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西北

  没订阅够一定比例,补全订阅即可解锁。“阿满自己处理就好啦。”阿满自顾自地为他盖上被子,“公子还病着,不该为这种小事伤神。”
  荆寒章被强行按在榻上,愕然张大眼睛。
  “你!”
  他在京都纵横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这般强势又无礼地对待过——而且那人还是个不到他下巴的孩子!
  荆寒章脾气不怎么好,当即抬手拍开阿满的手臂,怒道:“起开——”
  只是这具身体太过虚弱,他刚动起怒气,心口顿时一阵刺痛,让他险些呼吸不过来。
  阿满只当自家公子又烧懵了,没怎么在意他的异状,盖好被子后,姿态熟稔地将地上生死不知的男人拖走。
  他先处理了碍眼的“虫子”,还得去为公子煎药。
  公子每回病糊涂了都会极其排斥喝药,等会肯定灌药极其困难。
  太苦恼了。
  阿满心想。
  还不知道自己一会要遭遇什么的荆寒章浑身没了力气,靠在软枕上虚弱地喘息。
  他脑海一片空白,加上这具身体还在发高烧,思绪像是乱成团的线球,完全不知该如何思考。
  就在这时,耳畔恍惚间传来一声猫叫。
  荆寒章浑身一僵,木然偏头看去。
  一只混体漆黑的猫正端坐在他枕边,碧绿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极其渗人。
  荆寒章:“……”
  当阿满清理完“虫子”,将早就熬好的药端着回房时,突然听到黑猫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接着一团黑影直冲冲朝他扑来。
  阿满反应极快,一闪身,和那团黑影擦肩而过。
  定睛一看,被扔出来的黑影正是晏行昱养的黑猫。
  那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着地后凶狠朝着床榻上的人叫着,似乎想要咬人。
  阿满不明所以,端着药进去,正要询问,就瞧见荆寒章按着心口伏在床沿大口大口呼吸着,满脸痛苦之色,看起来似乎是要犯病了。
  “公子!”
  荆寒章吓得浑身都是冷汗,他双手无力,只喘了两下就一头栽到了软枕上,神智昏沉,气若游丝。
  迷迷瞪瞪间,似乎有人坐到了自己身边,接着鼻息间缓缓晕开一股浓烈的药香。
  荆寒章:“……”
  荆寒章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艰难张开眼睛,就隐约瞧见一勺子苦药朝着他探了过来。
  荆寒章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立刻挣扎着想要用尽最后一丝力道将药打翻。
  但手还没抬起来,阿满早有预料,抬手一扬,准确无误地将药勺塞到了他嘴里。
  荆寒章:“……”
  混账!我一定要杀了你!!
  ***
  晏行昱醒来时,天还暗着。
  他白日里吹了许久的寒风,回府后便开始发高烧,往常这种情况,晏行昱往往都是会被难受醒的。
  但这一次清醒后,身子却前所未有的舒适。
  晏行昱撑着手坐了起来,将披散的发捋到肩后,打算问问阿满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只是手刚碰到头发,晏行昱的手指便猛地一僵。
  他缓缓将手置于眼前,衬着床幔外的暖烛看清楚了这只手。
  掌纹清晰交错,是贵人之相。
  极好的手相,却不属于他。
  晏行昱极其冷静,轻轻吸了一口气,正要撩开床幔瞧瞧这是何处,外面传来一阵轻手轻脚的步子。
  晏行昱猛地转身,朝着声源伸直了手,眸子全是冷意。
  很快,有人轻轻撩开床幔,道:“殿下醒了?”
  晏行昱:“……”
  江枫华穿着一身常服,手中拿着一沓纸,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无意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就发现往日里阴晴不定的“七殿下”正朝着他伸直了右手,左手扣着袖口,似乎在等待什么。
  等……等什么?
  江枫华很会察言观色,看了一眼,试探着问:“殿下的手是麻了吗?”
