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滴毒
“我真的没事,你快出去吧。”宋初笑得眉眼弯弯,没了一开始的疏离和冷漠,她把手抬起来到季亦安面前,“好了,重新给我扣上吧。”
短暂的违反纪律时间到了。
季亦安揉了揉她的手腕,捡起丢在一边的手铐重新给她铐上:“难受了跟他们说,让人给你解开一会儿。”
“其实没什么感觉,而且这手铐还蛮漂亮的。”宋初无所谓地耸肩,“显白。”
“……”
宋初被调查了两天,始终没发现最终定案线索,于是4时后就自然按规矩被放出来了。
这大概是史上因为杀人嫌疑被关押调查两天出来后最光鲜亮丽的一位了,其他的嫌犯就是自身心理素质再好,可经过两天的不断审讯和盘问多少也会狼狈和疲倦。
不像宋初,这两天,接受审讯时有问就答,好吃好喝,还仗着是警队队长的女朋友时不时就有加餐,简直吃的比他们的工作餐还好。
“这两天麻烦你们了。”宋初让看押人员替她解开了手铐,还非常有礼貌的关心了一句。
看押人员只好讪讪一笑:“不麻烦,不麻烦。”
他们也是许久没遇上这么“听话”的嫌犯了。
宋初推门出去时季亦安就等在外面,他靠着墙站在对面,略微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指间捻着一支烟,硬挺的五官轮廓模糊在青白烟雾间。
“想什么呢。”宋初走过去,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季亦安回神,看到宋初就笑了:“总算出来啦。”
“是啊,你这偷偷摸摸的总给我送饭进来也是辛苦了。”宋初说。
“蚯蚓那边都以为是你干的呢,正满世界的找你,反正现在也出来了,在这待几天吧。”季亦安把烟捻灭在垃圾桶。
“嗯。”宋初点头,又问,“他们没找你麻烦?”
“找了,但是我手里有高纯度‘蓝太阳’的制作手法,他们至少明面上不敢把我怎么样,背地里就不好说了。”
宋初轻轻皱了下眉。
季亦安正在做的事有多危险她非常清楚,也相信季亦安可以自己处理好,她也不愿多说。
“国立叔的……尸体,还在这吗?”宋初轻声问。
季亦安心尖一跳,垂眸看她。
宋初微微笑了下,却笑得有些勉强:“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就带我去看看吧,最后一面了。”
季亦安妥协了,他把宋初带到了法医室。
为了防止有任何关键信息遗漏,郑国立的尸体被进行了全面的尸检,身子上罩了防护布,只露出面部。
他已经走了好几天了,面色白的很,不是苍白也不是惨白,而是仿佛脸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一般,看上去甚至不像个曾经活生生的人。
宋初在看到他的瞬间,紧紧咬住了牙根。
从最初听到噩耗的冲动、茫然,到后来几天的无可奈何与被动接受,到现在,她眼睁睁看着郑国立就躺在她面前,却是早已没了呼吸心跳的无奈。
“宋初。”
季亦安拉住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腕侧,无声的安抚。
宋初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心口上破骨而生的、滴着鲜血的伤口被渐渐的抚平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我没事。”
宋初上前两步,走到郑国立身侧。
她忽然想到一个多月前的国立叔给他梳头发时的场景。
这个前半辈子打打杀杀冲锋陷阵、后半辈子委屈窝在小餐馆做一个没脾气的厨子的男人,从前那一身的健壮体格因为长久缺乏运动都消失了,所有人眼里的老光棍,也曾经有过那样柔软的时候。
宋初记得他的眼睛不再是非常清澈的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厨房的油烟沾久了,他的瞳孔有些发黄,淡淡的血丝蛛网似的,渐渐低垂下去的脑袋像一株没了生命力的野草。
失去的妻子和在肚中已经孕育了8个月的女儿是他一辈子的痛。
***
宋初:“所以你要是不介意,你帮我梳一个吧。”
“啊?”
郑国立愣了愣,下意识抬眼去看姑娘那一头柔顺光亮的长发,可以看出是被精心打理的,还带着非常好闻的洗发露香味。
他局促地蜷了下手指,摆着手拒绝:“别别,我这刚做完菜手都有油味儿,哪能碰你的头发。”
“这有什么关系。”
宋初坚持,直接把手腕上的皮筋扯下来递过去。
郑国立视线落在皮筋上,伸手去拿时连手都有些发抖。
他站起来,走到宋初背后,小姑娘的头发很滑,在指间有些冰冰凉凉的,跟他们这些男人又刺又硬的头发不一样。
让他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因为用力克制自己情绪,郑国立的肩膀微微耸着,不再宽厚甚至有些瘦骨嶙峋的臂膀支楞出来,看上去像坍弛的古树。
发丝被人轻柔地束起,郑国立理顺发丝的手指都在轻颤。
宋初佯装不知,继续吃着菜。
直到郑国立终于艰难地倒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呼出来的气息尾掉都染上了难以抑制的哽咽,他已经不再特别挺拔的脊背微微佝偻着。
终于替宋初梳完了头发,他把那一尾辫子重新理了理。
情绪也已经再也忍不住。
他抬手紧紧地挡住了眼睛,泣不成声。
***
经过那么多年的风雨,郑国立早已经可见苍老,但从前的傲骨仍在,这是不管他容貌身躯如何变化都不会改变的内在气质。
他为了使命牺牲了,成为废墟、成为荒原,可他身后始终会站起来成片的追随者。
宋初安静地看着他。
“郑队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国。”
季亦安说:“明天就火化了,骨灰会运回国,跟他妻子葬在一起。”
宋初点头,沉默了后一会儿又说:“也只有在底下等着他的人了,除了你们就没有人再去怀念他了。”
季亦安无言,不知道如何安慰宋初,只好摸了摸她的头发。
其实她有一颗非常难得的一片赤诚的心,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这一点。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的这颗心脏,都已经饱受摧残过度使用了,他们或许已经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练就了一颗冷漠的心,或许已经在一次次的受伤中练就一颗坚硬的心。
只有宋初这一颗,从始至终都被她保护的非常好,没有过度使用,没有饱经摧残。
她在长久的自我封闭的同时,也使得她如今展现在季亦安面前的这颗心是崭新的。
“他身上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跟着他一并下葬的了吧?”
