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
  这段时间,宁焰忙得不见人影,偶尔回来,也是深夜,要不就是直接在公司睡下。
  听说在忙一个收购案,盛寒也忙着赶通告。
  到了三月份时,天气回暖,处处不再银装素裹,而是换上了又浅又嫩的绿色。
  就如同现在,盛寒坐在化妆间,化妆老师在帮她化妆,她微微抬眼,就能看到白墙窗外的绿色。
  Y&H公司邀请她拍摄时尚杂志造型,大概是看了花海园的那场秀,才会有这样合作的想法。
  造型是偏古风的,最后一套是旗袍。
  她还在等置景老师重新调整,于是披了件短羊绒织成的披肩,站在露台,拨通了宁焰的电话。
  那头他过了许久才接起,
  “酒酒。”语气含着睡意,绵绵的。
  “你在睡觉吗?”盛寒握着手机问。
  “嗯,在睡,出差来美国了,还在忙那个收购案。”
  此时他身在洛杉矶的某个酒店里,离了她,床边习惯性留了盏灯。
  他半坐在床上,眉间笼罩着倦意,但唇角是微翘着的。
  他那边应该是深夜。
  盛寒点头,接着问:“没有吃安眠药吧?”
  宁焰睡前有吃安眠药助眠的习惯。
  她在家时,常监督他不让他吃,好在他闹腾后抱着她也就能睡着。
  就是不知远离了她的视线,还能不能做到。
  对方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承认,“吃了,”最后补充,“但只吃了一粒。”
  盛寒刚想说他,紧接着却被他转移了话题。
  “你想我了吗?”他忽然问,嗓音很低沉,声线带着几分慵懒。
  盛寒握着手机,怔愣了半瞬。
  溢出几声浅笑,然后说道:“想。”
  他似乎很需要这种不断的肯定。
  “我也想你。”他很快又说。
  接下来十几分钟,两人又聊得投入。
  电话挂断后,一回头,看见狐狸有几分猥琐的眼神,她被吓了一跳。
  狐狸眼神狡猾,仿佛在说:
  看,又被我抓到了吧。
  “我,我和宁焰聊了几句。”她解释个什么劲?
  狐狸手一挥,摇头,“不用说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有今天。”
  这话说得盛寒云里雾里。
  狐狸之前以为,私下里,盛寒的脸就是个泥雕木塑的。
  如今看来,遇到了对的人,她也能笑魇如花,倚着栏杆细细低语。
  “对了,”狐狸说,“Y&H的代言人选还在商讨中,但我估摸着百分之八十是你没跑了。”
  “为什么?”她不明白狐狸哪来的自信。
  “你表现得好呗,之前他们公司旗下系列品牌门店开业,不是邀请你去剪彩了嘛,然后还邀你去饭局嘛,估计对你表现挺满意的,才有了这次的杂志拍摄。”
  狐狸最后总结:“所以啊,我觉着代言也八九不离十了。”
  *
  没过几天,正逢周日,潋滟浮天被一片暖阳照耀,一不小心就会被阳光晃了眼。
  宁庆和何婳正欲回然城老宅。
  行李已经搬到了车上,司机在一旁等着。
  何婳拉着盛寒的手,眼里是温柔若风的慈爱,
  “寒寒,上次余似影的刺激,我和爷爷都以为焰焰要难受阴沉好一阵,还好你在,他有了依靠,情绪很快就恢复了。”
  “我也没做什么,是他自己坚强。”盛寒觉得确是如此。
  何婳摇头,叹息着说:
  “不,在他爸爸去世这件事上,他一点也不坚强。”
  她接着说:“我总说让焰焰要照顾好你,可我清楚,一直都是你在照顾他,这一个月来,我都看在眼里,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宁庆在车上催促:
  “快点啊,这么婆妈做什么!”
  何婳剜了他一眼,最后帮盛寒捋了下额角的发丝,带着眷眷之心仔细端详了盛寒一眼,说:
  “照顾好自己,奶奶走了。”
  “嗯,”盛寒点头,“一路顺风。”
  她总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何婳和宁庆这两个长辈浓厚的爱意,可能是从小未体验过,如今忽然拥有,反而不知该怎么对待。
  车辆渐行渐远,她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离去,只有风知道隐藏得很深的不舍。
  直到目光再也望不见离去的车影,她才转身进了庭院里。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她接起,对面是林玲带着哭音说话声,
  “怎么办啊寒寒,你江叔叔要和我离婚,我终于等到他来找我,可……他要和我离婚……我那么爱他……他怎么能……。”
  看样子是哭得伤心,哽咽得话都断断续续。
  林玲向她哭诉,这种经历是不陌生的。
  盛寒:“你到底是爱别人娇宠着你的感觉,还是爱江叔这个人,你弄清楚了没?”
