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日头短长夜漫言语相激求书

  再次清醒时,眼前是破旧的帷幔,破旧的屋顶,破旧的床榻,破旧的桌椅,一如刚来到一方之地时的模样。
  穆连榕呆呆地望着床顶上勤劳吐丝的蜘蛛,看着它一下一下一圈一圈地织出一张圆形的大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逝去了。
  厨房内飘来清淡的米粥香味,穆连榕耸耸鼻子,吞了吞口水,确实饿了。
  她想起身,却总觉得全身无力,想抬起双手,却如灌铅般沉重,她微微转头,视线向下,便瞧见自己双手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被裹地像个粽子。她有些好笑,想起了当初在碧空楼帮九郎处理扎伤的样子,这手法,和当时的自己如出一辙。
  “醒了?”屋外走进一个身法轻盈,如仙子下凡般的男子,不过此时他的手上端着一碗白米粥,里面还放着一个汤勺,为其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穆连榕眼眸流转,稍稍示意,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堪堪发出一个字:“嗯。”
  “要吃点吗?”
  穆连榕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被缠住的双手,视线在两者之间来回交替,表情颇为哀怨。
  蓝君逸轻叹,一手提了一个小板凳到床边,然后将碗放在板凳上。他坐在床边,身体靠着床檐,将穆连榕小心扶起,圈在怀里,而后再将凳子上的白米粥拿起,吹一吹,然后一口一口地喂进她的嘴里。
  她有些咀嚼无力,只能一点一点地吃,而且在洒出来不少,口水混着米粥滴在自己和蓝君逸的衣服上,她有些烦躁,讨厌这样无力的自己。蓝君逸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极具耐心地喂着,丝毫没有在意眼前的脏乱。
  他不时的用手帕帮她擦着嘴,过了一会儿,等到蓝君逸再喂时,她便抿唇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吃了。
  蓝君逸将碗勺收拾妥当,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没有回应,她又变成了呆呆的样子,看着那只蜘蛛又织了一圈。穆连榕现在没什么精力说话,而且现在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想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有想,脑中空空如也。
  蓝君逸也没有指望她能回应什么,自顾自说道:“放心,你没事,好好调理些时日便能恢复了。你的双手在接触红疹病人时中了毒,不过只是轻微的表面毒素,清理干净便好了。”
  穆连榕不语,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她是感觉的到痛的,她想看清自己的伤势,想看看自己的双手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她微微抬手,示意蓝君逸。
  他却将她的手压下,摇摇头,道:“刚包扎好,不要乱动了,不然怎么好得快呢。”
  穆连榕不再强求,眼神飘忽无神,她自己大概猜到了,怕是已经溃烂的不忍直视了吧,所以才包裹的这么严密,生怕她看到。
  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些气力,她淡淡问道:“他,怎么样了?”
  蓝君逸知道她说的是方回春,却也不直接说他的状况,道:“大夫被带走时,交代了我几句,让我帮他代为转述。”
  穆连榕的眸子依旧是死气沉沉的,她翻了翻眼皮,静静听他说着,想象着方回春说话的语气和暴躁的口是心非的样子。
  “老夫从医数十载,扪心自问没有亏欠过任何人,大家也对老夫尊敬有加,唯独这个小娃娃,总是惹我生气,可我瞧得出来,她是心善的,平常老夫虽然未说,但此临走之际,有些话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老夫一直想收她做个小徒,可又碍于面子不肯明说,她是老夫见过在药理方面最有天赋的孩子,老夫一直想让自己的医术得以传承,可如今看来,也再没有机会了。”
  蓝君逸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道:“这是大夫走时让我交给你的。”
  穆连榕点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他,怎么样了?”
  又重复地问了一遍,尽管知道他已经凶多吉少,但心中还是抱着一丝希冀,万一有万一呢?
