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皇后与容嫔二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如今皇后只希望,她记恨自己也好,在乾隆帝面前胡言乱语也罢,自己什么都可受得,唯独,不要波及了旁人去。
  弘昼或许有疑,可皇后也不希望他获罪。
  余下的,就是讷苏肯了,自己的亲侄儿,自然不能有事。
  庆妃见此,搀扶住了皇后,开口询问道
  “娘娘,那咱们?”
  皇后转过头去,盯着庆妃,一字一句的开口问道
  “多玉近日,与讷苏肯,有没有往来?”
  事到如今,她必须要知道一切,才能够有一点儿希望救出来这两个孩子。
  庆妃其实也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是瞧着豫妃这几日以来,心情颇好,人也跟着活泼了不少,心里也是跟着欢喜的,却也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为难的皱了皱眉头道
  “这个……臣妾实在不明白,但是倒瞧见过一回,登舟的时候儿,那拉大人对豫妃妹妹笑了,二人似乎都是很欢喜的样子,其余的,倒是没有。”
  那一日登船靠岸,庆妃都瞧得见,跟在身后的那些人,自然也都看得清楚。
  皇后却觉得脑海之中猛然轰的一声。
  登舟时候,那么多人。
  豫妃与讷苏肯是什么都不顾及了么?还是说,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那拉氏的门楣,荣耀,地位。
  讷苏肯的前程。
  多玉的身后族人。
  这么多的利益牵扯,怎么,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皇后闭了闭眼睛,一手抚上自己的额头,轻叹了一口气。
  “冤孽,冤孽……”
  她虽然痛心,更多的却是自责,如果当日,自己能够阻止一切,如今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天色即将大亮的时候儿,乾隆帝才从里间出来。
  他脸色有些发白,双眼红红的,全然不是昨日夜里在佛堂里安抚自己的容色了。
  更让皇后心慌的是,他盯着自己,一双眼睛,没有一丁点儿的温度。
  昨日的温柔缱绻,全都化为云烟。
  “臣妾,参见皇上。”
  庆妃在一旁站着,搀扶着皇后,生怕虚弱的她随时会倒在自己的面前。
  可出乎意料的是,皇后异常的坚强。
  倒是乾隆帝。
  他双眼发红,是哭过的模样儿了,却冷冷的看着殿内的一切,仿佛容嫔的薨逝,是这殿内的所有人造成的一样。
  乾隆帝只是冰凉的盯着皇后,看着她倦怠的神情,自己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平身罢。”
  皇后直起身子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良久,吐出来了一句
  “容嫔薨逝,虽是不幸,万岁爷也要保重龙体,切莫太过伤心了。”
  乾隆帝却看着皇后的神情,轻轻的冷哼了一声儿,抬起脚步来,走近了她一些
  “皇后?”
  皇后闻言抬起眼睛来,听他沉稳的声音,吐出来最让人心寒的话
  “皇后也觉得,容嫔薨逝,乃是不幸所致?”
  这样一番话弄得皇后摸不着头脑了,她虽然不明白容嫔到底给乾隆帝说了什么,此刻,当着庆妃和宫人的面儿,她还是不愿意冷下来脸色,只低着头道
  “自然,刺客突袭,是容嫔无福。”
  她盯着乾隆帝那只受伤的手臂,想起来昨日夜里,还是自己一点点儿的给他包扎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还疼着。
  昨日夜里那个在自己面前温柔落泪的弘历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怒容的君王。
  君心难测。
  皇后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儿,才能够真切的体会到这个道理。
  乾隆帝看着皇后的目光低垂,却以为她是在躲避自己。
  印象之中皇后不会是这样的,她一向是坦坦荡荡的,就连当年赐死宫女之事,无人敢认,也是她堂堂正正的承认了。
  可是如今,却不对上自己的眼睛。
  乾隆帝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儿,他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疼的手臂,隐隐作痛的伤口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容嫔的话。
  他只是看着皇后,一言不发。
  殿内安静极了。
  天色逐渐的亮了起来,皇后的脸,在视线内愈发清明。
  他看着皇后,过了良久,才开口道
  “皇后如此觉得?”
