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都敢怼的先生

  听到这里,罗骐差不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里暗恨梨雪品行不端,也不知道她私下里说了自己多少坏话。她原想马上冲过去甩梨雪两巴掌出气,又一想这种事情好说不好听,要是梨雪闹起来,让别人知道了,自己脸上也无光。
  罗骐到底还是忍住了这口气,没有发作,只是从内心深处开始有意疏远梨雪,不再信任她了。梨雪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慢慢地她也感觉到了罗骐对自己的态度疏离。她几次有意缓和关系,对罗骐又是巴结又是讨好,可是每次都适得其反,反而惹得罗骐更加得对她不喜,次数多了,梨雪也懒地应付了,乐的罗骐不给自己找事做,落个自在。
  罗骐每天照常去跟梅朗学武,只是梅朗从那之后只认真教学,也不再与她玩笑了。罗骐心里知道原因,却不好明说,而是在心里更加讨厌起了梨雪。
  新年过后,罗越正收到朝廷诏书加官进爵,升任两浙路提点刑狱兼知杭州事。一瞬间整个润州府衙内人人喜笑颜开,都忙着打点行李,有的得了笔钱回家去另谋高就,有的跟着老爷高升,一起去往杭州,总之全府人人有赏,个个高兴。
  不出一个月,罗越正将手中公务具已交接明白,又安排人去盘蛇岭卫家交代,等过了明年,罗兕考完州试,就去迎娶,让芫奴儿和罗兕完婚。
  梨雪家里还有一母一弟,本来没打算和罗越正一道去杭州,罗骐也不大愿意梨雪跟着。可是梨雪母亲忽然提起自家在杭州还有亲戚,原本他们身上没有盘缠,不好投奔,如今罗越正一家都迁往杭州,正好求了恩典,一家人随船前往。因为梨雪本身没有犯下大错,罗骐只是心里不喜欢她,她既然还愿意跟着伺候,也不好阻拦。
  整个摩尼教的叛乱杭州首当其冲,战后全城几乎成了废墟。尽管杭州城比润州要大些,不过如今战争刚息,城中十室九空,有人住的屋子外面也几乎都挂了白幡,显是家中有丧,整个城市都还笼罩在一片悲哀的气氛之中。
  就这样罗越正走马上任,一路上他都板着一张脸,没人敢去触霉头。杭州府衙曾被叛贼占领,虽然后来又被夺回,但是里面还有一片断壁残垣没有收拾,就连后衙也还留有几处硝烟的痕迹。
  尽管如此,罗越正知道自己这是奉命于危难之间了,他不敢有一句怨言,到任之后那是尽职尽责,殚精竭虑地一心要把杭州治理好。
  在杭州安顿了一段日子之后,一切都已停当,罗越正便派梅朗去吴江将家眷都接回来了。
  这日天气不错,罗越正临时有事,外出公干去了,罗骐随着几个家人亲自到府门前去迎接。不多时远处便有一队人马缓缓行来,当先有两骑并行,后面一前一后跟着两辆马车,车四周随行了几个家人。
  这两个骑马的一个是梅朗,另一个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这青年长得有些像罗越正,都是四方脸,浓眉大眼,鼻直口阔。这人骑在马上腰板挺直,一身青衣随风而动,当真是气宇轩昂,仪态万方,不用想这人应当就是罗越正的长子,罗骐的长兄罗兕了。
  罗兕到了府衙前就勒住马缰,跳下马来,又回过头去伸手掀开后头车子的车帘。车里先出来一个婆子,在车下躬身侍立,不大会儿工夫,又有一个丫鬟搀着一个中年美妇出了车门。这美妇人虽然赶了不少路程,身上沾了不少尘土,脸色也有些疲惫,不过行动时依旧气定神闲。即使她身上装饰简单,却还是压不住那一身的贵气。
  这人应当就是罗越正的妻子,罗骐的母亲万蕙贞了,罗骐赶紧迎上去拜见。万蕙贞见罗骐盈盈而来,婀娜多姿,不由得心生欢喜,便握住她的手,笑道:“我早听说老爷给我新收了一个像画一样的姑娘做女儿,我本来还不以为然,今天可是真信了。”
  旁边的罗兕见了罗骐,也痴痴地说道:“是啊,妹妹真好看。”这话说的罗骐满脸通红,不知该当如何应对才好。
  这时,后头车里忽然跑出来一个小女孩,冲过来拉住罗骐的手,就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这个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瞪着一双大眼睛,小脸儿红扑扑的,头上梳了两个小辫,跑起来辫子一上一下地甩动,看起来煞是可爱,这个小女孩正是罗越正的小女儿罗鹿宾。
  罗鹿宾年纪小,也不懂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不好看,只觉得这个姐姐看上去很顺眼。她绕着罗骐转了几圈,见罗骐一直态度温和地看着自己,心里更加欢喜起来,就又蹦又跳开心地说道:“爹爹真好,给我找了这个姐姐,我以后终于有人玩咯!”
