一路走来,很是顺利,钱财一多,必然拖累行动,庞三令几个武艺高超的手下先将东西送回大本营内,自个儿带着其他人赶去宰符殷县里最肥大的那只羊那儿。
  殊不知,等待他们的是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