  乾隆帝捏了捏手腕儿,轻叹了一声儿道
  “容嫔的福气,并不短浅,伺候朕一场,朕有心,追封为贵妃,也是全了她一心为朕的心意。”
  此言一出,整个殿内伺候的人,都是心里一惊。
  皇后缓缓抬起头来,从容的对上乾隆帝的眼睛。
  她心里只觉得有些冰凉,此时此刻,居然不知道眼前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乾隆帝也是如此。
  他看着皇后的眼睛,很想通过眼睛,看到她的心,甚至想剖开来瞧一瞧,这个女人,到底是自己选错了吗?
  庆妃没有忍住心里的愤懑,福了福身子道
  “皇上,容嫔不过是嫔位,何况意外致死,无功无过,缘何追封?”
  庆妃并不是个喜欢争抢名分的人,她从不计较这些。
  此时此刻,只是忍不住,要为皇后发一句言。
  可是乾隆帝却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一样,他缓缓勾起来嘴角,目光死死盯住皇后
  “凭她对朕一心一意,即便是临死之际,还在担心朕的安危。”
  庆妃实在是觉得无话可说。
  容嫔和卓氏,嚣张跋扈,却不想临死之际,会被册封为贵妃罢。
  庆妃本也是不愿意多插手宫中之事的,可是乾隆帝这么做,实在是不合祖宗规矩,自古以来,自从大清入关,哪里有外族的贵妃呢?
  可是皇后却明白,乾隆帝这些话,是独独说给自己听得,她凝视着乾隆帝的面庞,过了好一会儿,却只是无力的垂下了眼睑。
  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自己的夫君,昨日还温柔缱绻的男子,如今步步相逼,试探自己。
  皇后心中冷笑。
  乾隆帝缓缓的绕过她,大步离开了舟船之上。
  听着他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宫人们齐齐喊着
  “恭送皇上。”
  皇后再也支撑不住意识,身子一软,缓缓的倒在了一旁的玉琈身上。
  “娘娘……皇后娘娘?”
  尖锐的声音从船房内传了出来,乾隆帝却只是缓缓的顿住脚步,攥了攥手指,没有回头去看,大步离开了此地。
  皇后贸然晕倒,倒是吓坏了庆妃与伺候的玉琈。急的小太监三清也顾不上其他,背起来了皇后就回了凤舟之上。
  帝后纷纷离开了这晦气的地方之后,内务府的人带着宫人们,就扛着棺木到了舟上,由和卓氏的宫女亲自伺候容嫔娘娘入殓。
  她本来就是个十分美貌的女子,刺客的刀剑只是深入腹部,她的容颜并未因此受损。
  侍女们含着眼泪,一面唱着回部的歌谣,一面为她梳妆打扮。
  穿的是她生前最爱的一件衣裳。
  和卓回部的服饰。
  不是公主的服饰,是一件普普通通,宝石蓝绣红的新娘服。
  就像许多普通的和卓女子一样,穿着它,来世就能够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了。
  这是容嫔生前的心愿,也是她毕生的心愿。
  而另一旁。
  吴书来也已经带着讷苏肯和豫妃到了乾隆帝那边儿。
  他一个人,难免分身乏术,便让身边的小太监去请了豫妃来,自己亲自去请了讷苏肯。
  出乎意料的是,豫妃并不惊恐,她早知道会有今日的。
  从讷苏肯那日来找自己的时候,就知道是万丈深渊,什么时候坠落致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她听到了小太监的禀告,也只是容色淡淡的点了点头。
  身旁伺候的宫女倒是开始慌乱了起来,她声音都不可控制的颤抖了起来,看着豫妃轻轻道
  “主子,这……莫不是万岁爷听闻了什么闲言碎语,这可怎么是好?”
