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胜负难料

  沈奕安吸一口气,坦然道:“是,我喜欢他,我爱他,他若是女子,我会……”渐渐松手,目光逐渐变得温柔而专注,仿佛透过他而看向别处,“我会亲去封邑向他老师提亲。”
  “那初雪怎么办?”卫临风心头一沉,拳头握紧,愤然道,“你别忘了,初雪与你从小指腹为婚,她才是你名副其实的未婚妻!这等背信弃义之事,你也做得出来?!”
  “我已经跟初雪说了,我只是把她当做妹妹……”
  “当做妹妹?这样的话你都说得出来!那下一步你要做什么?要退婚?”卫临风反过来按住他的肩膀,重重摇晃,“初雪对你一片痴心,这府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身子如此柔弱,怎么经受得住这般打击,奕安,你这是要把她逼上绝路!”
  沈奕安亦是闭眼低叫:“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能如何?你说我能如何?!我不爱她,我心里想的念的是别人……”
  心里的那个人影,清新脱俗,秀外慧中,南医公子,君浣溪。
  内室之中,灯光昏暗。
  君浣溪转身过来,看着那一脸沉静的男子,手指指甲已经是掐进了肉里,心都凉了半截,他竟然真的跟着自己进来了,还关上了房门!
  自己如此笃定的信念,却是不堪一击,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心中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掠过,楚略,真的是个谦谦君子吗?
  自己这样做,是否在摆脱了一处困境的同时,又将自己逼上另一条绝路?
  一念至此,忽然觉得自己冲动误事,愚不可及,小手慢慢举起,揪住领口的同时,也是揪紧了自己的心——
  楚略,会让她失望吗?
  看着那徐徐走近的动作,只觉得心思微荡,不若先前那般剧烈鼓动,却也是掌心出汗,紧张不安。
  “你,自己来脱吧,好好看看。”本该是清润悦耳的嗓音,此时却是压制不住的低沉暗哑,方寸间只有一个念头:君浣溪,你疯了,你是在自掘坟墓!
  一声低叹,从喉间溢出,几不可闻,楚略凑近过来,目光落在她敞开的衣领之中,继而朝下,滑至她腰间松散的衣带上,注视半晌,方才肃然道:“这些,真是临风做的?”
  当然不是他,但是她偏要说是他,又怎样?
  君浣溪直觉想要点头,可是看到那一双威严凌厉的双眼,感受到那一身墨衣之下散发出来的骇人气势,竟是无法言语,连颈后的寒毛都颤了一下,只得咬唇不语。
  北侠公子,武林盟主,先前一直被他沉稳内敛的表象所骗,此时此刻,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怔然之际,他的双手过来,按在自己的颈项之上,温热宽厚的大手,与她微凉柔美的纤颈只那么轻轻一触,却是惊得她浑身轻颤,几乎站立不稳。
  他在做什么?难道真要脱她衣服?
  “楚略……”只勉力站住,涩然一声轻唤,几乎语不成句。
  今晚,实在太混乱了……
  “我信你。”
  只听得他低沉一句,动作轻柔缓慢,手法略微生疏,却是小心翼翼。
  君浣溪霎时呆住,整个人都是如同浸在暖洋洋的温水之中,说不出的舒心畅然,喜悦无限——
  这并非是宽衣解带的手势,却是在帮她束好领口,系牢腰带,一点一点理顺衣衫。
  这个男人,她没有看错……
  微微一笑,即是恢复常态:“楚略,谢谢你。”
  谢谢他,也会在今后的日子里记得他,在自己最是慌乱无助的时候,总是挺身而出,解救危难。
  楚略点一下头,拥着她的肩朝外走去,推门的刹那,似是感觉到她一丝犹豫,低声安抚:“有我在,放心。”
  轻微一声门响,令得外间正纠缠不清的两人都是松手跳开,互望一眼,直直奔了过来,异口同声:“浣溪!你们……”
  君浣溪面色冷凝,并不理会,却是朝向楚略:“你跟他们说吧……”
  听得此言,沈奕安俊脸一白,看向那门口并肩而立的两人,声音轻颤道:“阿略,你难道真的看到了……”
  卫临风却是大步逼近,满面怒意,频临爆发:“君浣溪,你真敢!”
  “我怎么不敢——”君浣溪瞥他一眼,好笑道,“卫临风,你没生出一双慧眼,生生看错了人,怪得了谁?”
