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求生欲很强

  莫琰问:“那如果我不配合呢?”
  “你不会不配合。”傅歆一手端着碗,一手拉着他到餐厅坐下,“用钱收买只是第一步,如果你不妥协,还有你的工作、你的声誉、你的前途,这些全部都是吴梅可以拿来做文章的工具,
  没有几个人能扛得住这种心理压力。一边是艰难漆黑的路,一边是唾手可得的金钱和资源,相信我,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
  莫琰一头栽倒在他的肩膀上,深深叹了口气。
  糖水实在很难喝。
  他闷闷地说:“我以后都不做饭了。”
  傅歆揉揉他的头发,低声又温柔地抗议:“欺负你的是吴梅,为什么要害得我将来没饭吃?”
  就很委屈。
  鉴于美玉君的厨艺实在很堪忧,所以宵夜变成了外卖糖水,加了桂花的红豆汤圆,刚好能安抚一下低落的情绪。
  从英国带回来的那只帕丁顿熊,肚子里填满了软绵绵的鹅绒,枕上去很舒服。
  莫琰盯着客厅的天花板发呆。
  傅歆坐在他身边:“还在想吴梅和Nightingale?”
  “嗯。”莫琰说,“我刚刚仔细考虑了一下,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万达员工,所以如果你不能说服我,又不想得罪凌云,按照正常的逻辑,只需要开除我就可以了。”
  “嗯。”傅歆说,“然后呢?”
  “如果我一直不肯妥协,这件事大概要扯很久。”莫琰握住他的一只手,“你不能一直做传话筒,那实在太奇怪了,以后我得自己面对她。”
  傅歆笑笑:“怕吗?”
  “我需要好好想一下。”莫琰坐起来,态度很严肃。
  小王子的世界里依旧有月亮和童话,暴风雨却已经压在了树梢与城堡的尖顶,狂风在那里呼啸盘旋,在玻璃上留下碎痕般的冰晶。
  “要写什么?”傅歆看着他从书房里找出了笔和纸。
  “脑袋有点乱,所以要把想到的事情都写下来。”莫琰坐在地毯上,把帕丁顿熊塞到身后当靠背。
  他的字迹很潦草,与其说是记录,不如说是在利用笔尖的游走来让自己放松,过了足足十几分钟才抬起头:“如果我用之前留下的花纹暗号去威胁她,最坏会有什么结果?”
  “那不叫威胁,叫谈条件。”傅歆递过来一瓶水,“鉴于目前Nightingale对凌云很重要,如果你执意要求拿回品牌,手里又恰好握有充足的证据,那吴梅可能真的会为了留下你,而放弃唐夏。”
  “其实有身份证号码后六位在,我想拿回品牌很容易。”莫琰说,“但就像你说的,Nightingale现在对凌云来说只是重要,还不至于不可分割,
  所以我要是太莽撞强硬,吴梅同样也能选择割肉放弃Nightingale,唐夏只需要出面道个歉,暮色依然可以得到很好的发展,甚至是更好的发展。”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哪怕是再热点的新闻,网友的关注时间也不会超过三个月,更别提只是一个设计师抄袭的故事——而且对方还诚恳道歉赔偿了,实在没什么好值得追踪下去。
  “所以?”傅歆问。
  “我不能激怒吴梅,毁了Nightingale。”莫琰合上笔帽,“我还需要凌云来继续运作它。”
  说是聪明也好,成年人的圆滑也好,总之这次他不想吃亏,也不想让Nightingale吃亏,一时冲动的后果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
  而且明显自己会伤得更重,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傅歆点头:“你可以慢慢想,现在着急的应该是凌云,我们不用慌。”
  莫琰又问:“你要什么时候给吴梅答复?”
