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武宣似乎是十分疑惑的看了看高位之上,旁边坐着的那个女子,虽然是一身素衣的打扮,但是自己也能够认得出来,他侧身对韩翊昇道
  “皇后娘娘如今还没到,你瞧,那位娘娘,不就是……”
  韩翊昇循着目光望去,瞧见了容嫔端坐在那里。
  他本来也是个淡泊的人,如今心里却平白无故的,为皇后生出了一丝不平来。
  说不出来什么不敬的话,却只是觉得,本不该是这样的。
  只是闭了闭眼睛道
  “不要说了。”
  武宣便也明白这相当于宫中的宴会差不多了,在场的都是妃嫔娘娘,要么就是官居一品的大臣,自己与韩翊昇本是级别不够的,若不是前些日子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睐,今日也挤不进来这样的宴会的。
  宫中人多口杂,自己也是第一次这样,还是少说些话的好。
  韩翊昇却已经开始端起来眼前的酒杯,闷闷的喝了一口,眉头紧皱。
  武宣却记得,他是不饮酒的。
  酉时已经过去,天色也黑了下来,高台之上却灯火通明。
  乾隆帝双手紧紧的抓着膝盖处的衣料,已经开始微微发皱了起来。
  皇太后目光斜斜的瞥了一眼乾隆帝,轻轻弯起来嘴角。
  事到如今,不必自己多言,皇帝心里头,对待那位姗姗来迟的皇后,也没有什么好脸面了。
  她想到这里,得意的抚着手中的指套,抿紧了嘴巴,缄口不言,倒像是在等待一场好戏的开场。
  只是等待的,并非是戏台上头的好戏。
  时间一分一刻的流走,乾隆帝的脸色也变得一点点阴沉了起来,他抬起眼来,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吴书来。
  吴书来自然会意,可是他早已经去过了那里迎请皇后,奈何皇后娘娘宁死不出佛堂的大门。
  吴书来也没有什么办法,那毕竟是皇后娘娘,尊贵的身份,自己也不能绑起来带过来啊,玉琈也是答应了自己好言相劝皇后的,怎么到了现在还没露面儿。
  吴书来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可是满殿的宾客都在,妃嫔还是大臣,都在等着呢,乾隆帝不能为了皇后一个人,就这么干晾着诸位。
  他想到这里,硬着头皮弯下身子道
  “禀万岁爷的话,娘娘或许是身子不适,未能到来,诸位娘娘都在等着呢,不如,咱们先?”
  余下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瞧见了乾隆帝阴沉的犹如六月雪一样的脸色。
  吴书来不敢言语了,只低着头往后退了退。
  过了不一会儿,却听到了乾隆帝的吩咐
  “开戏罢。”
  他既怨愤又失望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空位置。
  似乎是在思量皇后为何不来,今日毕竟是她的生辰之日,自己也是费尽心思的张罗了这么久,只盼望着能够消除一些她心里的怨气。
  从前的皇后,无论多么吵闹,总是会顾全大局一些的。
  可是今时今日,已经是第二次这样不给自己脸面了。
  乾隆帝记起来先后,那时候,无论如何也是不敢这么做的,敢莫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宠溺娇纵,倒是给皇后的脾性变得不识大体了起来。
  如果真是那样,倒也是自己的过错了。
  不该对皇后娇纵千端。
  他正在思索之间,不知道是哪位嫔妃的声音轻轻的响起来了。
  “皇后娘娘迟迟未到,怎么也不见十二阿哥的踪影儿?”
  乾隆帝这才往下看去,十五阿哥永琰正乖巧的窝在庆妃的怀里,十一阿哥呢也站在舒妃的后头,只有永璂不见踪影。
  他心里的气愤更多了一些。
  只以为是皇后自己使小性子,却不想,把孩子也带成这样儿。
  只是还有这么多的人在,乾隆帝心里的愤怒一时间无法发泄出来,他只是死死的攥着拳头。
  突然——
  一声锣鼓声响了起来,也是唤醒了乾隆帝的意识。
  他收拾了脸色,便也抬起目光往上看去。
  戏台之上一声锣鼓响了起来。
  “花貌喜沾恩语露,锦袍常惹玉炉香。”
  “宣贵妃杨娘娘上殿。”
  是高力士先出场来,尖尖的嗓子唤了这么一句词儿。
  众人的目光便也都被这吸引了过去,盼望着帷幔屏风后头的那位杨娘娘出场来。
  丝竹声音缓缓吹奏,一位身着霓裳羽衣的女子款款的走了出来,姿态雍容华贵,眼波流转之间,俏丽美艳。
  “恩波自喜从天降,浴罢妆成趋彩仗。”
  台步精妙,让人不得不感叹,果真是有名儿的昆曲班子,看得竟然比宫中漱芳斋里的角儿还要好上许多。
  这位杨娘娘头顶凤冠,在灯火的照射下摇曳着美丽的光辉,浓重的妆容在她的脸上,倒也还算惊艳。
  庆妃在下头坐着,对十五阿哥永琰轻轻的开口道
  “永琰,看这位美人儿好看么?”
