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你欺人太甚

  这一年来,他不看新闻、不读报纸,完完全全与外界隔离。
  打从他瞎了眼之后……
  无瑕坐在向阳的草地上,一边吃着简单的火腿三明治和炒蛋、喝着新鲜的柳橙汁,一边浏览摊在大腿上的英文报纸。
  这屋里的男主人不喜欢看报纸,严格禁止有人在屋子里谈论新闻时事。
  不仅是个痛恨记者的男人,还是个很会耍脾气的大老爷。
  接连浏览过几则新闻标题,却一直无法专心在文字上。
  无瑕知道自己不专心的原因。
  她在偷听。
  这位置靠近他卧房窗户,她听见他打开紧闭的窗子,在卧房里跌跌撞撞。
  他低咒了声,丢开某个不明物体,那不明物体飞了出去撞倒床头台灯,台灯倒在地上,幸好有厚厚的地毯保护着,没摔坏,只发出乒乒乓乓的噪音。
  她撇撇嘴。可怜的班杰明……
  暗忖那男人还要发多久的脾气,接下来又会怎么做?她就忍不住泛起一阵期待的哆嗦。
  就在一个礼拜之前,尽管他瞎了眼,却仍有一群佣人争相当他的眼睛。
  他乐得就算看不见也不会饿死,总是有办法衣冠楚楚地摆出大老爷的姿态,用鼻孔跟她说话,彷佛她是一只停在死肉上的苍蝇,言语间充满蔑视与自厌。
  跟印象中风趣爽朗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江寒月,天海集团的“前”董事长。
  一年前,各大媒体还炒作着他与第一名模的绯闻,孰料一场车祸夺去他的视力,还好名模未婚妻并未因此离弃这男人,甚至在病榻前殷勤照料,实是感人。
  然而消息才曝光没多久,这男人董事长的地位在董事们投以不信任票后,被逼宫退位。
  不过,故事最悲惨的结局还不是这个,而是他的名模未婚妻另结新欢,神乎其速地和天海集团的新任董事长传出好事将近……
  而后,国王不再是呼风唤雨的国王,他躲进自己的城堡里,镇日与青蛙说话——从此不再对人开启心扉。
  玛莉每回谈起他,脸上总有抹骄傲的光彩,像一个慈蔼的母亲把自己孩子当宝那样……玛莉深深爱着这个男人。因为玛莉的缘故,无瑕多少知道一些那男人的往事,是以不认为如今的江寒月跟以往的他,还是同一个人。
  今非昔比,他变得愤世嫉俗了。
  以前的他,似乎并不是这样子的……
  总算,头顶上的窗口内没再传出任何声响。
  静下来了,是又躺回床上闷头大睡,还是……
  “无瑕!”头顶上突然爆出低吼声。
  她差一点举手喊右。他喊她?
  “你欺人太甚!”江寒月对着天花板怒吼。
  啊,原来只是在咒她,并不是要低声下气向她求援。
  看来折磨他的乐趣还能品味好一段时间。
  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她将杯盘及报纸从后门收进厨房里。
  上阁楼工作前,趁着经过他卧房,她偷瞄了一眼。
  啊,太好了,门没关,不必拿备用钥匙——虽说她早已逼钱管家将这屋子里大小房间的钥匙全交给她。
  要知道这可不容易。倘若江寒月是这城堡里受到诅咒的野兽国王,那么,那白发如银的钱管家,就是这城堡里的守护神兽。论起对这个国王的忠诚,钱管家若不称第一,绝对没有人敢称第二。
  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哗啦,看来大老爷已经转移阵地,将自己关在浴室里了。
  无瑕悄悄走进卧房,将东倒西歪的玩偶——她的班杰明捡起,放在沙发上。
  而后,瞟了眼被他随手扯到地上的床单,本想顺手捡到洗衣机里,但一想到这场战争还没结束,如果她对敌人太好,恐怕最后会输了自己。
  床单再度扔回地上……
  如果他想睡在没有床单的床上,那就由他好了。
  她可不能宠坏了他。
  烫到了。
  江寒月迅速收回试水温的手。
  想关掉流个不停的热水,一时间却找不到水龙头开关。
  忍着皮肤热烫的痛楚摸索半天,总算关掉热水。将浴缸里过热的洗澡水全放掉后,才改用比较安全的冷水盥洗。
  虽是夏天,但他没有洗冷水澡的习惯。
  之前钱管家会先帮他将洗澡水的温度调匀,并将沐浴用品准备妥当后,才让他进浴室洗澡。
  看来过去他是太享受了!
  有无瑕在,只怕未来的每一天都会是洗冷水澡的日子。
  她存心不让他好过。
  找不到洗发精,他手摸到一块滑溜的香皂,便凑合着洗了头发和身体。
  浴室地板被水溅得湿滑,赤脚踩在抛光磁砖上时,差一点摔倒。
  是双手反射性捉住一旁的毛巾架,才及时稳住自己。
  本来想刮个胡子,也找到刮胡刀了,却因为看不见自己的脸而险些割到脖子,一不小心便在下巴上刮出一条条细细血痕,惹得他频频诅咒。
  “该死!”光是这个早上,他便已不知诅咒多少次了。
  想逼他投降,没这么简单!
  想起过去半年来,他从漠视她,到无法不迎接她的挑衅,乃至如今剑拔弩张……江寒月不认为他的妻子会满足于他的俯首称臣。
  若不把他踩在脚底,令他匍匐于前,再狠狠嘲讽一番,她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倘若当初答应跟她结婚时,他曾多花些心思了解无瑕的事,也不至于轻率地答应姨母临终前的要求,与她结为夫妻。
  他不知道,一向疼爱他的姨母怎么会认识像无瑕这样的女人。
  但他可以肯定,姨母必然不知道无瑕在婚后会如此百般折磨他,否则姨母绝不可能让她靠近他半步。
  如今一纸婚约将他们绑在一块,而他却是个连生活起居都无力自主的瞎子。
  这教他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不过是想躲起来清清冷冷地过完这可悲的一生,为什么她非得扰乱他平静的生活?
  或者,打从在圣坛前昧心许下婚誓的当下,便已注定此生他将永无宁日?
  假若时光能够倒流,重回半年前……
  半年前。
  还是幽冷的冬天。
  在杜玛莉受洗成为教徒的那座乡间小教堂里,华神父站在圣坛前,为一对新人主持婚礼。
  此时杜玛莉已经相当虚弱,却仍坚持坐在第一排座位上,含笑地看着新人交换戒指,互许婚誓。
  这场婚礼的见证人不多,但总归是一场正式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