  “至少也得一周后。”傅歆笑笑,“毕竟她自己都说了,你又天真又倔强,一听就知道不是那种愿意配合上司、接受人间黑暗的类型,所以需要很多时间慢慢磨。”
  他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要怎么回复——莫琰在刚开始时一口拒绝,后来才逐渐松口,
  愿意和吴梅面谈,这样至少能让对方感觉到几分希望,证明事情是在一点一点往前推的,不至于毫无进展。
  莫琰挪了个地方,枕在傅歆腿上。
  下一周有很多新店招商的工作要展开,可吴梅和Nightingale的事情还悬在空中,想一想就头疼。
  所以很需要男朋友贡献一下外在美,范围包括但不限于胸肌和腹肌。
  傅总经理欣然答应。
  卧室的香薰灯被换了新的精油,从花香变成了檀香木调。
  更硬朗,更独特,也更清冽。
  是长大后才懂欣赏的味道。
  而相比起莫琰的心事重重,唐夏这几天倒是轻松了许多。在说出Nightingale的真相,又得到吴梅的承诺后,他整个人都像是卸下了一座心头大山,很有几分“烦恼一扫光”的神清气爽。
  “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能解决,那我们之前倒是白担心了一场?”李大金丢给他一根烟,“这位吴总办起事来还挺向着你。”
  “不是向着我,她凡事都以集团利益为主,这次我只是恰好站在利润一边。”唐夏纠正。
  “那也行啊。”李大金说,“只要能帮上忙,你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对我们有利就没问题.”
  “我过几天可能要带着团队出差。”唐夏喷出一口烟雾,“申玮那头怎么样了?”
  “得,这还有一不稳定因素呢,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李大金说,“不过也真没什么好说的,他就天天待在那小出租屋里,门也不出,全靠外卖活命。
  我前天还去看过一次,刚好赶上毒瘾发作,在那难受得满屋子乱窜,但也没见抽,可能真戒了。”
  “能戒干净吗?”唐夏皱眉。
  “能不能戒干净,这人你也不能再要了。”李大金提醒,“要我说,他还真不如接着抽,我连招呼都打好了,只要他一碰,立马就能有警察叔叔上门提供服务,给他再弄进去。”
  “能戒了总是好事。”唐夏抖落烟灰。
  李大金一乐:“戒了算什么好事,戒了也是一祸害,将来还不是得靠着你养,要我说,他戒不了才是好事,戒不了,他就不是你的麻烦,而是党和人民政府的麻烦。”
  “要是申玮能彻底戒毒,能保证不惹事,我养他一辈子还真没问题。”唐夏把腿架上茶几,“算了,难得轻松一天,这件事以后再说。”
  李大金嘴角一扯,很想补一句,自己天天泡在酒吧里,吸烟人员见得多了,能彻底戒除的,真没几个。
  普东山的新店已经基本完工,这天莫琰在内场巡视了一圈,出门就被保安拉住,说顾助理,对面有个人一直在偷偷摸摸拍我们的大楼,都半个小时了也不见挪窝,要不要去阻止一下?
  “这一片绿叽叽的安全网,有什么好拍半个小时的?”莫琰有些纳闷。
  “对啊,我刚开始也觉得没什么好拍的,就没搭理,可他也拍得太久了。”保安一指,“喏,就是那个人。”
  莫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街对面果然站了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穿着一身登山装,倒扣着棒球帽,混搭得不羁又毫无章法,但胜在实用。
  蒋山调整了一下相机焦距,原本想让背景更加虚化,镜头里却突然闯进来了一个人。
  莫琰说:“这位先生?”
