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她

  段程也原以为,丰南就是耍耍小性子。
  她从前宅,除了学校和江环外,她不太爱出门。
  她就爱圈在江环的画室里,享受着她的一方天地。
  他自诩她离不开他的,过些日子顺着她的毛捋一捋,哄一哄就能回到他的身边。
  只是他一天又一天的等,却一天又一天的再次失望。
  这一天接着一天的找寻,时光从夏天流转到了深秋,大半年的光景就在这样漫无结果的寻找中过去。
  11月的前南城开始飘起枯黄的银杏叶,那随着秋意凋落的残叶落在人的肩头竟也有些留恋的不舍离去。
  段程也没有掸去发梢上的碎叶,他随人流进了一家有大大落地窗的咖啡店。
  他坐在那咖啡店的高脚登上面对着外面的熙熙攘攘,这个位置最能清楚地看清走过的路人。
  来往的姑娘都偷偷回头看他,也有装模作样在店里拍照片想把他落入自己画框的。
  他只要微微抬起头,淡淡看一眼。
  都能引起一片窃窃私语。
  段程也经常来这里,不仅因为这是前南城人流量最多的地方,还因为他打听道,丰南学生时代曾在对面的画室当过美术老师。
  只是画室早已被转让,曾今的老板也走了,那里面的人都不知道丰南去了哪里。
  不长不短半年里,段程也满前南城的找她。
  她的邮箱注销了,微信也注销了,号码变成了空号。
  他甚至去她以前的学校,费劲心思地拿她的资料,也只是拿到一个她早已经注销了的联系方式。
  前南城常驻人口1093万,只要他有空,他都会来这里,等一等这一千万分之一。
  只是橱窗里的商品换了两季,街边上的店铺关了又开,来来往往的女孩子青春洋溢,他始终都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人生哪有这么多巧合的相遇。
  若是一个人真心的躲着你,铁了心的离开你。
  留给你就只能在记忆里存活。
  段程也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响,他抬起屏幕,是林起苼打来的电话。
  “程也,欧洲这边都谈完了,协议都签了,恭喜。”
  段程也结了账,把手机放入口袋。
  终于。
  他望着有些阴沉的的天空,冷空气就要来了,段家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公历新年将至,大街小巷的各大媒体,都在转播国内巨头腕表商的商业风云。
  段氏集团二公子段程山涉及内幕交易私吞资产锒铛入狱,其父段绅利用关系周转懈怠董事会以及股东大会选举,段氏集团大公子段程也一己之力吃下欧洲市场,又借此作为交换获得公司老股东的一致支持,当选实际控制人。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一个放浪形骸游手好闲的纨绔痞少,转身就变成了卧薪尝胆、深藏不露的商业大佬。
  耐心蛰伏就为了这一天给对方的一击毙命。
  世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好像谁不知道这诡谲商场中的段家豪门狗血,谁就是赶不上资本风云的井底之蛙。
  新年晚宴,段程也陪段老爷子在老宅吃饭。
  管家保姆旁边站了一堆,可是桌子上就爷孙两人。
  段老爷子安心养老,不管外面的商场诡谲,只是一家人最终弄的个这么破碎的下场,他终究是不忍。
  他拔了几口饭菜,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段程也。
  他如今倒是收起了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整日往公司跑,对段家原先的腕表产业也很上心。
  只是整个人显得越来越孤僻,越来越冷静,就连他这个做爷爷的,也不知道他的喜好,他的情绪。
  段老爷子正襟危坐,掀着眼皮打量段程也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他开了口。“程也,治理层和管理层,都是咱们祖辈闯江湖的时候留下的老将了,对公司业务熟悉,也算是帮得上手的老前辈了……”
  段程也听出了段老爷子的意思,他是怕他骄傲□□,炒了那帮老将。
  “爷爷,我需要他们,他们的位置,我不会动。”
  段老爷子夹菜的筷子一愣,也是,是他多虑了,知人善任的道理,他不会不懂。