  晏行昱:“……”
  晏行昱呆了好一会,才木然看着自己的手臂。
  我……我弩.箭呢?!
  他故作镇定,将雪白衣袖撩开,原本绑缚着弩的小臂此时空无一物。
  而透过床幔的缝隙环顾四周,布置奢华,极其陌生。
  晏行昱:“……”
  这是……撞了鬼?
  还是在做噩梦?
  江枫华奇怪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晏行昱面无表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枫华以为他被吵醒有些不悦,无奈解释道:“前几日太傅罚您誊抄的策论,我已帮您抄了三遍,字迹模仿也有七八分相像,您还是起身再抄两遍,到时一上一下夹在里面,省得被太傅察觉再向陛下告状。”
  荆寒章学课极其懈怠,太傅三回授课他有两回半被罚,江枫华作为他的伴读更是不知被罚了多少次,偏偏荆寒章又是个不记疼的性子,无论被罚多少次,下次依然会犯。
  江枫华劝不住荆寒章,只好绞尽脑汁想一些尽量让两人少受罚的法子。
  一来二去,也有了经验。
  江枫华一人背负了太多。
  晏行昱根本没搞懂现在是何情况就被抓着抄书,他面上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端倪。
  江枫华见他面无表情,试探着道:“殿下?”
  晏行昱迷迷瞪瞪了半天,有些分不清楚现在到底是梦还是什么,见此人一直催着自己抄书,好像再不做点什么反应就说不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下他这些年逃避问题时百试百灵的杀手锏。
  江枫华正等着殿下回答,下一刻,他就眼睁睁看着“殿下”轻轻吸了一口气,接着毫无征兆地捂住胸口,喘了两下后,一头栽到软枕上。
  眼睛一闭,晕了。
  江枫华:“……”
  “殿下!”
  “来人啊!传太医!”
  ***
  京都城,国师府。
  寒风凛冽,一身僧袍的男人站在院中,微微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幕。
  小沙弥哒哒跑上前,躬身道:“大人,该歇息了。”
  国师气度雍容,轻笑一声,道:“我在观星。”
  小沙弥踮着脚尖将鹤氅披在国师肩上,声音稚嫩,小声嘀咕道:“今日这天不下雪就不错了,哪能瞧见什么星啊。”
  “今日的星象极其有趣。”国师淡淡道,“有凶煞之星冲撞紫微,本是大凶之兆,却处处是生机。”
  小沙弥听不懂,只听懂了凶星冲撞紫微星,忙问:“那是不是要告知陛下呀?”
  国师笑了笑,没有应答这句话。
  他轻轻抬起如玉似的手指,一片雪落在指腹上,飞快融为一滴水珠,倒映着点点烛火。
  “看,下雪了。”
  这是今年入冬后下得最大的一场雪,仅仅只是一晚,雪便积了满地。
  翌日一早,鸡鸣破晓。
  树枝被雪压断,一声脆响,惊醒了沉睡中的晏行昱。
  晏行昱猛地张开眼睛,好一会才聚焦了视线。
  头顶依然是熟悉的床幔。
  他撑起身看了看掌心,又确保弩好好地在小臂上,才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看来昨晚只是做了一场荒唐大梦。
  不过这梦倒是古怪,他好像变成了一位皇子,还被人逼着抄策论。
  晏行昱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八成是抄佛经抄多了,连梦中都在抄书。
  门被打开,阿满哼着小曲跑了进来,开心地说:“公子,外面下了好大的雪,您不起来瞧瞧吗。”
  晏行昱依然病着,他恹恹道:“不必了——我的猫呢?”