  “证据确凿,民情激愤,当众绞杀。”
  短短十二个字,将一切都道明了,她只道了一声:“知道了。”便再也没有说过话。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漫长而又短暂。夜晚的时间总是很漫长,穆连榕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蓝君逸也会被穆连榕此举惊醒,耐心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像小孩子一样。她却总是缩在床角,躲地远远的,早晨起来时,枕边有模糊的水渍。而白日的时光却显得十分短暂,随意发发呆,看看门外的日光,一天就过去了。
  她变得不爱说话,不似以前那般活泼,心中有诸多的烦闷。但看向她时,她又表现出一副看淡生死的豁达,她仅仅只是,不爱说话了。
  方治庭来看望她,后面跟着一个小尾巴方婉婉。庭宝说这里太寒酸了,想接她去府里住,气的方婉婉嘴角哼哼,直到穆连榕拒绝了,脸色这才好点。还热心张罗着送来了许多吃穿用品,让穆连榕安心在这里住下,不用搬家。
  穆连榕有些好笑,不过也看开了,不过是像曾经的自己一样,追着喜欢的人不放手还有点小吃醋罢了。
  她现在虽然每天都和蓝君逸在一起,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但却再也提不起情爱之心。你问她是否还喜欢,她的回答自然是喜欢的,但这个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其他的感情,也同样重要。
  方长卿也来看过她,给她带来了保暖的衣物和珍惜的药材。他可能没有适应这边的天气,还以为是在冬藏一带,所带的衣服都比较厚实,这个天气穿着颇有些热。
  老实说,穆连榕是不大想见他的,可是人来都来了,也不好把人家赶出去。
  方长卿道:“你在怪我吗?”
  “山主不过是秉公执法,小女子不敢怪您。”
  方长卿又道:“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是我也是身不由己。”
  穆连榕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法理情理上他都是没错的,那到底是谁错了呢,她不想再思考这个问题,转而问道:“鸢尾还活着吗。”
  方长卿明显一愣,随即恢复了镇静,他许久都没说话。
  穆连榕回望过去,眼中满是疑惑和探寻。他这才道:“鸢尾的状况还好,还指望着姑娘想办法解救。”
  “我解救?”穆连榕冷哼一声:“我怎么解救?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方长卿不语。
  穆连榕接着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山主,近来才想到的。”
  “你说。”方长卿眉头紧蹙,像他平时那样,不曾舒展。
  “按说一个正常人,若置于严寒之地,不吃不喝十来天,早就冻死或者饿死了,你说,鸢尾为什么还没死呢?”
  方长卿道:“榕姑娘说的是一般的情况,但是这个地方,本来就不能用常理来判断,不是吗?总会出现一些匪夷所思的异象或者骇人听闻的事情。家妹现在确实还残存一丝鼻息。”
  穆连榕淡淡一声:“知道了。”便不欲再说话。
  方长卿见此,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也不再打扰,转身欲走,却在踏出房门的一刹那被叫住。
  “山主可否帮我一个忙?”穆连榕地话语轻轻飘来。
  方长卿转身,道:“姑娘想要在下帮什么忙,只要能做到的,在下都可以相帮。”
  “陋室之中,除却残灯,寥寥无几,精神颇为空虚,想借几本书来看看,打发时光。”
  方长卿点头,道:“姑娘想看什么书?在下去替姑娘寻来。”
  “我曾在医馆帮手时,瞧见医馆的案架上有许多医书,山主可否替我寻来?”
  方长卿脸上有些许犹疑,道:“医馆已经被查封了,禁止外人进入,姑娘说的这事,颇有难度。”
  “山主可否答应?”
  方长卿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复杂,许久才道:“我尽量吧。”
  穆连榕语气强硬,道:“山主莫要给我说官话,能做便能做,做不到便做不到,别说些尽量不尽量的话,免得我空欢喜一场。若是拒绝,便现在就拒绝,,若是应承,那便要做到。”
  穆连榕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是却故意激他。
  “姑娘今日有些不讲理。”方长卿似乎有些不悦,哪有求人帮忙却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这不是逼着他应承吗?
  他甩手离去,穆连榕看着他的背影,终于露出了如狐狸般狡猾的眼睛。
  不出意料,穆连榕要的医书第二日便给送了过来,足足装了一大车。
  蓝君逸去山间砍了些树木,给她做了个书柜,将里面的书分门别类地摆放好,穆连榕瞧着十分舒心,话也多了不少。
  “九郎,你来一下!”穆连榕高呼着,招呼蓝君逸过来。
  蓝君逸走近,却见穆连榕狗腿地替他搬好凳子切好水果,奉好茶,一脸讨好。
  他抬眉,眼神询问。
  “你坐,你坐。”
  蓝君逸依言坐下,看着穆连榕捧着一叠书本,将其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他的旁边,眼中闪着透亮的光,道:“我不识字,你教教我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