  这话一出引得众人都是忍俊不禁,万蕙贞戳了下罗鹿宾的额头,嗔道:“你就知道玩,今年也该给你请个先生,好好管管你了。你到时候再疯,当心先生打你手心!”她嘴里说着吓唬人的话,可眼里尽是宠溺,罗鹿宾听了扮了个鬼脸,吐吐了舌头,又拉着罗骐说话去了。
  一行人笑着先后往府里走,忽然就见梅朗追着一个年轻女子越众当先而去,这女子身形瘦削,脸上无肉,颧骨略高,对梅朗横眉冷对没有一丝笑模样。当女子走近罗骐和罗鹿宾跟前时,正好罗鹿宾问罗骐:“听说你是梅先生在盘蛇岭救下来的?你快说说当时是个什么情形,打起来没有,怎么打的……”
  听了这话,那女子身形一顿,斜了罗骐一眼,冷冷一哼,一甩袖子,径直走了。罗骐听到动静,抬头正好看见梅朗着急地跟了过去,不由得有些尴尬,无心再与罗鹿宾玩笑。这一幕罗鹿宾也瞧见了,她撅了撅嘴,说道:“红宁姐姐又发脾气了,梅先生又要倒霉咯!”
  罗骐问道:“她就是红宁啊,你怎么说‘又’啊?”
  罗鹿宾毫不在意地回道:“你别管他们啦,红宁姐姐经常无来由地发脾气的,不过只要梅先生哄一哄就没事了,以后你见的次数多了,自然就见怪不怪了。”
  罗骐将信将疑,不过这是人家夫妻间的事,她也不好多问,便不再多管闲事。罗鹿宾到了新地方很是新奇,见过罗越正之后,也没休息,拉着罗骐就四处去转。好在罗骐有些功夫底子,不然真要被她折腾死。
  从罗鹿宾到了杭州,她就如鱼得水、如鸟见林,整日里只知道拉着罗骐四处乱转,到处疯玩,一会儿爬到假山上捉麻雀,一会儿跳到水塘里逮青蛙,又一会儿钻到草丛里找虫子。万蕙贞见她闹得实在是不像话,又一想罗鹿宾已经八岁了,是该启蒙读书了,就托人去找个教书先生来,来好管管她。
  宪司府要找一个教书先生是很容易的事,没过多久,就经人介绍,从余杭县给找来一个久试不第的穷书生陈礼和。这人看上去有三四十岁,一身干净的布衣上面打着几个补丁,整个人长得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这个陈礼和一来就端着架子受了罗骐和罗鹿宾一礼,先对罗骐训话道:“听说你不是中土人氏,想必也没有读过我们的圣贤书,以后就由我来教你好好涨涨见识吧。”
  又对罗鹿宾说道:“虽然你的父亲和兄长都是读书人,但是他们都没教不了你,以后你就跟着我念书,由我启蒙,学好本事,包你日后受用无穷。”
  罗骐和罗鹿宾听了这番话,两人互相看看,很不情愿地应了声:“是。”
  走了一遍过场之后,陈礼和便正式开始教两人念书,罗鹿宾刚刚启蒙,念的是《千字文》。罗骐认得些字,也能读背一些诗词,但是陈礼和却固执地认为她的基础肯定不牢,就让她读《论语》,日日都给她讲,整的她每日里昏昏欲睡。
  自此罗骐和罗鹿宾每日上午读书,下午背书、习字之后,只要她们稍有懈怠,就会挨一顿陈礼和的戒尺,即使是罗鹿宾到万蕙贞跟前撒娇求饶也没有用,陈礼和依旧我行我素,谁求情也不行。
  有一次陈礼和布置给罗鹿宾背诵一大段书,可是她贪玩没有背下来。没想到她挨了几下戒尺之后又被罚抄之后,第二天罗鹿宾还是没有背下来。陈礼和就火了,非要让罗鹿宾跪到院子里的鹅卵石路面上去背,罗鹿宾哭着喊着死活不肯。罗骐劝了半天,陈礼和也没有改变心意,罗鹿宾依旧那么固执。
  罗骐只好去把万蕙贞请来,罗鹿宾一看到万蕙贞,就冲过来抱住她的腿一通哭喊,叫道:“娘啊,我不要读书了,我背不下来,太难了!我不读书了!”
  罗鹿宾只有八岁,她抱住万蕙贞哭得声嘶力竭,看得万蕙贞很是心疼,便求情道:“先生,这孩子还小,不懂事,您慢慢教,不要打她。”
  没想到陈礼和一听这话,气得跳了起来,指着万蕙贞的鼻子骂道:“我说什么,慈母多败儿啊,慈母多败儿,你就这么惯着她吧!不过就是一篇文章背不下来,你看看这阵仗,我又没有要她的命,她就这样又是哭又是叫,还把你给请来,请你来干什么?还不就是想让你来压制我嘛,我是她老师,她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