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病魔

  冬季里一个难得的晴朗日子,隐藏许久的太阳终于探出了脑袋,洒下柔和的光芒,给寒冬披上了一件温暖的外衣,瓦蓝的天空明净而深邃,几许白云缱绻着,变幻成不同的图案。
  “她还不能够出院。”声音浑厚而凝重,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医生。
  “为什么?”我的心隐隐不安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我们发xiàn
  她的子宫颈部位有一块阴影,经过确诊为宫颈癌晚期。”平静的声音直穿入我的耳膜,产生剧烈的疼痛。
  “不,不可能的,一定是你们搞错了,你们错拿了别人的病历!”我的脑子里一片短暂的空白,后退了几步,仿佛被狂风席卷着的树木,全身剧烈地颤抖着,痛喊着。
  我拼命地摇着头,泪水奔涌而出,告sù
  自己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然而医生坚定不可动摇的样子,我知dào
  这一切都是事实,这一切都是他妈的残酷的现实。
  我恍惚地朝病房迈着艰难的步子,不晓得蓓蕾千疮百孔的心怎么面对这次致命的打击,我狠命地忍着翻涌着的伤痛装成若无其事。
  “心怡,你回来了,我可以出院了吧?”我注视着蓓蕾,她如水的眼睛里分明呈现着生命的悸动,我不明白为什么生命可以如此脆弱的转瞬即逝?
  “医生说你身体还很虚弱,需yào
  再修养一段时间。”我搪塞着,尽量躲避蓓蕾的目光,我怕我的泪水会不能自已地倾泻而出。
  “心怡,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啊,为什么住了这么长时间医生还不让我出院呢?”蓓蕾狐疑地问着,脸色些许的苍白。
  我的心不由得一颤,但又很快逼自己平静下来:“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乖乖地睡觉。”
  我轻轻地盖好蓓蕾的被子,轻轻地抚摸着她柔软还散发着淡淡芳香的头发,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静静地聆听她轻轻的酣声,她秀美的脸庞依旧如夏花般灿烂,发xiàn
  自己竟然这么的渺小,这么的无助,面对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只会束手无策和坐以待毙,我痛恨自己的无能,泪水滚滚而下。
  夜,死寂般,惊不起半点波澜;路,恐怖的黑,叫人毛骨悚然。
  我无力地拖动着沉重的步伐,漫无目的地游荡。
  “凌风!”看见他好kàn
  而亲切的面孔时,我再也控zhì
  不了自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拽着他,任凭自己的泪水在他脸上纵横着。
  凌风就只是那样的轻轻搂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特别的长,寒风刺骨地呼啸,疯狂地撕扯着一切,悲哀与凄惨,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医院里弥漫着浓浓的令人窒息的药水味道,楼洁白而干净,但总给人以苍白无力之感。
  “心怡,你来了。”蓓蕾的脸完全消退了红润与光泽,仿佛一朵盛开的花逐渐走向凋谢。
  我强打住精神,有些僵硬地笑着:“蓓蕾,你看我都给你买了什么,全都是你最爱吃的。”
  “你每天都给我捎这么多好吃的,弄得我都不想出院了。”蓓蕾勉强地笑着。
  接触到她凄美的面容时,我拼命往下咽的泪水最终还是染湿了眼眶。
  以前那个活蹦乱跳、天真可爱的蓓蕾真的要永远地消失了吗,我真的不敢想象。
  “心怡,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你告sù
  我啊。”蓓蕾关切的眼神。
  “我哪有啊,我不知dào
  多开心呢,好了,你也该休息了,我可不想让医生再把我轰走一次,我走了,再见。”
  关上门的瞬间,我泪流满面而不能自已,瘫软地靠在墙上失声痛哭着,我诚心祈求奇迹的出现,毕竟这世间上的奇迹太少太少。
  “心怡,陪我出去走走,好吗?”蓓蕾乞求的目光,轻拽我的袖口。
  “医生说你还需yào
  修养。”
  “医生说,医生说,卓心怡,你倒底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背着我偷哭我不知dào
  吗,你以为我真的不知dào
  自己得了什么病吗,我得的是宫颈癌嘛!卓心怡,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告sù
  我,让我有个心理准bèi
  ,你想让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吗,你想让我恨死你吗?”蓓蕾紧咬着流血的嘴唇,泪痕狼籍地向我无力地哭喊。
  “蓓蕾,对不起,我——”
  “心怡,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的追求,我的梦想都还没有实现,我的一生还未曾有过真zhèng
  的辉煌,如果就这样死了我有太多的遗憾,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心怡,你知dào
  吗,我已经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蠕动……”蓓蕾靠在我的肩膀上,泪一颗一颗。
  “蓓蕾,你一定可以闯过这一关的。”
