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奥古斯都·普拉弗尔

  天亮得很慢,因为安吉莉尔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昨天晚上,佩姬带她去了第五街,这是安吉莉尔在贵族间的首次亮相。
  她当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抛开优美的曲线和无暇的面容不谈,安吉莉尔身上隐约透露的气质才是让那些贵族最为惊叹的存在。
  ——时而如少女般烂漫,时而如熟女般风情万种。
  在儿时,安吉莉尔不止一次幻想过今夜的场景,这一幕和她最美好的想象几乎贴合一致。
  但奇怪的是,安吉莉尔并未有想象中那般开心。
  她越来越感觉自己像是一件工艺品——一件精心打磨了十七年的工艺品。
  天渐渐亮了。
  直到晨雾渐渐散去,安吉莉尔这才从床上爬起。
  经过一晚上的挤压,特意拉直的长发已是杂乱无比,但她并未顾及这些,而是胡乱把头发扎在脑后,套上黑风衣便出门了。
  她又在大街上磨蹭了一会儿,估摸着奥利奥该起床了,这才跑到早点铺买了两份早餐。
  不过当她走到事务所门口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奥利奥正准备出门。
  “奥利奥先生。”
  安吉莉尔快步跑了过去,气喘吁吁地说着。
  “你的早餐。”
  “哦。”
  奥利奥接过早餐,又整理了一会儿自己的衣摆,这才说道。
  “事务所的门开着,有什么事情你帮忙处理一下,我可能要下午才会回来。”
  “好”
  安吉莉尔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么早出去是做什么?”
  “今天是我老爹的忌日,我得去他坟头看看。”
  奥利奥摆了摆手,很快便骑着马远去了。
  目送着奥利奥消失在街道尽头,安吉莉尔抿了抿嘴,把事务所的招牌从里面搬了出来。
  她盯着那块招牌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满意,于是拿出抹布小心擦拭着那块招牌。
  街道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了。
  看见里里外外忙碌的安吉莉尔,许多人跟安吉莉尔打着招呼。
  “安吉莉尔小姐早啊。”
  “安吉莉尔小姐,你比上次又漂亮了。”
  “你这么能干,奥利奥阁下肯定可以轻松些了。”
  安吉莉尔并不认识这些人,但她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对她这么热情。
  不过这原因和她本身无关
  对于活着的穷人来说,都灵是一座拥挤的城市,对于死人就更不用说了。
  属于穷人的公墓区在很远的郊区,即便是军马也要耗费一个小时的脚程。
  除开一个个划分在白线内的泥地外,并没有别的附属设施能够体现公墓二字。
  把军马拴在门前,奥利奥沿着盘山小路一路向上。
  一座座坟墓整齐地坐落在小路两边,对于死去的穷人来说,墓碑是唯一能衡量其财富多少的标志。
  大部分人的墓碑都是草草雕刻的大理石,少部分人的墓碑有着庄严肃穆的纹路,一看便是出自专业雕金匠之手。
  “呼。”
  奥利奥停了下来,他俯视着山腰下方的墓碑,那些灰色的石碑如同一级级阶梯,仿佛通往天国。
  看了一会儿风景,他低下脑袋,把脚上的泥巴甩在面前的空地上。
  这块空地上本该有一座坟墓,可出于某些原因,尸骨上的土丘被人给移平了。
  为了防止某些人恶意占用这块土地,地面上种满了龙血花,一共九十九朵,是两年前特意种植的。
  在泥泞的土地上跪下,奥利奥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龙血花。
  说实在的,这态度着实有些敷衍。
  但出于这名为父子的天道人伦,奥利奥依旧在履行着作为儿子的职责。
  关于故去的奥古斯都·普拉弗尔阁下,一千个人对他一定有一千零一种看法。
  在某些人眼里他是混乱的发动者,在某些人眼里他是时代的开创者。
  他对于某个帝国的功劳无人能及,但同样的,他也被钉在了那个帝国的耻辱柱上。
  抛开这些历史身份不谈,对于奥利奥个人来说,他的父亲属实谈不上一个称职的父亲。
  甚至因为过度迷恋二胎的缘故,奥利奥对他还心存不少芥蒂。
  不过母亲生二胎的时候难产死了,所以二胎这事儿可以抛开不谈。
  和许多人的父亲一样,他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忙于事业,而在年老的时候又无力从现在的位置抽身而退。
  在小的时候,他是频繁出现的陌生客人。
  在大的时候,他是言传身教的熟络严师。
  因为父亲过于强势的缘故,所以他的死给奥利奥带来的不只是悲伤,更多的反倒是从未体会过的自由。
  因为这份自由,奥利奥选择背井离乡,一个人在都灵的贫民区自由自在地生活。
  或许后人会将这段经历称为一种逃避,但对于现在的奥利奥来说,这段经历称得上是悠游自在。
  又跪了一会儿,奥利奥刚准备从地上爬起,但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于是伸长脖子,认真盯着面前的龙血花。
  这花是他亲手种下的,一共九十九朵。
  但他刚才下意识地数了一下,发现这花居然多了一朵。
  这显然不科学。
  奥利奥站了起来,他撑住自己的膝盖,认真地数着面前的龙血花。
  他数了一遍,又检查了一遍,确认这真的是一百朵。
  多出的那朵很好辨认,它正和另外一朵挤在一块,乍一看就像是一朵花一般。
  奥利奥伸出右手,将左边那朵龙血花连根拔起,放在手中端详着。
  看了一会儿后,他喃喃道。
  “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