  林玲闻言,哭音一滞,继而说:
  “这不都一样嘛。”
  她叹气,“当然不一样,你要是真爱江叔,就不应该一味等他来哄你,你也该学会低头。”
  “我当然爱江海了,不过我也希望他能一直哄着我嘛。”
  “你是三岁小孩吗?什么都要人哄着你。”
  林玲一直有一个粉色的少女恋爱梦,到现在还在做着。
  盛寒回了一趟长澜街老屋。
  她走得急,上楼梯时,一不小心踏空右脚狠狠歪了一下,她疼得抽气,定在原地好一会才缓过来。
  拖着有些拐的右脚,上了四楼。
  老屋里面酒气熏天,酒瓶子扔了一地,林玲歪倒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
  她拍了几下林玲的肩膀,
  “妈,醒醒,到床上去睡。”
  说着提起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
  用左脚撑着全身的重量。
  林玲却忽然醒了,抱着盛寒哭,哭声一抽一抽,像失恋了的小女生,一边说:
  “怎么办啊?寒寒……”
  林玲动作有些莽撞,盛寒忽然被她紧紧抱着,右脚被她的力道冲得往后退了一步。
  立马是骨头被钝刀狠砍的痛意,她蹙眉,倒抽一口凉气,
  “嘶——”
  林玲沉溺在自己爱情的悲伤中,丝毫没有察觉。
  盛寒见她醒了,也就带着她坐在地毯上,自己也席地而坐。
  目光瞥过自己的右脚踝,肿的跟白面馒头似的。
  她调整好坐姿,问:
  “你找江叔谈过吗?”
  林玲和江海之间的事,盛寒只知大概,她更多的是了解林玲的性格。
  茶几上放着一份离婚协议书,泪渍风干后,纸张带着微皱。
  “他留下一份离婚协议就走了,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发消息也不回,他铁了心要和我离婚。”
  林玲哭花了妆,素面下,露出难以掩饰的法令纹和鱼尾纹。
  盛寒翻了下桌上的离婚协议,上面拟定的条款,都是对林玲有利的,他把名下的动产和不动产都给了林玲,自己算是净身出户。
  这说明到了离婚这一步,江海还是在为林玲考虑。
  “妈,你有没有想过,你扔下江叔走这么久,他也会生气的。”
  林玲:“他生气就非得跟我离婚?”
  “他这是在气头上,江叔宠了你这么些年,你也该放下自己的性子,去哄哄他了,看在他如今还为你着想的份上。”说着翻开具体的协议条款,往前递了递。
  林玲满脸狐疑,她伤心极了,看到“离婚”这两个白纸上的黑字就掉眼泪,哪里会去细看,现下接过协议书,翻看了几下,脸上神色立马由阴转晴,她抹干眼泪,激动地说:
  “他心里还是有我的,我,我去找他,我回湛风去。”
  说着眼睛冒着晶亮的光彩。
  推开盛寒,立马就去收拾行李。
  在爱情里面,她向来风风火火,说走就走的。
  不到半个小时,她就拖着行李箱出门了。
  盛寒站在客厅,看着大门“砰”地被关上,室内充盈着满满的沉寂,阳台落下一窗斜阳,把她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板上,显得有些孤零零。
  地板很脏,铺着一层薄灰,薄灰划过两道行李箱的轮印,一直延伸到沙发旁边,沙发底下很乱,酒瓶零散歪扭躺着。
  盛寒的视线从门板上落下,再慢慢收回,揽尽了一室的凌乱,最后定在自己的影子上。
  她忽然觉得脚踝穿来一股剧烈的疼痛,痛的让她眼皮颤动不止。
  拿出手机,像是攥紧了一点温暖,想要拨通宁焰的电话。
  手机屏幕却像是感应到了她的需求,闪烁着亮起,显示宁焰的来电。
  她接起,声线像染上落日的孤寂,
  “我想你了。”
  宁焰站在一扇落地窗前,他这里能看见晨起的薄阳,微浅的晨光照亮了城市的一个角落。
  他睡得不安稳,很早便醒了。
  听到那头的话,他心绪微漾,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这个?”