  “我不信!”卫临风失声叫道,他怎么可能相信,自己方才竟会是吻上了一名同性,还对他流连忘返,念念不忘?!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相信,我不相信……”
  “够了!”楚略一声低吼,直震得众人耳根发麻,停顿一下,继而沉声道,“听着,浣溪是我们的好朋友,好兄弟,今晚所有发生的事情,以后谁都不许再提!”
  “阿略,你……”卫临风紧蹙眉头,上前一步张口欲言,却是被他袖手甩开,随即一记利落的手刀劈下,近前那张青木案几咔嚓一声,立时断为两截。
  君浣溪呆了一下,赶紧上前按住他的手:“楚略……”
  楚略并不看她,只淡然看着面前两人,缓缓道:“这事,到此为止。”
  那两人沉默半晌,方才轻轻点头,口中称是。
  至此,君浣溪屏在胸腔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谢天谢地,有惊无险,一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感慨的同时,心中隐隐有丝不安。却是说不出为何而生……
  ——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一直在错识的?
  纷乱的一夜过去,心头本是惴惴不安,原以为必定是彻夜难眠,不想回屋简单洗漱之后,竟是心思渐渐安定下来,一觉便是睡到天明。
  刚与黄芩一同用了早膳,府中丫鬟就来通传,说是卫老夫人请她等下过去叙话。
  君浣溪答应下来,心中明白,这是因为自己一大早就给秦管家说了次日的行程安排,这卫府大管家的办事效率实在不坏,也就一顿早膳时间,老人家便是已经知晓。
  想着那温和慈祥的面容,不由微微叹息,若不是昨晚卫临风那一番胡闹,自己应该会在这里多留几日吧,老人家寿宴只在七日之后,本来已经打定主意瞧瞧热闹再走,顺便帮着把那架轮椅做出来,不曾想到,事与愿违。
  轮椅,话已说出,势必言而有信……
  在房中冥思苦想,耽搁一阵,这才信步走出门去,黄芩已经无恙,背个药箱紧随其后。
  再次走进那座独立小院,确实看到庭前有着自己想象之中的青葱娇红,繁花似锦,只是没了夜色掩映,倒是活脱脱少了些许韵味,气氛,果然是十分重要的……
  微有惆怅,穿过中庭,径直走向一处门前,轻轻叩响:“楚略?”
  房门应声而开,楚略立在门内,面上闪过一丝错愕:“浣溪,这样早,怎不多睡一会?”
  “你的箭伤,应该换药了。”君浣溪沉稳开口,悠悠踏进,目光迅速浏览室内一周,摆设简单,布局明朗,亦无多余物事,显得很是清爽干净,“还有,我来辞行,我明日就回漓南去,老郑把马车都准备好了。”
  “明日?这样急?”楚略微一皱眉,望着她道,“过了干娘寿宴再走不好么?”
  君浣溪轻轻摇头:“多留无益,再说离家时日已久,我也怕老师担心。”在这交通通讯极其原始落后的朝代,这一走,便是音讯全无,也不知老师与芷儿情形如何,人在随州,心早已飞回封邑去了。
  楚略闻言并不说话,目光望向窗外,似在思索盘算什么,君浣溪见状也不多说,只唤了黄芩过来,打开药箱,准备工具物事。
  “我的伤没事了,真的不用……”
  没等他说完,君浣溪已经一步过去,将他推到凳子前面,强行按坐下来,命令的语气一如当日:“我是大夫,自然我说了算,芩儿过来帮忙。”
  楚略推辞不过,苦笑一声,也就任由她去。
  脱开上衣,露出刚健有力的男子身躯,黄芩小心揭开先前包扎的纱布,君浣溪一眼瞥去,只见那古铜色的背脊上方,灰白的药膏与暗红的血色混在一起,伤口并不见好,却是已经撕裂了。
  这,就是他不愿让自己上药的原因?
  未曾多想,埋怨的话语,脱口而出:“明知自己有伤,怎么还如此不小心?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人不是?”
  楚略也不辩解,只歉意一笑:“是我不好,辛苦你了。”
  君浣溪瞪他一眼,卷起衣袖,指挥黄芩为他洗净血污,重新上药,包扎完毕,然后走去榻前,拍着床榻道:“今日哪里都不许去,过来躺下休息,记住伤好之前不准与人动武,这伤口要是再裂开,我就撒手不管了。”
  “好,我都听你的——”楚略依言走去坐下,看她一眼,轻声一叹,沉吟道,“浣溪,奕安的房间就在隔壁,你不去跟他道别么?”
  君浣溪身形微顿,这一路朝夕相处,结伴而行,自己对沈奕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一点,竟是连他都看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