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来问问题的大多数都是女学生，许越扬始终言笑晏晏。林棠逛过整个展厅回到他这里的时候，他正被一个女孩子拉着求合影。女孩子还想要他的联系方式，他三言两语拒绝，走到林棠身边坐下。
递给她一块大白兔，“一会儿加油。”
“放心，绝不给组织丢脸。”
林棠握着稿子站在台阶下，手心的薄汗让纸张微微发皱。十分钟后，她就要站在台上，面对台下三百多位学术圈的专家和同仁，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
万钧做经纪人这么多年，大场面见得多了去了，不过这种严谨的学术圈会议还是第一次见，整个人束手束脚，浑身不自在。
可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硬着头皮愣是坐到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掏出手机打开摄像模式，嗯，视角不错。台上的女孩一身黑色职业装，和之前见到的很是不一样。头发梳成简单的高马尾，明明是英姿飒爽的打扮，但配上她略带孩子气的脸庞，只显得俏皮可爱。
如果把她拉进娱乐圈，肯定是小花里的一股清流。
但估计洛川多半是不会允许的。
还好，连带提问时间，林棠只讲了二十分钟，不算太长，要不他胳膊非举断了不可。什么电机电磁场之类的专业名词万钧是一个字都不懂，只是觉得这姑娘声音清亮动听，品味也还不错，至少ppt做得很好看。
林棠是在讲到一半的时候看到他的，动作明显一滞，赶忙提醒自己回神。
她是下午茶歇前最后一个报告。甫一结束，就跑到万钧面前，叫了声“万哥”，眼神却越过他四处张望。
“别找了，他没来。”万钧拍了拍林棠肩膀，“讲得真好。走吧，我来接你的。”
“接我？”
“嗯，接你去找洛川。”
林棠在犹豫。的确，除了这个报告需要她完成，剩下的理论上来说她都可以不出现。
但多年来养成的规矩的性子不允许她这么做。本来是想着等熬过这两天，后天一早再偷溜。他们回程的车票在周末，这样一来她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去陪他。
“他受伤了。”万钧慢条斯理地开口。
果然，下一秒，他就看到小姑娘眉毛一拧，脸上的表情和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冬夜如出一撤。
其实洛川只是让他来把小姑娘做报告的视频录下来拿回去给他看，并没让他接人，他甚至打算随便编个什么理由把受伤的事情隐瞒过去。毕竟伤到脚踝这种程度，在洛川这么多年的演艺生涯里，实在不值得一提。
但万钧才不管这些，他就是个喜欢看戏的人。
怎么可能呢？明明昨晚才见过他，刚刚他还在和自己发信息。林棠的脑袋瓜里骤然浮现起洛川吊威亚出事故的那一次，还记得当时每一篇新闻报道都令她触目惊心。
她想立刻看到他。
拉了万钧的手臂就要夺门而出，把万钧拽得生疼，头一次发现这小姑娘有这么大的力气。
“林棠。”是许越扬。他只穿着白衬衫，平静地站在侧门口。
“越哥，”林棠停下脚步，声音却急切，“我得走了，之后的日程麻烦你盯着点儿，谢谢越哥。”说罢，头也没回地消失了。
“祝贺你，今天讲得很不错。”一束白色的风信子，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飘飘摇摇。
林棠下了车一路狂奔，问了房间号就直接冲进酒店的电梯。万钧跟在后面忙朝着追上来阻拦的大堂经理摆摆手。
“洛川！”房门锁着，林棠又没有门卡，急得不行又不敢大声喊，只能一次又一次按门铃。
这个万钧，怎么还不上来。
万钧此时正在楼梯间抽烟。呵，上去？我为什么要去当电灯泡。
终于，门把手转动，房门打开。开门的是洛川。
林棠的心稍稍安定下来。还好，他还能起来开门。
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把他看了个遍。眼前的洛川，看起来很乖。柔软的刘海服帖，轻垂在额前，敛去了些本来的锐气。深灰色的运动服，左腿的裤腿挽起，露出脚踝的石膏。
就像个打篮球受伤了的高中生。
刚刚听到林棠在门外叫自己的名字，洛川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对万钧千叮万嘱，不要告诉林棠他受伤的事情，可她还是来了。
洛川有点儿不太习惯现在矛盾的心情。过去的二十九年里，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顶着。可现在，面对林棠，既不舍得让她为自己担心，又确确实实盼着看到她在乎自己的样子。
看到林棠的目光落在他腿上，洛川下意识想躲。林棠却直接蹲了下来，手指轻轻抚上去，“疼么？”