  阿满道:“它昨晚被公子薅着尾巴扔下了榻,现在还在闹脾气呢,八成一时半会好不了。”
  正在撩着袖子调试弩的晏行昱一怔,蹙眉道:“我扔它?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晚啊,您大概是病糊涂了,瞧见猫吓得甩手就扔。”
  晏行昱:“……”
  晏行昱嘴唇轻轻抿了抿,低眸看向小臂上的弩。
  他眸子微沉。
  那本该上了三支弩.箭的弦上,少了一支箭。
  与此同时,七皇子宫中。
  荆寒章被黑猫吓了一遭,之后好不容易缓过来,又被一个熊孩子按在榻上强行灌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气得他当场暴怒。
  接着心脏一疼,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耳畔传来模糊的声音,似乎有人在自己耳畔讲话。
  “这……殿下为何还不醒?!莫不是真的得了什么重疾?”
  荆寒章眉头一皱,这乌鸦嘴,一听就知道是江枫华。
  接着,太医的声音随之响起:“应当不会,殿下许是受到了惊吓,一时气火攻心,稍稍修养几日便好。”
  末了,他又问了句:“殿下在昏睡前瞧见猫了?”
  要不然他想象不出来,谁能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头吓成这样。
  江枫华有些尴尬,小声道:“没有,我当时只是……提了一句让殿下去抄策论。”
  太医愣了一下,了然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
  原来是抄策论吓得。
  传闻中七殿下对上学课一事避之如蛇蝎,本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抄个策论都能吓晕过去。
  啧。
  荆寒章:“……”
  少年欢快蹦了下来,一边对马车中的人说话,一边拿出来路引和通关文牒递给官兵。
  马车的人没应声,只是发出一声压抑住的咳嗽声。
  两位官兵接过路引和文牒扫了一眼,面面相觑半晌,看向马车的眼神有了些古怪。
  一人问道:“你家公子名唤晏行昱?”
  少年不明所以:“是啊,你不认字吗?”
  官兵干咳了一声,神色更加古怪了,他行了一礼,道:“原来是相国公子。”
  丞相公子晏行昱自幼体弱多病,被丞相送去了江南寒若寺养病,离京已经十年,本该甚少有人认识他。
  但这段时日不知是谁传了流言,说那有大凶之煞命格的晏行昱要在年底归京。
  京都城什么都不缺,就是缺热闹——哪怕是传闻中的草包七皇子在宫宴上问“秣马厉兵是什么意思”的小事,都能被传笑好几年。
  不出几日,整个京都城都知晓灾星晏行昱要归京,全都想着见一见那传说中的相国公子,是否如传闻中所说那般招灾引祸。
  原本一些人只是当个笑谈,没想到这晏行昱竟然真的归京了。
  官兵抱拳道:“下个月便是祭天大典,圣上下令严查所有进京之人,劳烦公子打开马车门。”
  少年一愣,眼睛都瞪大了:“你既然知道我家公子是相国之子并非歹人,怎么还要查呀?”
  官兵在心中嗤笑一声,不是歹人,却是灾星啊。
  只是他面上却是极其尊敬:“今年四境来京都之人各个都要搜,并非针对公子。现在正值年关,若是有一点小纰漏我等可是要掉脑袋的。”
  少年着急道:“我家公子体弱,见不得风,你们不能搜!”
  官兵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不搜便不放行。
  两人对峙间,将周围的人也引得朝他们看来。
  就在这时,马车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咳,那声音不大不小,仿佛是拼命压抑着咳嗽。
  一只手轻轻从马车中探出,骨节分明,腕子上还缠着一串破旧的佛珠。
  素色的车帘被轻轻撩开,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端坐在狭小的马车内,微微抬眸,朝阳倾洒进车中,照亮他的半张脸。
  那守城的官兵原本满脸不耐烦,无意中一抬头,愣了一下。
  丞相府的大公子晏行昱约摸着十五六岁的模样,如墨似的青丝半披着,一缕发垂在肩上仿佛能裹住他纤瘦的病体。
  大概是方才咳过一遭,他眼尾有些发红,晕染的红色将眼下的一滴红色泪痣囫囵包裹住,眸中仿佛蒙上氤氲缥缈的雾团,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