  段老爷子继而又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开了口,“程也,程山的事情当真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他可是老段家的老幺,再过个把月就是农历新年了,大过年的蹲大牢怪受苦的……”
  段程也拿过段老爷子的碗,勺了一一勺长桌左上角的老鸭汤,递给他,“爷爷,这事,您得问小叔,那是他儿子。”
  段老爷子用勺子舀着汤,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小叔,你把他指派到外地的分公司,总是有些伤和气的。”
  段程也没把那些龌龊事跟段老爷子说。
  段程也父母的一场车祸让段老爷子彻底失去了在商场牟利的兴趣,手上的事业早早地就给了子孙辈,他知道豪门家族争端是万年不变的狗血恩怨,他也不愿管。
  只是求别骨肉相残,亲人变仇人。
  “祖辈创业,是为了儿孙享福,程也啊,那些名啊利啊都不重要,你小叔的性子,我也知道,从小要强,只是……”
  “我从前是过于偏爱你父亲了……”
  “爷爷。”段程也打断段老爷子,“瞧您说的,底下分公司正缺人,小叔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派他去我还能派谁去,况且他的薪酬待遇不降反升。”
  待遇不降反升,只不过再也不是段氏集团的股东了,再也不能拿着他不应得的股份构筑他不切实际的商业梦了。
  段程也吃完了,把碗筷归整地搁置在一旁,指间携起餐布揩了揩嘴,“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段老爷子心里总归不是滋味,段家是越来越冷清了,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也放下了碗筷,“你忙,也不常来,那你让你小叔多来看看我吧。”
  “那没问题,爷爷想小叔了今晚我就让他过来。”
  段程也说完把车钥匙从兜里掏出来放在了云石桌上,司机连忙上来接过,自知小少爷是要走了。
  “程也……”段程也听到段老爷子在身后叫他,“我老了,老是伤春悲秋的,别让我太担心你们,人在一世,什么都是空的,带不来也带不走。”
  段程也没有回头,在大门口等司机把车子从车库里开上来。
  冬日里的风有些凛冽,前南城东边地广人稀的别墅圈,连窗灯星火都微弱依稀。
  段程也不知道段老爷子是不知道段绅以前做的事情,还是装作不知道并且让他也不要再计较。
  指尖夹着的半支烟在风里迅速燃退,他盛了冬日里满身的冷风钻进车里,半靠着椅背侧着脸,神色晦暗不明。
  “去看看小叔吧。”他对司机说。
  段绅成家之后从老宅搬了出去,有自己的一处宅院。
  只是段程也到了那处宅院的时候,却发现偌大的宅院一处灯火也没有,他摁了门铃,没人响应。
  段程也本要走,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他推开门,只看到落地窗边那抹月光下,段绅燃着雪茄,坐在那里安静地大口大口吐着烟圈。
  他的义指已经卸下,只留下一个微微退化的畸形断指。
  段程也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开灯,他只是微微前倾,狭长的眸子里有几分挑衅,“新年快乐啊小叔。”
  段绅没有看他。
  段程也又继续说道,“明天是探望程山的日子,替我这个哥哥问个好。”
  段绅突然被烟呛了一下,他抓过嘴边的眼在烟灰缸里拧了半天没灭,索性直接丢在大理石地板上,用家居拖鞋踩着拧。
  段绅抬起头,衣冠整齐的他连衬衫扣子上下都扣错里,他眼里有微微血丝,显得憔悴又狼狈:“你比我狠。”
  “你根本就没有失忆,你全是装的,从十五岁开始你就装。”
  段绅又沙又哑的嗓音摩擦着夜里的寂静。
  “什么贪玩好色,什么纵横酒场,什么不可雕琢,什么无可救药……全是装的。”
  段程也站起来,半边侧靠着沙发,他用手摸了摸唇角,带点邪邪的笑,“小叔这是在夸我?我只是同样让你做了个选择题而已,我只想看看儿子和股权,你到底要哪一个?”
  段绅指着他,儒雅的姿态荡然无存:“选择题,那你告诉我,我现在有什么?我有儿子还是有股权?程山才二十岁,在里面待五年……”
  “父债子偿,小叔从前不是也认这个理?”