  十五阿哥还是小小的年纪,只觉得流光溢彩,像是皇额娘一样,可是那人画着重重的妆容,没有皇额娘看得舒服,便抠了抠手指嘟囔道
  “不好看,没有皇额娘美。”
  只是觉得凤冠大同小异,衣裳也是差不多的。
  永琰也抬起头来,看了看上头的位置,空空荡荡的,有些想念皇额娘了。
  庆妃无奈的弯起嘴角笑了笑。
  对一旁的豫妃开口道
  “这位旦角儿,倒是生的不俗,怎么没有瞧见过?”
  豫妃也是看的入迷,全然没有觉察到,乾隆帝一侧站着的讷苏肯,也在用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她听到了庆妃的声音,转过头笑道
  “我也不知道,听闻还算有名儿,姐姐生长杭州,怎么倒问起来我这个外人了?”
  豫妃越发的贫嘴了,也比从前活泼了不少。
  庆妃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笑着瞥了她。
  昆曲总是雅致安静的,不比民间的说书楼上,没一会儿时候,才刚刚演到金钗钿合,定情一幕的时候儿,就瞧见了十五阿哥永琰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是要睡着了。
  庆妃也不大安心,便让奶娘抱着十五阿哥,轻声对豫妃嘱咐道
  “永琰近日睡得不大安稳,我带着他先回去罢,若是皇上问起,替我回禀一声儿。”
  豫妃看了看熟睡的十五阿哥,小小的躺在乳娘的怀里,便点了点头道
  “好,姐姐去罢!”
  乾隆帝如今看戏正在兴头上,庆妃也是不想这个时候去搅了他的兴致。
  “何处鼓声奏发?”
  是唐明皇的声音。
  高力士出去看来。
  念白“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一轮落日冷长安。
  板琴却戛然而止,似乎是弦柱不稳当,断掉了一根儿。
  杨玉环最后一声儿
  “在深宫兀自娇慵惯,怎样支吾蜀道难?”
  尾声拖得长长的,无限娇软,乾隆帝还在回味之中。
  就听到了一声咚。
  似乎是人体接触地面的声音,乾隆帝并未怎么注意,却在下一刻,看到一个小太监宫人的身子,从高台之上,咚的坠落了下去。
  有女子的尖声呼唤
  “呀,不好了,有刺客。”
  她这么尖声的一叫,宫人们也都纷纷的慌乱了起来,吴书来站在最高处,只看到有无数黑衣人,不知道从何处过来,只露出来如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似乎是直直的冲着乾隆帝而来。
  皇太后也是十分的惊慌,她急忙开口道
  “快来人,护驾!”
  可是众人似乎都十分的慌乱了。
  讷苏肯看到那些蒙面的黑衣人,像是只有十几个,便也冷静的吩咐道
  “护驾皇上与太后。”
  一众御前侍卫到底也是训练有素的,齐齐的在乾隆帝的周围围住,就像是一堵十分坚挺的墙面儿。
  乾隆帝倒是冷静,御驾南巡的那一刻就想到了会有这样的场景,此次出来南巡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引出来这些乱臣贼子,当着百姓的面儿诛杀了。
  他吩咐道
  “来人呐,护住太后离开。”
  皇太后心中触动了一瞬间,她眼眶有些发湿。
  乾隆帝两道眉毛死死的拧在一起。
  有一个黑衣人武艺高强,竟然从廊柱上,射出来了一支暗箭,那方向直直的朝着乾隆帝而去。
  乾隆帝到底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只是伸出来了折扇,堪堪挡住了那暗箭。
  咚的一声儿,落在了脚边。
  即便如此,他的胳膊还是被划伤了一些。
  吴书来看到了乾隆帝受伤,害怕的尖声喊道
  “快来人护驾!!!!”