隔着一层石膏，洛川本该什么都感觉不到，可他总是觉得，林棠手指触碰到的地方，都有点儿麻麻的。他就这么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根本忘了回答她的话。
林棠站起身，把他的右臂撑在自己后颈上，左手环上他精瘦的腰。洛川先是一愣，随即跟着她的步子慢慢向前踱，一边拥着她，一边努力不把重量压在她身上。
一米六八的林棠，在他怀里，显得那么娇小。
洛川很享受这样的身体接触，“棠棠，别那么摸，痒。”
听见头顶传来带着笑的声音，林棠环在他腰侧的左手像碰到滚烫的锅沿儿似的弹开。又立马被洛川捉了放回原位，还抓着她的手指头轻轻捏着。
就这样半拥半抱搀扶着他进了房间，林棠才发现屋子里不止洛川一个人在。
想到刚刚的对话和动作全都暴露在第三者面前，明明没什么特别的，她还是感到不自在。第一反应是放开洛川，却又担心他会摔倒，所以放手放得很小心，慢慢将他靠在墙壁上，又立刻离开他。整个动作显得有些尴尬。
林棠双手交叠在身前，乖乖站在洛川身边。旁边人却自然得像没事发生过，靠着墙壁就势把手插在口袋里，下巴轻轻一抬，“我助理，方波。”
方波此时此刻无比想念另一个老板。川哥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搞得他这个助理很没有存在感，好不容易等到照顾川哥的任务，却连想替他开个门都被他摁在原地，愣是费力从床上爬下来自己去开。
现在更是莫名其妙成了电灯泡。虽然心里很纠结，但方波表面上却很淡定，“是嫂子吧？”话是对林棠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洛川。察言观色这么多年，他很容易就发现川哥似乎还挺满意他这个称呼。
于是，再接再厉，得赶紧在嫂子面前夸夸川哥。
“嫂子，我川哥可是为了救人才伤的。你不知道，今天上午……”
“方波，话太多，你可以出去了。”
马屁还没开始拍，这马就下了命令。于是，方波头也不回走了。
还亲切地给房门落了锁。
房间又安静下来。刚才只顾着担心他，一门心思想着赶紧见到他，现在真的看到他，林棠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明明昨天才见过，可现在，和他两个人，单独在酒店的房间里，身旁就是床，这感觉实在，太让人心猿意马。
奈何本来就是酒店的房间，空荡荡的，让她想找个转移视线的东西都没有。
还是回到他的伤腿上。
“不疼，你别担心。”看到林棠泫然欲泣的表情，洛川开口，回答她在门口的问话。
怎么可能不疼。来的路上听万钧简单说了洛川受伤的经过，是被整块布景板砸在了脚踝上。林棠记得有一次在实验室不小心踢到地上的绝缘板都疼得她直掉眼泪，何况他这种。
“报告顺利么？”洛川边开口问她，边单脚跳着向床边，林棠刚想上去扶他，他已经稳稳坐在了床沿。
“抱歉，本来想着早些收工去看的，没想到出了些意外。”
真奇怪，明明是他受了伤，却反过来对她说抱歉。林棠摸了摸鼻子，想说句“没关系”，却又觉得太别扭。
“医生怎么说的？严重吗？”
“没大碍，打上石膏是专门为了惹你心疼的。”洛川抬头看她，嘴角一歪，难得的促狭。
他所有的表情都只为她展现，留着用来取悦她。
“凉杯里有水，你可以自己倒来喝。”
凉杯旁边放着剧本。页脚已经微微卷起，不同的页还贴了标签。
“我可以看看……”回过头询问洛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她身后。
太近了。
林棠的问话戛然而止，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确实太近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林棠惊慌失措的眼神里慢慢靠近的自己。
双臂支在桌沿上，一点一点低下头。他甚至可以闻到她洗面奶的味道，没有化妆品的油腻感，只带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鬼使神差，他痴迷地，深吸了一口气。
略显干涩的薄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她闭上了眼睛。
突然响起敲门声。
林棠像是被惊醒一般推开他，立刻冲过去开门。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不住地用手冰着脸，从他嘴唇碰过的地方向四周蔓延，滚烫滚烫。
打开门才反应过来这是洛川的房间。她一个妙龄少女，出现在大明星洛川的房间，脸颊绯红。
她觉得，自己似乎给洛川惹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