  “况且——”段程也拧着手里的火机,那蓝色火焰一闪一闪地在夜里吐着骇人的火星子。
  “那是小叔自己选的,你选了要股权,你就要承受这样的结果,承受你在乎的人受到伤害,并且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段程也有些激动地打断了段绅,那种难过的滋味,失望的滋味,后悔的滋味,他也要让他尝尝。
  “董事会那帮老狐狸,看到你拿了国外的代理权眼红的不行,联合你来绊倒我?段程也,你别做梦了,段氏集团没我不行的。”
  “我爸那一套,你爸那一套,那都是故步自封,一只腕表,谁还在意它能用几年,商业版图不是靠死守那套古板的手艺理论就能行得通的,就应该像我提出的那样尽可能地利用杠杆,去扩张,去融资!”
  段绅把茶几桌子拍的碰碰响,说起他的蓝图,是满腔的热忱和抱负。
  “你可以去跟你即将拥有的那十个下属去好好说一说你的抱负。”
  段程也转过身去,负手而立看向窗外,只是淡淡地这么抛出一句,“走之前去看看爷爷——”
  “爷爷年纪大了,听不得兄弟相残、叔侄相斗的故事。”
  段程也留下这么一句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天空中下起了大大小小的雪花。
  新年的街道上,情人相拥互相道着对新的一年的期许和愿望。
  段程也觉得自己的醉意上来了,他的眼睛里有些晶莹的东西,迷的他的眼前有些模糊。
  新的一年到了,南南,我自由了。
  我终于不用再去伪装自己了。
  可是这样开心的事情为什么在这一刻我却觉得有些难过。
  你在哪呢,你的城市下雪了吗?
  段程也醉着上了楼,也把自己锁在黑暗里,他突然觉得,他跟段绅有些相像。
  落寞、孤独,自以为机关算尽,到头来却失去了自己最看重和最留恋的东西。
  或是觉得心中烦闷,段程也在群里叫了何勉和林起苼出来喝酒。
  何勉一听飞快的就撺掇了一个局。
  段程也许久不跟他们鬼混,何勉差点以为他要脱圈了。
  何勉仍然是忠实的啤酒爱好者,在两人高脚杯的衬托下倒先的肆意和接地气。
  段程也见何勉拿着个瓶子吹,好笑地问他,“这酒度数这么浅,喝一箱都不会醉。”
  何勉呛了他一句,“也哥,伤心的人才想醉,哥们这是出来寻欢的。”
  林起苼推开自己面前的红酒杯,拿过柜面上开瓶的啤酒,跟何勉轻轻碰了碰,意味深长地看着段程也,“叫我们出来寻欢,就光喝闷酒吗?你那个丰南,找到了没有?”
  未等段程也说话,何勉就接了话茬,酒渍还在嘴边,他咬着个瓶子含糊不清地说:“苼哥你这就不懂了。”
  “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都半年多了,找她做什么。”
  “咱们都是些身不由己的主,玩归玩,到了年纪家里头自然会张罗着门当户对的姑娘,唉也哥,我怎么听人说你家老爷子有意向和沈家联姻?”
  何勉最近家里给他安排了一个做房地产的千金,他最近被管的严,身边的莺莺燕燕都不敢带,说起这种事情来颇有经验。
  “这沈家名声在外,眼光长远,跟也哥的未来方向很匹配,我看就很好,只是据说这沈小姐养在深闺,不知好看不好看,不过这都不重要,谁TM还为了爱情呢……”
  何勉碎碎叨叨。
  林起苼拿起啤酒瓶盖朝何勉丢过去,“你懂什么?”
  何勉轻巧接过,一脸不服,“我比你懂!”
  他伸出半个头,侧着脸,煞有其事地朝着段程也,“也哥,弟弟帮你筹谋筹谋,站在利弊角度,这位于第一选择的,就是沈家小姐,若是你是在没感觉,你就选个你喜欢的,宋一凝总可以吧,你不周游列国地追她吗?”
