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沟壑
卫灵桃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卫倾华的脑海里飘啊飘啊，挥之不去，而后，这句话慢慢的飘到了卫倾华的心里，获取了千万斤的重量，在卫倾华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考虑过他身边的人和事了吗？
卫倾华忽然间有些疑惑。往事的一幕幕就如同海面上的浪潮，汹涌着淹没了他。
那些沐云儿追着他跑的岁月似乎就在昨天，他连昨天都还没有活明白，时光却翻转到了今天，今天的他终于明白了一切，可是沐云儿却再也不会追着他跑了。
其实卫灵桃说的对，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身边人的感受——昨天的他，不把沐云儿的欢喜当欢喜，只把他的感受放在第一，所以他伤害了她，刻薄了她，他将她捧在手心的一颗真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么纯洁美好的东西破碎成了千片万片；而今天的他，为了弥补昨日的悔恨，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多情的、善良的公子，他因她难过因她伤情，他以为这样做他的心里会好过，他以为这样就能够对得起她的一片深情，他以为他用眼泪用伤心就能够将她破碎的心给缝补上，可是他错了。他不仅没能弥补沐云儿破碎的心，相反的，他还伤了自家娘亲、父亲还有妹妹的心。
过去他错了，如今，他还是错了。
过往的错误拖欠到现在，并不一定会有最好的解决方式。有时候一直沉默或许才是最好的办法。毕竟，谁也不伤害。
直到很久以后，卫倾华才懂得这个道理。
卫倾华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也就在一瞬间，他觉得心中的苦涩蹦蹦跳跳的围成了一堵厚实坚硬的墙，它们沉甸甸的压在卫倾华的心头，遮挡了他想要抬起头仰望的阳光，阻隔了他想要闭着眼享受的轻风……而后，这堵墙轰然倒塌，软绵绵的倒塌成了一堆细沙，而后一阵风吹来，细沙被风吞噬到了透明的肚子里，再也找寻不到踪迹。
卫倾华终于感受到了和风的温柔，也终于看到了头顶上瓦蓝纯粹的天空，还有涂满了湛蓝天空的被微风洗涤的纯粹明亮的阳光。
世界复又变得明亮，卫倾华又重新站在了一片明亮里，并且是一个人——卫倾华站在只属于他的明亮里。
卫倾华抬起头，冲着卫灵桃温柔一笑，而后温柔的说道：
“小桃，一切终于都过去了……今日一过，我过去的回忆里将只有战场和将军府，我的心中也只揣着亲情和责任。我还是过去的卫倾华，可我也不再是过去的卫倾华了。”
卫倾华深呼吸一口气，将手中的酒杯扔远了——酒杯与大地亲密接触的一瞬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呐喊。
“小桃，我累了，这些日子有些不好的情绪快要将我折磨疯了，它们如今终于要走了，可我也感到了深深地疲惫，所以……小桃，我现在想要好好的睡一觉，我要找回我的斗志，所以……你去告诉父亲和母亲，让他们不要担心。明天，他们就会看到全新的、并且还是以前的卫倾华。”
卫灵桃点点头，她温柔的将瘫倒在地上的卫倾华搀扶到床上。卫倾华真的是太疲惫了，所以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发出了香甜的鼾声。
卫灵桃替卫倾华掖了掖被子，而后轻声叹道：
“哥哥，既然是错过的，就不要叹息了。你和云儿之间已经再无缘分了，所以，选择放弃比选择怀恋更重要。我相信你，过了今日，你还是你，可你又不是你了……”
“哥哥，你永远是我心中的最好的哥哥，最英勇的战士。”
……
卫灵桃轻轻掩上了门。
屋外，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之河里灿烂的倾泻而下，带着欢喜，带着温暖，带着明媚与芬芳。
彼时的将军府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像是淹没在河流里的欢乐的浪花。
天空如宝石般纯净，阳光如羽毛般柔软，眼前的世界宛如一颗璀璨纯净的玻璃球，散发出光彩夺目绚烂多姿的光芒。
卫灵桃眯着眼睛望着散发出来的光芒，眸里的阴沉与灰暗被光芒融化，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也不再是以前的卫灵桃了。
当她重新审视这个世界时，这个世界也同样在重新审视她。
