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花冠闲上坞墙啼 3

  景仁宫的一众奴才纷纷跪在了地上,行了大礼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见这样多的旧人儿,满意的笑了笑道
  “都快起来,咱们都是一处的人,行这样大的礼做什么?本宫不在宫中这段日子,你们帮着照顾永璂,本宫还未多谢你们呢!”
  玉琈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景仁宫里头就数三清和巧容了,此刻巧容急忙俯首道
  “娘娘这样说,折煞奴才了”
  皇后摆了摆手道
  “还不快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你也辛苦了,待会儿让玉琈领着你们去领赏罢,也多歇一歇!”
  一众奴才又都俯首谢了恩
  “奴才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十二阿哥似乎是有些心急,他拉着皇后的手就要往宫殿里头去,皇后无奈的笑了笑便也随他一同进了殿内。
  景仁宫正殿——
  巧容不愧是御前伺候的人,这么多时候没回来,景仁宫里头和自己离开之前还是一模一样,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桌子上的沉香山流水,与圆明园中的平湖秋月是一样的摆设。
  淡淡的绿竹香,也是自己这个时节常用的熏香。
  安然宁静的房间内,却被一只八哥儿的叫声给打断了!
  皇后的注意力也被挂在屋内的这只八哥勾去了,她抬起头来看了看,便知道这是弘昼送给永璂的生辰贺礼。
  这些事情,自己身在圆明园的时候儿,都是一清二楚的,何况,弘昼亲自去圆明园的那一日,也亲口告诉了自己。
  十二阿哥永璂得意洋洋的指着那只八哥儿,冲着皇后笑道
  “额娘快看,这就是五皇叔送给我的八哥!”
  皇后摸了摸永璂的小脑袋,也温和的笑了
  “额娘知道,永璂很喜欢它?”
  这样的一只鸟儿,养在门外的廊下就是了,永璂亲自将他养在了宫殿里头,可见有多么金贵了。
  十二阿哥郑重的点了点头道
  “是,儿臣给它取名叫云林!”
  皇后细细的看了看这只八哥,通体乌黑,似乎十分不明白永璂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
  她俯下身子,整了整永璂有些发皱的小衣领,开口问道
  “是么?我的永璂也会取名字了,为什么叫云林呀?”
  十二阿哥看向皇后温柔的眼睛,语气里似乎带了些委屈
  “儿臣在书房读书,读到了王冕的墨萱图!”
  皇后已经站了一日,便在最近的椅子上缓缓的落了座,手却并不停下,一会儿摸摸永璂的小辫子,一会儿又整一整他的衣裳。
  不过还不到一年的时光,孩子怎么就长的这么快,从前才到自己腰际的小豆芽儿,如今已经又高了些。
  脸上的肉肉好像也掉下去了点儿,皇后盯着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了,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永璂的话一样。
  十二阿哥有些不耐烦了,他皱起来两道小小的眉毛道
  “额娘!”
  皇后应了声道
  “怎么了,额娘听着呢!”
  十二阿哥便又开口道
  “儿臣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就思念额娘了,便取了其中的字给八哥取名儿!”
  皇后脑海之中的诗词并不多,对这首诗却还是有些印象的。
  盖因为自己当年额娘去世的时候,整日的哭泣,读了王冕的这首诗,更加伤心了不少。
  皇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也开始变得悠远绵长,她朱唇轻启,缓缓念道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
  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
  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
  不知怎么的,心里头的酸涩一股股的翻了上来。
  皇后明亮的眼睛,也逐渐被泪水模糊了起来,她别过头去擦了擦,安慰的笑开了
  “我的永璂果真长大了!好孩子,好孩子!”
  自己不在宫中,这个孩子这样的挂念自己,将所有的思念都寄托与一只八哥身上,还去读了王冕的墨萱图。
  自己若是在圆明园撒手人寰,这个孩子,又该如何是好呢?
  漫漫余生,都在思念自己这样一个不好的额娘么?