  何勉脑子缺根筋,他只知道段程也从前全城皆知地追宋一凝,场场电影首映包场,回回机场接机,却不知从前段程也做这些事情的原因。
  “至于丰南,那就是露水情缘,你真以为演电视剧啊,霸道总裁能爱上平凡少女,你当年不就是看着她有几分像宋一凝才让她留在身边的嘛?”
  何勉越说越起劲,眉飞色舞地在那里分析的头头是道。
  林起苼已经给他很多次眼神了,可是他还是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
  段程也也拿了一瓶啤酒,仰头倒,随着喉结一滚一滚地全数落入,一晃眼功夫那半瓶酒就见底了。
  他侧过脸,眼里看不出神色,他只是淡淡问他,“何勉,我们认识多久了?”
  何勉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真心地想了想,“五年了,也哥,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咱俩打了一架认识的,哎呦妈呀我当时都被你打到脑震荡,说起来还挺中二的……”
  段程也用一根手指头把酒瓶子推向他,眉宇间有些不悦,“五年的感情换你一个说那番话的机会。”
  说罢,拿了椅子靠背上的风衣外套就要走。
  何勉眉心皱在一起,他倒着个脑袋仔细琢磨刚刚那话的意思,“苼哥,也哥这话什么意思啊,我听这意思是要跟我绝交?”
  林起苼脚踩着高脚凳打着节拍,冷漠的脸上难得有几丝笑容,他酌了口酒,点了点头,“对的,就是这个意思。”
  “雾草,怎么就绝交了,我说错什么了我,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啊,没我们哥三这种关系我都不稀罕说,也哥……”
  何勉看着没入人海中的段程也,有些懊悔。
  他现在在想,沈家小姐,宋一凝和丰南,他到底说错了哪一个?
  宋一凝和宋伶坐在一旁的沙发听的清清楚楚。
  项好一直在调查游戏发布会的时候凤凰神的展示出现意外的那件事。
  虽然帽子的确抱着私心做了那一段动画模型片段,但是他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私下做的东西放出来,这里面一定还有其他的人在从中作梗。
  监控只拍下了来后台换动画的人手肘上有一截粉白色的手链。
  这截手链,他知道,是那个特招进来的“优等生”宋伶的。
  公司里的女孩子大多都低调简朴,就她天天炫耀自己有这个牌子的手链,除了她以外,没人有这个东西。
  项好把证据交给了段程也,段程也一听,直接就在游戏公告全网下架了宋伶设计的游戏人物。
  对外指名道姓地宣称设计师人品有问题,所设计的东西更不配在游戏端口出现。
  一时间全公司上上下下才知道,这宋伶根本就不是什么关系户,还跟老板心上人作对,这不是明白着找死吗。
  由于改变游戏人物给公司带来的全部损失,段程也直接让林起笙一张状纸递到了她面前。
  宋伶拿着那赔偿条约,试过很多种办法想要段程也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到最后直得到一句话。
  她当初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就应该想过后果。
  更何况,还动的是丰南的东西。
  宋伶咬着牙赔了,想着大不了从头来过,看着段程也的样子,她在边沿网络也没有好日子过了,没想到被边沿网络赶出大门之后才发现自己走投无路,原画师行当忌惮着段家的财力和段程也计较的品性,谁也不敢再收她。
  她只得求着宋一凝,看看她还有没有说的上话的机会,知道他们三个聚在这里,连忙带着宋一凝就坐在不远处看着这里的动静。
  宋伶仍然替宋一凝张罗着,心怀不轨地好几次都怂恿宋一凝,“姐,程也哥现在正是需要关怀的时候,你可不能怂啊。”
  宋一凝不是那种毫无脑子的人,她知道之前段程也轰动娱乐圈地追求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在段程也心中的位置,所以当时她很聪明地把眼光放在段绅身上。
  那个时候,段绅才是段家最有话语权的人。
  只是当她以为能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段绅的对手。
  如今段程也绊倒了段绅,她的确是想再上段家的船。
  他追她去欧洲的那段时间,他带她去看电影,他给她定了豪华游轮,他买下了乐园里只为她绽放一晚的烟花。
  她知道那些都是给狗仔看的戏码,可是她还是沉迷在这虚假的温柔中。
  她压了压自己的帽檐,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低调地跟着段程也出了门。
  段程也站在外面的巷子口吹冷风,他捻着火机芯,几次都打不着火。
  他伫立在那,眼前出现了一只微微半曲的手,帮他拢着火。