“嗯。”
郑国立卧底身份特殊,从前的戒指、信物等一切有可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早就不在身边了,他在这生活几十年,却也是飘零无根的几十年。
“那我送他一个礼物吧。”宋初轻声,“不对,算不上礼物,留个念想吧,他这辈子都没有女儿,叫我一声‘闺女’,也是缘分。”
季亦安沉默,看着宋初,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
然后便看着宋初拿起一旁的一把剪刀,不带犹豫地拎起自己的长发,从肩膀的位置一刀剪下去——
她拿头绳捆成一束,放在郑国立旁边。
回头看到季亦安疑惑的神情便笑了,解释道:“国立叔他在他女儿快出生那段时间特地学过怎么梳各种各样的辫子,之前在掸邦我让他帮我梳头发,大概是触动了吧,梳完以后他就哭了。”
当时泣不成声又竭力克制的模样,还清晰的留存在宋初的记忆中。
宋初原先及腰的长发被她毫无预兆的一剪刀只堪堪到了肩膀,黑发松散地垂在纤细的颈侧,唇红齿白,却是另一种美艳。
季亦安勾起唇:“好姑娘。”
“季队——”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随即门被打开了,萧岩站在门外,看到短发的宋初愣了愣,倒没问什么,只看着季亦安飞快说:“季队,死亡的十一个毒贩死亡照片传来了。”
季亦安神色一顿,知道萧岩这个反应显然是照片存在什么疑点。
宋初大方地耸肩,两手一摊:“我先出去,你们聊。”
“不、不是,我没这个意思。”萧岩说,“这个事情还要你也一起去看看。”
宋初一愣:“死者身上是有什么问题吗。”
季亦安挥手:“走,去办公室说。”
办公桌上散着几张刚刚拿到的死者照片,季亦安拿起一张细看,眉头很快皱起来。
“怎么了?”宋初问,她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他们手臂上的伤……跟郑队的是一样的。”
“什么……?”宋初一愣,抬眼看他。
刚才郑国立的身体是被防护布笼罩着的,所以宋初看不到他手臂上的伤。
“他不是自杀吗?”
“是,死因就是自杀,但是我们在他手臂上还发现了利器割伤的痕迹,怕你难接受所以没告诉你。”
“利器?”宋初怔忪片刻,“你的意思是,同一种利器所伤,还是伤痕一样?”
(因为中间插了一段前面V章的回忆内容,所以作画里补上这些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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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痕一致。我们起初以为只是毒贩对他的‘惩罚’,可现在看来,这些伤一定是有意义的,甚至可能是特意为我们留下的。”
萧岩插了句话:“可是,这就证明了杀郑队的和毒贩的是一个人,谁能这么做?这不合常理啊!”
宋初朝季亦安摊开手:“给我看看。”
季亦安把照片给她。
宋初蹙着眉细看,照片上有毒贩手臂上的近距离伤口,除去那些可怖的血肉还是能够辨析其中的确切受伤部位的。
“你刚才说,这个伤有可能是给我们留下的,警告或者其他信息?”宋初轻声问。
“是。”
突然,宋初心口狠狠跳了一记,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伤口瞬间鲜活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整整齐齐的排列出一串。
“有没有可能……”
她话还没说完,季亦安已经率先说出了她的猜测,掷地有声:“摩斯密码?!”
萧岩一愣:“什么?!”
季亦安飞快地抽出一张纸,在纸上讲手臂上那一串伤口画成一行。
萧岩:“如果是摩斯密码的话,有三种可能……ZEA、ZIT,还有……”
宋初瞳孔狠狠收缩了一下,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心脏也毫无预兆地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她神色冰冷而锋利,接着萧岩的话说:“还有一种可能,GU。”
“如果按照中文拼音来看的话,GU,顾。”
宋初的声音很冷静,但仔细听就能发觉尾调里的颤抖。
“什么?”萧岩反问,过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当时宋初在审讯时提到的那个教他玩刀子的人——
“顾慈念?”
宋初抬起下巴,一寸不错的看向他,眼神里有点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