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剥莲蓬

  待彼此坐定,赵顯悠悠喝了半盏茶水,才不动声色地试探,“人家抢个劫就抢个劫吧,根据律例,罪不至死吧,楚大人?”
  显而易见,楚予在符殷县的一切动作都被靖王所知晓,赵顯是何种能耐,楚予心里清楚得很,被说中了也没有什么可慌乱的。
  楚予小声说:“歪理。”引得靖王对他侧目,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不如从明日起,卑职全都交接给殿下?”
  赵顯对他的这番话倒是很认真,想了想,笑着说:“本王可不是来断案的,楚大人食君俸禄,自当为君分忧。本王可不好夺了你的饭碗是不是?”
  楚予闻言抬起头来,他瞟了赵顯一眼,视而不见他流露出狡黠之色。不以为然,但面上回以同样微笑:“卑职定当尽忠职守,不敢懈怠。”
  “哦?”赵顯露出一副“这可是你自找”的狐狸样,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利用现成的资源,如果你的情敌此刻就在手下做事,不去找找茬,制造点小心塞怎么对得起他跑这么大老远的路?
  有机会不用,那是蠢蛋好吧?
  靖王点点头,算是对他的认可。楚予怔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下文。只见赵顯又开始盯着那些膨大的绿色莲蓬看的出神。
  目光里闪动的是喜爱的亮泽,能在堂堂靖王殿下眸子里看出这种格格不入的情绪,实在出乎意料,不知道他性子的人还以为贪嘴那莲蓬呢。
  事实上,楚予不知道的是,靖王殿下正是想要尝尝那翠绿里包裹着的嫩白莲子,心理使然,赵顯命人靠过去,稍微侧身,手起刀落。
  眨眼功夫,船舱里多了几个个头很大的莲蓬,鼓鼓的莲子粒往外凸显着,炫示着自己的饱满。
  赵顯坐好,从红漆小几上随手拿起了一块洁白的锦帕,擦了擦染了点青绿的手指。动作一气呵成,看得楚予目瞪口呆,这方才还一本正经地谈论正事呢,说变就变。
  “喏。”赵顯看他呆愣愣的书呆子模样,不由在心里轻笑,“麻烦楚大人给本王剥个,也算尽尽地主之谊。”
  楚予:“……”
  都搬出地主之谊这一说了,他无奈地拾起脚边的一个,慢条斯理地撕开软棉却又结实的外层,将一颗颗带有薄层外衣的莲子放在小几上的一个翡翠小碟子里。
  莫不声响地连着剥了两三个,楚予轻轻把碟子推向赵顯,轻声道:“符殷的莲子远近闻名,粒少汁满,清香可口。殿下请用。”
  赵顯欣赏着外面的景色,漫不经心地捻起一颗,除去外层的包裹,将白生生的莲子放进嘴里,咬了一下,满口盈香,确实清甜。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不尽然,撇撇嘴说:“看外表还以为有多好吃呢,本想着回京时给语乔尝尝。”
  熟悉韩语乔的人都知道她喜食新鲜莲子,却讨厌去剥那难以对付的皮瓤。
  赵顯提的非常自然,就像跟老朋友说起一个共同相熟的人一样,淡淡的说起,却能在对方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一块大石头,‘嘭’的一下撕裂了平静的表象。
  果真,在听到韩语乔的名字时,楚予剥莲蓬的动作顿了一下,指节微微僵硬。他低着头,心里晓得这是靖王故意为之,于是不去看赵顯那一脸探究的模样。
  没有等到想要的反应,赵顯慢条斯理地又丢出了一句,“楚大人自幼与语乔相识,自然清楚我家王妃最贪嘴,爱吃这些小东西。”
  闻此一言,这下努力镇静的人再也装不出来淡定来。
  韩语乔何时成了靖王妃?他竟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楚予猛然抬头,一眼望进赵顯那幽深寒潭般的眸子里。指甲深深陷进了莲蓬里,捏碎的汁液流进了手心里,而他全然不觉。
  靖王妃?韩语乔?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都是木然的,除了这两个词,脑子里一片空白。
  船头守卫的人侧耳听着里面没了动静,不由好奇起来。斜着目光偷偷看过去,只见两人相对而坐,一个一脸茫然,一个神情戏|谑。一个无路可逃,一个步步紧逼。
  卫兵在心里啧啧,王爷您还没将韩大姑娘娶到府里呢,就开始在楚大人跟前瞎掰扯了。
  再者说,明明知道人家两人相好过,这不是往人家伤口里撒盐吗?您这事做的可真不地道,楚大人看起来真的好可怜,怎么办?