  段程也抬头,那一瞬间,他觉得他身边的景物像是电影里的特效一样,迅速展开、聚拢、重叠……
  眼前的姑娘带着个黑色的鸭舌帽,脸上的墨镜遮去了大半个脸,侧着头帮他拢着火。
  段程也望着那半边侧脸出神,这个角度的下颚线真的太像了。
  他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角,失神地叫出了声,“南南……”
  宋一凝心中苦涩,拢火的手被烫到了才回过神来,她摘了墨镜,掩去了面色上的失落,“也哥,是我。”
  段程也这才看清楚帽檐下的那双眼睛,不是丰南那双干净的眼睛。
  丰南的眼睛在光影下有星河叠影,有一种直达眼底的坚韧和笃定。
  和一双眼完全不一样。
  段程也眼里徒然升起的光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话语里的失落都来不及隐藏,“是你。”
  巷子口的风有点大,宋一凝下意识地裹紧自己,她抬眼看着默不作声的段程也,提了提声线,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悦耳动听,“也哥,恭喜你。”
  “拿回控制权,也不枉我们当时苦肉计一场。”宋一凝伸出手,做握手状。
  段程也本能性地逃避回忆那天他的选择。
  “那不是最好的选择。”段程也说。
  那时的他觉得自己多年的布局不能功亏一篑。
  “人生就是那些无数让你分不清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堆积而成的,就像你和我的关系,你说对不对。”
  宋一凝上前一步接着说,“也哥,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我想把经纪合同转回边沿,也哥,现在我不需要你砸钱捧我了,这半年来,我拿了两个奖,身价已经水涨船高了,我能给公司带来更多的收入。”
  段程也灭了烟,双手插在口袋,他只是随意地把眼神落在地上,淡淡地说,“那我也恭喜你,只是——”
  “我不签你了,边沿娱乐我准备卖了,我对娱乐圈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利用你,你也利用我,我们就是这样的合作关系,现在互不相欠,我也不需要你了。”
  段程也说这样的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像在进行一场权衡利弊商业谈判。
  “正是因为我们谁也不欠谁了,我们才有新的可能性。
  “没有什么可能性。”段程也打断他,他转身欲走。
  “即便你要找一个人捧,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我,你选择我,说明我在你心里,终究是不一样的。如果你真的厌恶我,那你怎么能忍受跟我同行,与我有绯闻……”
  宋一凝跟上段程也,她的语速很快,想要在段程也消失之前把这些话说完。
  段程也原地站住,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鼻尖轻轻传来一声嘲弄,“我为什么选择你?倒不如问问你是怎么让我选择你的?
  宋一凝没说完的话噎在喉口,莫不是当初的事情他知道?
  段程也要走,宋一凝有些急,她大着胆子小跑步跟上去,一把抓住段程也放在口袋里的右手,“也哥,她不会回来了,你看看我,你是因为我,才会对她多看几眼,现在你可以拥有我,你别再找她了。”
  她用一只手环过他,试图踮起脚尖凑到他的面前,他的喉结性感又好看,嘴唇薄凉抿成一条直线,那是最诱惑的地方。
  前南城有多少姑娘,想看他笑一笑,摸一摸他的唇角。
  只是还未靠近,她的脖颈就被一只大手掐住,宋一凝没有心理准备,当下被掐的喘不上气来。
  只见原来还在灯光下淡漠的男子现在正用虎口死死地钳制住她,那翻涌而上的怒意直达他的眼底,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该看看你,当初要不是你,丰南就不会走,她走了,你留在这里干什么,你应该消失。”
  他试图回忆很多次,那天夜里丰南半跪在地上,她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他想不起来,因为他当时根本不敢看她。
  只记得宋一凝在一旁喊着救救她。
  为什么丰南却一句话都不说,为什么不说救救她。
  段程也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眼前的人脸色涨红,难受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才放开她。
  宋一凝得了喘气的空间,猛烈地咳嗽起来,窒息的感觉让她呛出了眼泪,即便如此,她还是咧着嘴,那丹凤眼微微向上抬着,笑的狰狞,“要不是我?”