  宫女儿是在那拉府中就伺候她的人,讷苏肯与自家娘娘的事情,宫女从一开始就知晓,若是乾隆帝要治罪,那这船上头伺候的人都是逃不掉的。
  小宫女到底还是年轻的,虽然说得上忠心,可到底更爱惜自己的性命些。
  豫妃看了看东方逐渐升起来的日光,心里长长的慨叹了一声。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走到今日这一步,自己谁也不怪,她轻轻褪去了手腕儿上的玉镯子,宽慰的开口道
  “你安心,即便是万岁爷治我死罪,也不会波及于你,这镯子给你,待到御驾回宫,你就归家去罢,好生侍奉高堂,日后,不要为人奴婢了。”
  豫妃的东西虽然不比皇后的金贵,到底也是一块羊脂美玉,制成的镯子,也够这宫女一家生活几年了。
  行路至此,她对每一个人都心怀感念。
  小宫女儿哪里敢要,她羞愧的跪下来了身子,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
  “奴婢不敢。”
  豫妃却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在这里推搡了,她淡淡的抿了抿嘴巴,不由分说的把镯子塞进了宫女的手里
  “拿着吧,我也唯有这个了。”
  船口的小太监等的时间有些漫长了,不耐烦的咳嗽了一声儿。
  豫妃却只是对着铜镜描画了有些空白的黛眉,入宫多年,她的容颜,蹉跎的不剩下什么了,就像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是讷苏肯,拯救了频危的自己。
  如果说,心里真的有些愧疚的话,那也是愧对二人的高堂父母罢了。
  那拉夫人看待自己如同亲生女儿,定然没有想过自己与讷苏肯会做出这种事情,辱没门楣。
  阿玛宠爱自己,也没有想过,安静听话的女儿会这么胡闹。
  豫妃看了看这舟船,同紫禁城里的宫阙一般,死气沉沉。
  她抿了抿嘴道
  “走罢!”
  杭州城里山高水阔,自己有缘得见,即便是死在此处,也觉得人生了无遗憾。
  虽是女子,可是心里再也没有了惧怕的东西,虽然做出来了令人不齿的事情,却觉得此刻,是一生之中最最坦荡的时分了。
  一轮红日缓缓的从东方升起来,照耀的人面庞上都朝气蓬勃。
  讷苏肯是在不到辰时时分就到了这里,说来也是十分巧合,他到了附近时候儿,正好是豫妃登上龙舟。
  二人在朝阳的照射下,彼此的眼眸中都是只有对方,容不下其他。
  虽然是去赴一场有来无回的死局,可是二人都不愿后悔。
  站的有些远,中间还隔着宫人和太监,讷苏肯看到豫妃的眼睛里,似乎是含着一些笑意的,却又看不真切。
  他暗自捏紧了袖中的拳头,觉得此时此刻,百感交集。
  讷苏肯来之前,心里是有些沮丧的,他愧对还在京都城的额娘,还有凤舟上的姑母,以及那拉氏一族,姑母为族人争取来的荣耀,就要毁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一败涂地。
  天下间,没有几个人担的住这个责任。
  讷苏肯也是一样。
  可是在这里,迎着暖兮兮的日光,对上豫妃的眼睛,他突然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大千世界之中一个凡夫俗子,可以去为了心爱之人做一切,不必担忧天下人的诟病。
  只要看到博尔济吉特氏,就是他此生的救赎。
  龙舟之上——
  外头虽然是朝阳灿烂,可是殿内,此刻却阴森森的吓人,乾隆帝端坐在龙舟之内的一件小厢房里头。
  他昨日受了惊吓,身上还有伤口在隐隐作痛,本是经不得这样的操劳的,可是乾隆帝却一刻都不愿意等了,他急切的想要查清楚,自己身旁,究竟有多少图谋不轨的人在。
  究竟有多少人,是怀着一刻想要害死自己的心肠。
  讷苏肯与豫妃齐齐的跪在他的面前
  “微臣,叩见皇上。”
  豫妃也在身后,从容的掀起来了裙摆,跪了下来。
  “臣妾,参见万岁爷。”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动作几乎都相同,而且是一起进来的,乾隆帝心里的疑虑与愤怒越来越多,如同野草一样的疯狂滋生蔓延。
  他并没有开口让二人起身,而是看了看守在门口儿的吴书来,淡淡的吩咐道
  “你出去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言罢还是觉得不够,想起来方才在容嫔的船上,皇后坚定从容的脸庞,又加了一句道
  “如有违抗,即刻处死。”
  乾隆帝语气阴郁低沉,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吴书来是见识过眼前的君王无情,便也不敢耽搁,弯了弯身子就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