  “我就是知道。”她稍微缓和了些。
  宁焰带着磁性的低笑声传到她耳蜗里。
  盛寒忽然很想见他,就和上次宁焰很想见她一样。
  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宁焰右手持着手机,左手食指在带着雾气的玻璃上划动,指尖从水雾里掠过,留下一道道弧线,不一会儿,上面出现了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水汽聚结成两颗水珠,从兔子的两只眼睛里往下流,留下两道痕。
  他的视线凝着兔子的眼睛,以及那两道像泪痕一样的水痕。
  “很快很快了,明天你就能见到我,我保证。”他清浅的嗓音忽然变得很柔。
  挂断电话后,盛寒想起奶奶的话,她说是自己在照顾宁焰。
  其实他们之间,更像是两个踽踽独行的人,互相温暖着,彼此照顾着。
  脚踝的痛意咬咬牙,也能忍下了。她不想折腾去医院,直接回了潋滟浮天。
  一进门,在玄关换鞋的动作,温姨就发现了她的异样,担忧着问:
  “寒寒,你脚扭到了?”
  等见她的脚踝肿胀得吓人,马上伸手去搀扶她一把,
  “我先扶你去坐着,这只右脚别用力。”
  温姨有些微胖,个子不高,心眼实,絮絮叨叨里总有真情切意的关爱,足以温暖人心。
  盛寒一手扶着她,借着点力,蹦跶到了沙发上。
  温姨帮她去拿去淤消肿的药,小跑着,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个药箱。
  见她要亲自给自己上药。
  盛寒习惯性往后躲了一下,伸出手,“温姨,我自己来吧。”
  温姨拍开她的手掌,说:
  “你不懂怎么揉才消肿得快,姨给你上完药,肯定能好得更快。”
  手掌被轻轻的力道拍了下,她怔愣了片刻,掌心合起,慢慢把手收了回来。
  调整成侧坐的姿势,温姨坐下后,熟练地帮她搽药膏。
  不禁问:
  “怎么这么不小心,在哪里崴到的?”
  “上楼的时候太急,踩空了。”
  “下次可别这么毛糙了。”
  “嗯,知道了。”
  这样的一答一问,还年少幼稚时,她曾在林玲身上幻想过无数次。
  未想到,在温姨身上得到了她贪恋着的。
  上药之后,睡上一觉,盛寒的脚踝已经消肿了大半,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异样的。
  踩着拖鞋,在地板上试着来回走步,还有些轻微的痛,能够忍受。
  她今天要去参加《蛮横》的电影发布会。
  见脚踝恢复得差不多,能走路,能穿下高跟鞋,不由得放下心来。
  *
  现今。
  盛寒身处在发布会现场的台上。
  身后是电影的巨幅海报,身侧站着电影的主演们和导演,身前台下满是记者媒体。
  高跟鞋有七八厘米,站久了之后,右脚踝又出现了筋骨被扭圈似的疼痛,带些火烧的热辣。
  到了主演互动环节,预告片中有个颠排球的慢镜头,光线很柔很唯美。
  道具组准备了一个排球,让三个主演们互相颠几下。
  排球是蓝白条纹的,道具老师首先递给了盛寒。
  接着导演和主持人之类都站在舞台一侧,连芸雨和言殊意往边上稍微散开些,留出一个呈三角形的空地。
  盛寒转身,正欲开始。
  舞台左侧忽然冲上来一个人,向着盛寒去。
  他鸭舌帽压得很低,西装很破旧,像在墙壁上刮蹭过,整个装扮十分诡异,胸前却又带着工作牌。
  他的动作又快又狠,台下的保安没拦住,见他有工作牌,以为是工作人员,又松了口气。
  只是,下一瞬,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寒光乍现,令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台下哗然,保安要上前制住他。
  但这一切都太快了,只在眨眼的瞬间。
  盛寒听到尖叫声,感觉身后有动静,转身的那一瞬,只瞥到一道银色的锋芒朝自己刺来。
  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她想要往后躲,但乍然间的用力,脚踝是一股剧烈抽痛。
  她狠狠崴了一下。
  倒下的瞬间,也躲避了直刺心脏而来的匕首,锋芒偏转,在她裸露的手臂狠狠拉了一刀。
  冰凉的利刃割破薄皮,陷进嫩肉,再一寸寸拉过。
  漫天袭来的剧痛,盛寒只能清晰的感觉到拉扯神经的钝痛。
  瞬间,纤细的身体倒落在地面。
  现场乱了套,保安上台制住了袭击者,言殊意和工作人员都朝她而来。
  手里的排球脱落,弹了几下,滚下了台,羊皮质的蓝白条纹消失在视线里。
  下一刻,视线里,取代蓝白条纹的,是一抹墨黑颀长的影子,他正向自己奔来,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眸色紧张地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