  “心怡,这一次我一定会让你失望的。”蓓蕾的声音好凄凉,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我清楚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安慰蓓蕾,只有让她尽情地痛哭吧,我的心被绞得粉碎粉碎,流着鲜红的血。
  “蓓蕾,我来了。”
  我推开病房房门,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被拔掉了的点滴,蓓蕾人已不见了踪影,我狂奔着,忧心、恐惧、愤nù
  、哀痛使我近乎失去了理智,泪倾泻着……
  “跟我回去吧,这样你会着凉的。”我终于在通往山顶的最后一阶台阶上发xiàn
  了她,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陪她坐了下来,搂着她蜷缩的颤抖身体。
  “心怡,我知dào
  ,如果我还继xù
  呆在医院里面,这辈子我都无法从那难闻的病房里活着走出来了,我已经时日无多了,我不想继xù
  呆在医院里面浪费时间,我想趁着我还有机会再看看这个世界,你看这的夜景多美,为什么以前我就没发xiàn
  呢……”蓓蕾单薄的身体仿佛风一吹就倒了,脸色如蜡。
  “心怡,我真的很想等到孩子出生,教他走路,教他说话,听着他喊妈妈,我要送他上学,看着他结婚,帮他带孩子,我还有好多事情都还没有做,我要去日本,在樱花飘落时跳着优美的舞蹈,我要去美国,感受纽约曼哈顿的繁华,我要去法国巴黎,和心爱的人一起去埃弗尔铁塔体验浪漫,心怡,我真的有太多事情想做了,可我都没有机会了……”蓓蕾深吸一口气,望着满空的繁星哀伤地说着。
  仿佛成千上万条虫子吞噬着我的五脏六腑,除了剧痛还是剧痛。
  “心怡,你答yīng
  我一件事。”蓓蕾的脸瘦如枯槁,轻柔虚弱地说道。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yīng
  你。”我含泪点了点头。
  “我想在临死前见见他。”
  血浓于水,无论蓓蕾的母亲之前对蓓蕾说了多么决绝的话,当她知dào
  蓓蕾身患绝症时,她的打击与痛苦远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猛烈。在母亲理智地分析与劝说下,蓓蕾不得不接受悲惨的事实,自己得了这种病想要把孩子生下来是不可能的,蓓蕾终于同意拿掉孩子进行化疗,然而当蓓蕾亲眼目睹到自己已成人形的婴孩儿时,她的哀嚎声,痛彻每一个在场人的心扉,直钻入骨髓。
  我则越来越不忍见到蓓蕾,稀稀疏疏的近乎光秃的头发,一副瘦得只靠骨架支撑的身躯,凹陷的青黑五官,我不愿意相信无情的病魔竟然可以把一个可人儿折磨成这个样子。
  “你知不知dào
  她就快死了,她马上就要死了,她得了绝症,她只是想在临死之前见你最后一面而已,你他妈的还在犹豫什么呢,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他为了你付出了一切,背叛了所有!”我找到蓓蕾的那个他,用尽全身的力qì
  怒吼,为了他的沉默而一顿死捶乱打,然后泣不成声。
  “远航,你——究竟——有没有——真心爱过我?”蓓蕾挤出恍若游丝的一声。
  “有,当然有了,我是真心爱你的,很爱——很爱——”远航颤抖着将蓓蕾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轻吻着,眼圈通红。
  蓓蕾艰难地细心地抚摸着远航的脸,露出满足的笑容,如秋叶般静美,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蓓蕾笑。
  蓓蕾的母亲按照蓓蕾的遗愿在蓓蕾死后将有用的器官捐给了有关部门,我无法体会蓓蕾的母亲究竟承shòu着怎样的丧女之痛,只知dào
  这个曾经叱咤商界的女强人在蓓蕾死后变得有些疯癫了,蓓蕾的死掏空了她的一切,再多的钱对她都毫无意义,她的世界已经坍塌了,崩溃了,她失去了唯一的生命支柱,而我只想到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只记得蓓蕾含泪不舍的眼神,在弥留之际,含糊不清地断断续续地说着,女儿对不起你,女儿无法孝敬你,至于还有什么我已经无法确切地记住了。
  远航蹲在医院的一个角落里,抱着头,哑声痛哭,深沉而强烈,心神涣散地对我说:“我真的爱她,她很单纯,很可爱,特别喜欢笑,成天无忧无虑的,和她在一起,我的烦恼忧愁苦闷全都可以被抛诸脑后,轻松而快乐。可有时我会不自觉地自卑,她和我的年龄差距使我害pà
  ,我害pà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会嫌弃我,我害pà
  我尽量保持的激情与浪漫一旦归于平淡,她会觉得乏味而不再爱我。我根本没有权利去爱他,可我还是自私地放任自己的感情,不去考lǜ
  她的处境,我还有一个孩子,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我不可以再自私下去,我不能给她真zhèng
  的幸福……”
  远航最终还是和他的老婆离婚了,在他的心里一定会永远有着蓓蕾的位置吧。
  蓓蕾就这样走了,就好像她的名字一样,蓓蕾,在含苞待放时就过早地凋谢了,自己好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却已欲哭无泪。
  雪,好大;天,好冷;夜,好长。
  天边的星星却出奇得多,出奇得亮,好像墨蓝绸缎上镶嵌的闪闪发光的宝石,如果人死后会变成星星,那么此刻,蓓蕾是否正在微笑着望着我呢。
  “大家好,我叫蓓蕾,就是表示含苞待放意思的那个蓓蕾。”
  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儿,甜死人的笑容,麻酥酥的柔柔的声音,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如卸闸的洪水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