  乾隆帝吃痛,恼怒的抬起头来,却见那黑衣人躲避了目光,四周都是一片打杀之声。
  说来也是实在可笑,自己方才心里还是在十分生皇后的气,如今却有些庆幸她今日不在,若是护不住她,自己说不定会后悔一生。
  他心里又有些担心皇后,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凤舟那里怎么样了。
  有一个暗卫在乾隆帝面前轻声开口道
  “万岁爷,奴才护送您离开。”
  乾隆帝捂住还在流血的胳膊,点了点头儿,似乎就要离开这里。
  众人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傅恒早就纵身一跳,站在了乾隆帝的旁边,他似乎也是习惯了,这么多年,每一次乾隆帝有危险的时候儿,自己都是这样挡在前头。
  傅恒虽然年纪大了,可到底宝刀未老,他抽出来了身旁侍卫的宝剑,眉目严峻的站在乾隆帝的身前,仿佛要来一个杀一个。
  乾隆帝看了看他不再挺拔的背影,心里有些触动。
  韩翊昇只是躲到了一旁去,可是武宣大人,竟然吓得钻进了桌子底下。
  诸位妃嫔更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儿,吓得尖叫了出声。
  一时间,高台之上,方才还是安静宁和的场面,如今却开始打打杀杀。
  又有一个宫女被杀掉,推下了高台。
  正是舒妃的贴身宫女,她吓得捂住了嘴巴,不敢出声儿。
  十一阿哥也还小,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死死的抓住额娘的衣襟。
  好在,那刺客似乎不伤孩子。
  有一位黑衣人看到了容嫔一身素白绝色,竟然有一个胆大妄为的要活活掳走容嫔。
  豫妃就坐在了容嫔的旁边儿,见那贼人朝这边儿过来,还以为是要取走自己的性命,她实在吓得无助,抬眼竟望到了讷苏肯直直的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他抽出来了腰间的宝剑。
  手起刀落,那贼人直愣愣的在豫妃面前躺了下去。
  饶是平日里再冷静的人,此刻也吓得失声尖叫了起来。
  还夹带着哭腔。
  容嫔和卓氏也十分的机灵,她觉察到了这次的行刺,虽然是朝着乾隆帝来的,可更像是针对自己,她急忙提着裙摆站了起来,绕过廊柱。
  一溜小跑儿到了乾隆帝正要离开的旁边儿,死死的开口道
  “皇上,皇上救命啊。”
  乾隆帝听到爱妃的声音呼唤,转过头去,只看到容嫔和卓氏华容凌乱,他心下一软,正想停下脚步。
  却听到了傅恒冷冷的声音
  “万岁爷,快离开罢,刻不容缓。”
  声音急切,乾隆帝看了看自己流血的胳膊,也狠了狠心,没有停下脚步。
  令贵妃也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这里,她身怀有孕,年纪又大了,也不知道吓住了没有,总之也算是有惊无险。
  余下的妃嫔也在侍卫的护送之下络绎不绝的离开了。
  御前侍卫讷苏肯以一敌十,身上早就是伤痕累累,即便如此,却还是处处亲自照顾着豫妃博尔济吉特氏。
  人活一世,若是此刻,能够为了护住自己的心上人而死。
  讷苏肯也不会觉得后悔。
  他紧紧攥住了豫妃的手,上头血迹斑斑。
  这一刻,终于不用顾忌旁人的眼光。
  终于有数个黑衣人倒了下来,最后的那一位,也觉得如今形势不对,便从高台之上,纵身一跃,离开了这里。
  终于归于一片宁静的时候儿,任谁也要感叹皇上的御前侍卫护驾有功。
  高高的台子之上,早就是一片狼藉,方才还在吱吱呀呀唱着戏词的杨贵妃,如今也不知道在何处藏身。
  韩翊昇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十分鄙夷的看了一眼藏在桌子下头的武宣道
  “出来罢!”
  武宣这才捂着脑袋,灰溜溜的从桌子底下出来。
  二人都还不算很大的年纪,到底也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死伤,尤其是角落上躺着的那一位,不正是,皇上的容嫔娘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