  皇后心中酸涩极了,生为自己的孩子,永璂身上比旁人多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自己也不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额娘,竟然狠心抛下这个十岁的孩子将近一年。
  皇后心里头一半感动,一半愧疚,眼中的泪水越是想要止住,就越是止不住了。
  十二阿哥着急的开口道
  “额娘,额娘怎么哭了?”
  皇后摇了摇头,拿起丝帕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道
  “额娘是高兴,永璂就这么想念额娘么?”
  十二阿哥郑重的点了点头道
  “嗯!”
  皇后只觉得鼻头发酸,缓缓的伸开双手。
  永璂扑到了皇后的怀里,闷闷的开口道
  “额娘不要哭了!”
  皇后坐在椅子上,将头埋进永璂肩膀处的小衣裳里头去,吸了吸鼻子道
  “额娘知道!乖乖”
  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寂寥的深宫里面,虽然有乾隆帝的宠爱,可是皇后心底里一直是不安的,君恩如流水,自己虽然笃信乾隆帝不会辜负自己,却还是要忍受许多许多他带来的寂寥。
  直到有了永璂,宫中人人都说,有了皇子在膝下,才是自己有了倚靠,可是自己有了他,才觉得有了羁绊,深宫之中,又多了一个自己需要去安顾的人,直到如今皇后才明白过来,永璂不仅仅是自己的倚靠,自己也是他,在深宫里头唯一的温暖。
  十二阿哥最怕听到皇额娘的哭声,急忙的岔开话题,笑嘻嘻的挣脱了皇后的怀抱,指着自己腰间的一个小荷包道
  “额娘你看,这荷包,永璂一直带在身上呢!”
  玉琈立在皇后的身后,瞧见皇后止了眼泪,便急忙递上了茶盏去。
  皇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也接过来了那茶盏。
  十二阿哥永璂腰上的那只小荷包儿,还是皇后在圆明园里头亲自做好的那一个,玉琈瞧见十二阿哥这样懂事儿,也欣慰的笑了笑道
  “十二阿哥乖巧懂事儿,娘娘在圆明园里也十分挂念您呢”
  永璂调皮的冲着玉琈眨了眨眼睛
  “我也想姑姑的!”
  内殿没有多少伺候的人,玉琈便也斗着胆子,疼惜的摸了摸十二阿哥圆圆的脑袋,这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他和自己也十分亲近。
  皇后缓缓的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些心里来回涌动的情绪,这才来得及好好看看永璂,这个孩子,生的越来越像自己了。
  皇后记起来,从前乾隆帝还曾抱怨过,二人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一星半点生的与他相似,倒是十足十的像极了皇后,民间传言,生儿子像母亲,这句话果真是不假的。
  永璂的确看来像极了自己,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就连瞳孔的颜色都是一模一样的,是颜色极浅的琥珀色。
  可是若是仔仔细细的看的话,也是能瞧出来他与乾隆帝的相似之处的。
  皇后伸出手来,情不自禁呢狠狠揉揉了他鼓鼓的两颊,十二阿哥永璂挤了挤大大的眼睛
  “额娘给我带好物件儿了么?”
  这还是皇后从前很久很久之前答应过永璂的,自己若是能够出去游玩,一定要带上他,若是不能带上他,也要给他带些好玩的东西回来的。
  皇后闻言故意一愣,看向十二阿哥永璂圆圆的眼睛,结结巴巴道
  “这额娘回来的匆忙,只带了些吃的,还都在玉琈那里呢”
  玉琈闻言笑了笑道
  “都是杭州特色的东西,十二阿哥必定喜欢!”
  原以为永璂要瘪瘪嘴哭,却见他像个小大人一般握住自己的手,皇后讶异的看向他,只听他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对着自己一板一眼开口道
  “儿臣知道,皇阿玛与额娘遇到刺客了,额娘不能给永璂带东西,永璂明白的!”
  皇后没有忍住,缓缓的莞尔笑了。
  伸出手来捏了捏他因不开心而耷拉着的大耳朵,如同变戏法一般从袖内掏出一把小牛刀来,果真见这小孩子的脸登时明亮起来,双手夺了过去,喜滋滋道
  “额娘骗我!”