可是以前的卫灵桃又是怎样的呢？失忆之前的卫灵桃和失忆之后的卫灵桃，究竟哪个才是最真实的她？究竟哪个才是她想要成为的那个卫灵桃？
一瞬间，她有些迷茫。
也就在这时，一缕温柔的风在她的身后翩翩起舞，而后，怀抱如同柔软安静的云，轻轻的将她裹住。
“怎么了？在想些什么呢？”
温润的声音带着阳光的温暖，带着白云的芬芳静悄悄的在卫灵桃的耳畔盛开。
卫灵桃不禁浅笑，道：“没想什么啊，只是觉得……今天是新的一天，明天也是。”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卫灵桃转过身，眸光深邃的望着沐风，温柔的笑。
“我也是刚到。”沐风同样笑着望向卫灵桃，温柔的替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道：“我这前脚刚到，你这后脚便踏出门了。倾华他现在怎么样？”
“哥哥已经睡下了。你放心吧，他已经没事了。明天的太阳升起，卫倾华还是那个激情四射的卫倾华。”
“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沐风笑道：“看来，还是灵儿的语言有魔力。”
沐风的脸上挂着笑容，眸子里却填满了令人难以明白的内容。
而卫灵桃也是一怔，随后才说道：“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多多安慰了他几句罢了。”
二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于是只得用笑来填补语言缺失的尴尬。两人的面上皆绽放出了温柔似水的笑容，可他们让人心中都清楚，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的虚假和疲惫。
仿佛在一瞬间，他们之间就出现了一条沟壑，他们彼此站在沟壑的两头，他们能够看得到对方，伸出手也能触摸到对方，可是沟壑里源源不断的冒出来的冷气却让二者的心里感觉到了寒冷。
卫灵桃感觉到了冷，却不愿诉说，只能用更夸张的笑容来掩饰自己，沐风也是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沐风才紧紧抓住了卫灵桃的手，温和的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卫灵桃只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两人携手离开将军府的那一瞬间，卫英不禁皱了皱眉头，待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卫英才对卫夫人说道：
“夫人，你瞧着灵儿和太子之间……可有些奇怪？”
卫夫人忙点点头：“你也察觉出来了？这说来也怪，上次我们二人去见他们时，他们看起来很是融洽甜蜜，可今日……他们虽然表现的和往日一般无二，但是他们二人的关系倒像是表现出来的。”
卫夫人叹了一口气，而后道：“这两人的心里，都像是藏了心事。”
“对了，灵儿在倾华的房中劝说倾华时，我见太子殿下在门外站了许久……”卫英忽然想起了沐风在卫倾华的门外立着的场景：“我看太子殿下当时的表情，有些奇怪，他不像是专门在一处等着灵儿的，倒像是在那一处偷偷的听着什么消息。”
“难道是灵儿和倾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可灵儿这丫头是最懂得分寸的呀！”
卫英摇摇头：“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才能知晓了。”
说罢卫英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这一生已经活了半辈子了，我如今的心愿很简单，就是希望我的两个孩子能够一直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可是想要一直快乐，得有多难啊。”
……
沐风牵着卫灵桃的手穿梭在人声鼎沸的紫竹大街上，沐风神色温柔，卫灵桃却显得有些不耐烦，她神色匆匆的环视着紫竹城，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沐风柔声问道：“灵儿，你怎么了？可是在找些什么？”
卫灵桃先是一怔，而后摇摇头道：“沐风哥哥，今日为何不乘车马回去？”
沐风笑道：“难得出宫一趟，我以为你想要在城内玩个尽兴。可是……”