  声音近在耳边,蒋山被吓了一跳。
  “您是在拍我们的商场吗?”莫琰问。
  “我在拍那些绿网。”蒋山把相机放下来,说完又觉得对方可能无法理解,于是补充道,“有一种即将毁灭的地狱苍凉。”
  莫琰提醒:“这位先生,我们的商场还没开业。”什么就“即将毁灭的地狱苍凉”了,哪怕唱一首喜洋洋呢,也比说话强。
  “我是说绿色的安全网很苍凉,很悲观。”蒋山比划了一下,“它们和商场没有关系,拆掉之后,就换另一个地方继续悲观。”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天生就能把各种无稽而莫名其妙的事情,都说得充满道理和正义感。
  这种人要么做思想品德的老师。
  要么加入非法传销组织。
  莫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和老师差得有点远,下一刻就从裤兜里掏出一瓶安利让你了解一下,倒是很有可能。
  于是他往后退了一步,好心提醒那边的井盖有些松,偶尔还会一百八十度翻个面,您拍照的时候千万留心脚下别踩空,我就先走了。
  蒋山点头道谢,在他往回走的时候,顺手按下了快门。
  春雨初停的街道,庞大的绿色建筑,和陌生的年轻人。
  他很喜欢这幅作品,打算带回自己的艺术长廊。
  两人谁都没有把这场短暂的交谈当成一回事,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神奇地再度相遇在小面馆。
  蒋山说:“咦,这么巧。”
  莫琰能顺利认出对方,全靠相机和那件破了个洞的掉色耐克。
  “你是本地人吧?”蒋山一边搅面一边称赞,“这普东山的天气可真是好,空气也好,我在山里待了一周,差点舍不得出来。
  “我不是本地人,只是在万达工作。”莫琰笑笑,“但我同意你的观点,普东山确实风景优美。”
  “万达最近生意怎么样啊?”蒋山随口问。
  莫琰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亲切领导式的聊天方法,只好回答,挺好的。
  “最好的还是女装吧?”蒋山又给他要了瓶可乐,“哪几个牌子?”
  莫琰略微狐疑,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最烂的商业间谍了,没想到还能有更烂的,一罐可乐就想换取情报。
  于是他说:“美丽小羊。”那是一个风雨飘扬的可怜羊毛衫品牌,业绩月月倒数,目前正在撤柜的边缘疯狂试探。
  蒋山倒是深信不疑,心想,果然太太平时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凌云的Nightingale业绩最好,人家商场的人都说了,美丽小羊。
  这家小店是个川味馆子,为了迎合本地人嗜甜的口味,面浇头都做过改良。
  莫琰很喜欢,蒋山却不满意,他尝了没两口,就叫过老板,说要一碟泡菜上面舀一勺辣椒粉,切一把小米辣,
  挑最嫩的小水葱切碎,把菜籽油在锅里先烧热,再凉到剩下八成温度,一并浇在泡菜作料上。
  莫琰听得肃然起敬。
  “油千万别多。”蒋山继续叮嘱,“就那么一小点,你懂吧?”
  对于食客的独家定制,老板临时开价:“一盘二十。”
  蒋山照着八折砍:“三十两盘。”
  老板很爽快,没问题。
  等他走后,蒋山小声对莫琰说,这儿不行,有空你去川蜀地的小馆子吃几顿饭,除了服务员固执地不肯说普通话、沟通稍微有些困难外,面和泡菜都是绝味。
  “您是专业的摄影师吗?”莫琰问,“听起来好像去过很多地方。”
  “是,我一直在外面,前段时间刚刚接到临河镇政府邀请,去拍了青烟水乡的宣传照片。”蒋山打开相机给他看,“喏,这可是好地方,我拍的时候还挺不忍心。”
  屏幕里的小镇沉睡在水雾里,灰瓦白墙上染着朝阳的金。
  “真漂亮。”莫琰称赞,又有些疑惑,“为什么会不忍心?”
  “你之前没听过临河水乡的名字吧?这地方还没开发呢,纯朴安静极了。”蒋山说,“我干的活就是在破坏这份安静,当然不忍心。”
  “您的意思是,等游客发现了镜头里的这个小镇,就会蜂拥而至,让环境变得又闹又乱?”莫琰把相机还给他,
  “但当地人应该是欢迎这种‘破坏’的吧,毕竟安静和纯朴也不能当饭吃,我们没资格要求他们固守贫穷,经济发展总会带来一些负面的‘灾难’。”
  “那是你们商人的想法。”蒋山不认可他的观点。
  莫琰生平第一次被人称为“商人”,还挺新鲜,他笑着问:“那您怎么看?”
  “我就是觉得,这环境可惜了。”蒋山咂嘴,“每天都能躺在渔船里晒太阳,再摆一个破收音机听咿咿呀呀的戏,那日子。”
  莫琰礼貌地表示了一下赞同。
  肯定有人是真心向往着水乡里清苦又静谧的生活,但必然不包括面前这位邋遢大叔——他全身上下除了那件褪色的破耐克上衣,
  就没有便宜货,宛若垃圾堆里捡来的棒球帽上隐隐透出“H”的标记,可能是全世界最低调的Hermè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