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柳橙姐,那个,真的是洛川吗?真的是我认为的那个,洛川吗?”负责场控的文艺部学妹正拽着柳橙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男人和女人。
  天知道刚刚洛川出现在后台的时候,她惊得麦克风差点落了地。拥有几十亿票房的男演员,竟然出现在他们系学生节晚会的舞台上。
  柳橙挽着万钧的手臂站在台口,感动得有些想哭。
  万钧的神色却没那么轻松。洛川执意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和林棠告白,作为公众人物,他本就不应该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么多人的场合。
  “并没有什么高调公开恋情的说法,我只是单纯地,想给她一个惊喜。”
  洛川当时是这么说的。
  音乐还在继续,却已经没有人唱歌了。
  台下的爷爷站起身来,抬起手背抹抹湿润的眼角,笑吟吟地看着林棠。
  老伴儿,你看见了吗,原来,孙女已经长这么大了,开始有像我一样好看的小伙子追求她了。
  林棠踮起脚尖,在洛川的侧脸上轻轻啄了一口,直视他的眼睛。
  “考虑好了。就算你比我大七岁,没有稳定收入,经常需要出差,但是,我不是只有一些喜欢你,而是很喜欢很喜欢你。所以,你的告白,我接受。”
  洛川笑了,像是得到礼物的孩子。擦掉她眼角的泪水,“谢谢你,棠棠。”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吻上她的唇。
  一瓶农夫山泉飞上舞台,直直地砸在两个人中间。
  打落了那束玫瑰花,水和着花瓣散落一地,粘在林棠的裙摆上,有些狼狈。
  “狐狸精,勾引洛川,洛川明明是冰涵的,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声音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发出来的,尖刻刺耳。没人注意到女孩是什么时候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此时她已经站在了舞台下方正中间。
  “孩子,年纪轻轻,说话怎么那么大的戾气。”爷爷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却被她一把甩开,重重地跌倒在地。
  人群围过来,保安冲上来,万钧和柳橙跑过来。
  意外来得太突然,场面混乱不堪。
  林棠提起裙摆直接从一米多高的舞台上跳下,扒开人群,洛川一直在身后护着她。
  爷爷已经昏迷不醒。
  走廊里充斥着让人惶恐不安的消毒水味。白大褂们来来回回行色匆匆,让林棠更加心烦意乱。
  她把头抵在墙壁上,让自己什么也不要看,什么也不去想。洛川站在她身后,手臂用力环住她的腰,手掌包裹住她紧握的拳头,一点一点温暖她僵硬的身体。
  却怎么也暖不起来。她浑身冰凉得骇人,她在发抖。
  急诊室的指示灯熄灭了。
  沉重的门缓缓打开,医生走出来,摘下白口罩。
  “双侧颅内出血,情况相当严重。而且病人年纪太大,已经不适宜进行开颅手术。你们,可以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饶是医生早已见惯了太多的生老病死,可看着眼前的林棠,还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小姑娘不哭也不闹,反复确认爷爷还有没有抢救过来的可能性,无论花多少钱都可以。得到医生否定的答案之后,没有任何表情,冷静地掏出手机通知家人,讲话条理清晰。
  只是,她的眼泪一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而她自己却像不知道一样,连抹都不抹一下,从始至终忙碌着。
  一旁的洛川轻声唤她的名字,“棠棠,棠棠,你哭出声来,好不好?”
  林棠抬起头看看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爷爷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呼吸机维持着微弱的生命。
  林棠坐在床边,握着爷爷的手腕。
  “爷爷,爷爷?”声音轻极了,连各种仪器滴答滴答的声音都没有盖过。
  爷爷没有回答,一动也没动,连眼睛也没有睁开。
  果然,电视里都是骗人的。根本不会眼珠转一转,或者手指头抬一抬。摸着爷爷的手,林棠才发现,爷爷原来已经这么瘦,这么老了。
  “爷爷,你不要棠棠了吗?”
  林棠一边把爷爷撸高的袖子放下来,一边自顾自地说话。
  “刚才医生说您这个病可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脑血管脆弱的不得了。爷爷,你是不是一直忍着头疼都不说的?”