  皇后看向他有些消瘦了的手臂,身为母亲,自己的孩子哪怕掉下一两肉,都是看得出来的,她戳了戳永璂的脑袋
  “这次要不是去的匆忙,额娘准备带上你的,下次,下次一定带你去玩儿,好不好”
  永璂双手宝贝的握着这把稀奇的小牛刀,冲着皇后笑着点了点头,一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露了出来。
  皇后记得,他离开圆明园的时候,有一颗门牙才刚刚生出来,自己还好生嘱咐了巧容,让她细细照顾永璂,不要长歪了牙齿,如今看来,果真生的极好。
  皇后见外边来了伺候的人,急忙伸手握住了永璂的手道
  “小心放着把玩就是,可千万不要乱露出来,否则,你皇阿玛要训斥的”
  十二阿哥永璂认真的点点头,又环顾了四周,疑惑的开口问道
  “皇阿玛没有和额娘一同回来吗?”
  皇后见他小小的年纪,却要操这么多的心思,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圆脑袋道
  “好好玩罢,额娘累了要歇一歇”
  言罢便缓缓站了起来身子,玉琈见此,也急忙搀扶住皇后往寝殿去了。
  十二阿哥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怎么一提起来皇阿玛,额娘就累了呢?听宫人们说,皇额娘与皇阿玛已经和好了呀!
  只是此刻的思绪都在手中的小牛刀身上,他兴致勃勃的揣进了兜里,跑出了宫殿去外头玩耍了。
  玉琈搀扶着皇后到了寝殿内,这里的布置与皇后离宫之前并无二样,熟悉的绿竹香味布满了整个殿内。
  皇后转头吩咐玉琈道
  “去备水罢,本宫要沐浴,洗洗这一身的晦气!”
  皇后陪同乾隆帝微服私访,这一路漫长有趣,能有什么晦气,她口中的晦气也不过是在宫门前头堵心的那一幕罢了。
  玉琈无奈的笑了笑道
  “奴婢遵旨!”
  言罢便转身下去,吩咐巧容与沅灵备水去了。
  皇后缓缓的走到了梳妆台前,伸出手来,拔下来了自己尾指上的赤金瑬凤护甲,目光却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一路的奔波劳累,自己的脸色是难以掩饰的苍白。
  唇上的口脂厚重,眉眼也画的十分细致,这副样子,自己若是看着,都觉得十分冷峻。
  她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自己眼角处的细纹,不可抑制的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今日在宫门口,看起来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只有令贵妃一个人,可是实际上,自己的目光却一直似有若无的看着一直安静不语的和卓氏。
  一别数月,她还是那样惊艳的容颜,立在宫门口,淡淡的素色衣裳已经将她尽量的掩藏在人群之中,可那样的容貌,却在一群人之中愈发突出了起来,听闻她如今已经归顺了皇太后。
  多么像从前的令贵妃啊,那一年,魏氏做下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先后重病之时,她狐媚惑主,自己与皇太后一同秉公执法,给她灌下了落胎药,当年的自己还曾怜悯过这个女子,却不想,到头来,她与皇太后站在了一处去,只留下自己这一个恶人。
  如今,和从前多么一模一样。
  自己今日回宫,宫门口妃嫔络绎不绝,独独不见这宫中最有威严的皇太后出现,她是不愿意见自己?还是心有愧疚呢?
  自己也没了从前一味孝敬她的心思,今日回宫,乾隆帝既然不提要去慈宁宫问安,自己也不会去贴这个冷板凳。
  说到底,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往乐安和去那一趟,失去了孩子。
  注:
  《墨萱图·其一》
  朝代:元代
  作者:王冕
  原文: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
  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
  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
  译文
  作者:佚名
  灿灿的萱草花,生在北堂之下。
  南风吹着萱草,摇摆着是为了谁吐露着芬芳?
  慈祥的母亲倚着门盼望着孩子,
  远行的游子是那样的苦啊!
  对双亲的奉养每天都在疏远,
  孩子的音讯每天都不能传到。
  抬头看着一片云林,
  听到慧鸟的叫声思念起来至此很是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