沐风蹙了蹙眉，而后眸光明亮的望着卫灵桃，道：“灵儿，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吗？
卫灵桃一怔，似乎……她的心底开始压着沉甸甸的心事了，又或者说，是被阳光遮掩了许久的回忆。
当你被一束光包裹住的时候，你会下意识的去遗忘藏在身边的一个黑暗的角落。然后你沉浸在暖融融的阳光里，你看自己是温暖的，你看旁人也是温暖的，于是你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温暖的。可时间久之，你终会发现那一处被你遗忘了的黑暗的小角落，然后在那个小角落里，你会扒出血淋淋的、令人愤慨的、叫人清醒的现实。
那是被她遗忘了的回忆。卫灵桃眯着眼睛去望不远处的宽阔的街道。街道虽然宽阔，人来人往却依旧拥挤嘈杂，一辆马车急匆匆的从不远处驶来，为首的马车夫一脸的焦急与狂躁，他张着嘴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后，便听见一阵尖锐的马的嘶鸣声。
嘈杂的街道顿时变得安静，而后，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划破了天际。
卫灵桃不敢走向前去，却还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围观群众的讨论声。
一老者说道：“这小子也太惨了，刚刚他还和我说他来这紫竹城投奔他的亲戚呢，谁想到……不过一瞬间的时间，他就惨死在了马蹄之下。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可不是嘛，这凡是在紫竹城内穿梭的马儿哪里有这般疯乱的？可能这就是命啊……那小子死的也太惨了，整个脸都血肉模糊看不清他的真实面貌了，倒是他脸上的那道疤……”那人没再说下去。
卫灵桃只觉得空气中弥漫了热乎乎的血腥味和腐臭的尸体味。
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场大火。
大火里包裹着一个美丽祥和的村寨，寨子里有精神矍铄的大爷和阿婆，有勤劳美丽的姑娘们，还有勇敢淳朴的侍卫兵……他们原本生活在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山寨里，可是最后，他们的笑容在大火里痛苦到变形，他们被大火炙烤，被热浪覆盖，他们痛苦且悲哀，可他们却不失勇敢。
他们带着骄傲消失在妖艳的火舌之中，他们的皮肉被融化成了灰，他们的血液被大火和黑土缝制在了一起……
整个山寨消失在了热腾腾的大火里……
卫灵桃仿佛听到一群人在喊：“卫姑娘，我们誓死追随你！”
卫灵桃仿佛听见有一个清丽的声音在说：“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
他们是谁？而她这又是在哪儿？
卫灵桃只觉得她的整颗心被浸泡在了深邃的冰窖里，她瞪大了眼睛要想打量眼前的一切，可是光明的世界从她的眼前一闪而过，而后便是一片灰腾腾的散发出腐臭的尸体味和血腥味的荒山。
那一座山静静的躺在她的眼前，像是一只沉默不语的魔鬼，瞪着清冷的眸子轻蔑的望着她，他的嘴角，扯开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他是不是想说，卫灵桃，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享受阳光？卫灵桃，你就是如此残忍的吗？
一瞬间，卫灵桃面色惨白。
沐风终于发现了卫灵桃的异样，他紧紧的抓住了卫灵桃的手，而后，眉头紧蹙——此刻的卫灵桃的手冰冷的像是一根开在冰山上的冰棱。
“灵儿……”沐风轻声唤道，与此同时，他抓着卫灵桃的手靠近了自己的胸膛——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也是最温暖的地方。他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给卫灵桃带来温暖。
卫灵桃听到了沐风温柔的呼唤声，也感受到了沐风的温暖，于是她眼前奇异的画面终于消散，脸上的惨白渐渐被红润给占据，她的指尖也有了温度，只是她的眸子里仍像是填满了心事似的，阴沉沉的，令人害怕。
“灵儿……”沐风又唤了一声，而后他便看见卫灵桃扯开一抹笑容冲着他灿烂的微笑。
“沐风哥哥，我忽然不想在紫竹城内玩儿了，我今天有些累了，想要回去休息，我们……回去吧？”
卫灵桃眨巴着眼睛望着沐风，十分的活泼。
沐风瞧见这副模样的卫灵桃，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