  发现老人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是一张已经发黄的老照片。
  男人一身中山装,英俊而挺拔;女人身着的确良布料的连衣裙,笑靥如花。
  那是爷爷和奶奶年轻时的样子。
  “原来,您是去找奶奶了啊,怪不得不要棠棠了。可是爷爷,棠棠怎么办,棠棠舍不得你呀。”
  洛川正在医院的会议室录口供。关于刚才的事情,他报了警。不过他没打算让林棠参与进来,毕竟,所有的事情都因他而起。
  经查实,向舞台上扔水瓶和推倒林棠爷爷的小女孩是个某个酒店集团董事长的女儿,简冰涵的脑残粉。之前曝出他和简冰涵绯闻的事情,也与她有关。
  犯了错误,就一定要受到惩罚,即使是未成年,也要付出代价。送警察离开后,洛川给工作室的法务团队打了电话,把事情交代了下去。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洛川回到急诊室门口,看到林棠正坐在地下,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中间。
  把她抱起来放在长椅上,拉紧了她的外套。
  她抬起头,朝着他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你别担心。”
  洛川觉得自己很愚蠢,很失败。并不是后悔给她那个惊喜,只是,他可以考虑得再周全一些,最起码,不要让她和她的家人受到伤害。
  “棠棠,我……对不起。”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颜面说出这三个字。
  “又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这样自责。洛川,时间这么晚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不等他回答,林棠又低下头,看起来很累很累。
  洛川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万钧和柳橙接了林棠的父母到医院。一路上向叔叔阿姨说明了情况,阿姨止不住地抽噎,而叔叔似乎一夜之间白了头。
  爷爷走了,面容安详,紧紧地攥着那张照片,一句话也没有留。
  举行葬礼的那天,天气意外的特别好。
  爷爷的遗体火化前,林棠终于痛哭出声来。
  洛川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望着刚刚划过天空的飞机失神。
  那架飞机上,坐着林棠。他和父母带着爷爷的骨灰回到家乡,和奶奶的安葬在一起。
  自从那天医院分别,两个人就再没见过面。所有的丧葬事宜,都是洛川托朋友出面帮忙的。
  那天很冷。风大,使劲儿使劲儿地吹着,他和她面对面站在医院的门口,像两颗抵抗强风的树。
  “洛川,对不起。昨晚我的接受,恐怕没法兑现了。你也许不知道爷爷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真的没有办法现在和你开始,我没有怪你,只是我总能想到我们在台上的时候,爷爷晕倒在台下的那个场景。”林棠越说越着急,越说越接近崩溃。
  洛川没忍住,上前抱住她,手臂越收越紧,很用力很用力。“棠棠,别怕。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不好。”稍稍松开手,摸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没关系,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可以等,多久都没关系。”
  棠棠,我没有资格陪在受伤的你身边,我只有恳求,让时间代替我,治愈你。
  学生节的骚乱被洛川工作室压制得很好。毕竟是学校内部的活动,没有媒体的介入,所以处理起来容易了许多。
  扔水瓶的女孩虽然因为未成年无法被刑事诉讼,但是工作室的法务团队找到了他父亲行贿以及经济犯罪的证据,把集团端了。
  万钧最近很闲。因为洛川交代他,所有的本子都推掉,所有的采访都拒绝,把曝光度降到最低。
  他跑回去演话剧了。
  万钧不清楚他和林棠之间的事情,只知道爷爷去世之后,两个人似乎分手了。
  明明还没开始,却分手了。
  他曾经一度担心没有了林棠,洛川会不会又变回四年前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洛川微笑,“怎么会呢?我在等她,所以我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堕落下去。”
  的确,洛川没有重新染上烟瘾,更没有酗酒消愁。正相反,他回到剧团后的生活,比原来在剧组健康太多。
  棠棠,我正在努力做一个普通人,没有狗仔,没有脑残粉,没有跟踪狂。这样,等你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再受伤。
  时间的确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是深秋。
  时间也果真可以抚平一切伤痕。半年的时间过去,林棠想起爷爷的时候,已经不会再哭,甚至可以从容地和柳橙讲起她小时候和爷爷之间的趣事。
  柳橙和万钧仍然在热恋中。从最开始柳橙避免在林棠面前提到万钧,到现在的光明正大说起洛川的近况。
  林棠知道,他生活得很好,热爱演戏的他在话剧舞台上依然顺风顺水。
  洛川也知道,她不再哭,实验已经进行到第三个阶段,刚刚还发了一篇SCI。
  可两个人就是从来没联系过。
  十一假期,柳橙约了林棠两个人去乌镇。
  林棠问她怎么不和万钧一起去,柳橙大义凛然,“当然是闺蜜比较重要,而且男朋友天天腻在一起,会倦怠的。”
  正好,她也好久没有出去散散心了,一直想去看看,传说中的江南风光。
  十月,在乌镇,这个浪漫的江南水乡,又一届戏剧节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