  路见不平,他们也只能忍着,不能多嘴,谁让欺负人的那个是自家主子呢!若在此时多嘴,主子肯定会罚他们去打扫马厩,王爷惩罚人的套路就这些,不是倒马桶就是扫马厩,怎么都跟屎有关。不过,这些活儿又脏又丢人,大老爷们谁愿意干?所以大家自然不敢轻易触怒王爷。
  赵顯本欲试探,实则心里有千不愿,万不愿,看见楚予对韩语乔还有想法,还不死心,心里有股怒气直冲脑门儿。
  看着对面僵硬的身躯岿然不动,他就知道所担心的事情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与此同时,楚予想的是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吗?这个念头使得他神情黯然,唇抿成了一条线,一言不发的缄默。
  有人惦记自个儿的女人,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好吗?念在皇帝派他来此地是做正事的,不得不按耐住自己心里汹涌的怒气,一张俊脸铁青。
  “你这什么表情?”赵顯拧着眉毛问。
  楚予盯着赵顯的眸子,终于开口,一字一顿地说:“王爷觉得我需要什么样的表情。”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还不满意?
  忽然之间,赵顯倾身过去,将楚予扭过去的脸扳了回来,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沉静如水的眸子,一时间好像又有些看不懂他了。
  “韩语乔是本王的女人,本王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尤其是你!”赵顯微眯着凤眸,闪着慑人的光芒。
  两人第一次这么撕扯开了说起关于韩语乔的话题,楚予只觉下巴要给这人给捏碎了,倔强地与之对视。
  早就知道和他见面,一准儿地得犯抽。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把话说白了,楚予心里却还是抑制不住的难受,并且这种夹杂着自责的难过不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递减,反而愈加强烈。
  楚予看起来好似心彻底凉了,声音苍白无力,“小臣岂敢。”
  他不敢接受韩语乔成为靖王妃的事实,不敢奢求韩语乔能在心里对自己念念不忘,更不敢将对她的深切的爱意再次显露人前。
  理智总是占据上风,不能因为现在的身份而拖累别人,尤其是自己最在乎的那个她。原来,想求但不能求比起求而不得来的更叫人痛苦难当。
  空气里都弥漫着说破后的难堪,这种氛围令人心里很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赵顯说:“你先回去吧。”
  楚予照规矩行了一礼,扭头便走。
  后面自然有人接,楚予上了来时的那艘小船,背对着画舫,赵顯看不见他脸上悲戚的神态。
  只是不忘提醒道:“不要忘记你今日的话。家国天下,不是儿戏。更不在这儿女情长。”靖王的用意,谁也琢磨不透。
  平常人在敌前的用人之际,是断然不肯将帮手推的远远的。自古情敌见面,不死即伤。哪里有把话撂的如此明白,却还叫人卖命的主儿?
  亲兵不得不暗叹自家王爷心思稀奇,他们完全跟不上他老人家的心路呀!
  楚予知道赵顯这是存心恶心他呢,何为家国,何为天下,他楚玟衡心里清楚的很。此行除了看靖王殿下显摆,也着实认定了心里的猜测。
  一路上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待回到县衙,楚予将自己关在书房两个时辰有余,方命吴二前来。
  楚予把蜡封好的信递给吴二:“此信关系重大,务必要亲自交给靖王。”
  吴二原本跟着出去一趟,都没能亲眼看到自己崇拜的人,心里很是失望,这下大人说要他亲手把信件交与靖王爷手里,终于能圆了他的心愿了。当即高兴地应下。
  “大人您放心吧!”吴二拱手,转身退了下去。
  楚予舒了一口气,随即起身去了县衙大牢。昨夜抓的人还在里面,不知道情况如何,他必须得亲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