  “段程也,选择我不选择她的人是你,要事业不要她的人是你,伤她的人是你,与我有什么干系。”
  “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懂爱人,从头到尾你只爱你自己。”
  段程也没什么耐心听她讲下去,他径直离去消失在巷子口。
  她忍着巨大的不舒服把后面那句话说完,“丰南不会回来的,哪怕回来了,我也不会让你见到她,你也只配跟我在一起。”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段程也都让江伏把他的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他下飞机之后是接连不断的几个会议,参加完会议之后又是日夜连轴的应酬。
  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疲惫。
  江伏好心提醒他注意身体,段程也都不以为意。
  他只是坐在后座上偶尔闭着眼睛休息,任江伏载着他在城市里像一个幽魂一样飘荡。
  江伏也只能专心地开着车,看着前方。
  “停车、停车!”
  江伏听到段程也突然慌乱的声音,他连忙踩了刹车。
  段程也飞快地打开门,连门都来不及关的跑了出去,江伏停好车,连忙跟了出去。
  等他赶上段程也的时候,才发现他有些失神地站在一个画展面前。
  那里有许多年轻的学生背着帆布包在画画。
  江伏走上前去,试探地开了口,“少爷?”
  段程也回过神来,他连忙指的画展面前最大的那副向日葵说,“快把这幅画买下来,南南一定喜欢的。”
  江伏深深叹了口气。
  这都多少次了,每次看到这样的画,段程也都会让他买下来。
  他说南小姐会回来。
  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他就是在自欺欺人。
  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他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走近了一步,微微提醒到,“少爷,南小姐已经走了,一年了。”
  “你买回去堆在江环的画室里,都快放不下了。”
  “走了就走了吧,少爷,别再为难自己了。”
  “她若是真想见你,你又怎么会找遍前南城的找不到她呢?”
  “少爷……我们要赶不上下一个会议了。”
  段程也站在原地,那些话一句一句都进了他的心底。
  他负手而立,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学生,忙碌又自由。
  他心中不由地一阵苦闷.
  “走吧,江伏。”
  段程也离开了那个画展,江伏跟着他上车。
  深夜。
  他打开音响,惯例是丰南最爱的那首歌。
  那个女声低低的嗓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歌词有些模糊,听不大真切。
  他打开手机,搜索这首歌。
  却意外的发现,这首歌在社交媒体上,非常的红。
  歌词直击人心,大概说的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心碎故事。
  歌词下面有上万条留言。
  段程也习惯地往下翻,从前不耻于伤春悲月的他看着屏幕里那些爱而不得,失去故人的故事,觉得有几分概况。
  没滑多久,他的手指凝固在半空中。
  有一条评论静静地躺在那里。
  段程也看了看留言的时间,那是一年前的时光了。
  有个ID在下面留言。
  “丰南一直在这里等段程也,也哥,等你爱我。”
  段程也顿时觉得一股酸意涌上大脑,眼眶里有些湿热。
  他像是一个行走在黑夜里的人终于找到了方向,慌忙进入那个账号。
  事实却是,已注销。
  她注销了,留言却还在。
  那些她爱过他的痕迹,留存在数据里,留存在他的心里,留存在过去。
  唯一不留存在,就是在现在。
  屋子里是机械走动的声音,齿轮传动发出的摩擦声像是沙哑到无法发声的八音盒。
  段程也拧开表冠,转动调节螺母,那钟表盘显示的是一年前的时间。
  是丰南走的那一天。
  可惜钟表上的时间能倒退,现实中的时光却不能改变。
  段程也放下了手中的器皿,他把钟表修复台搬到了江环。
  就放在丰南的画室里。
  画室废纸篓里的画稿,他没有丢,画室里的模型器具,他没有动。
  他只是有时候会习惯性地坐到丰南常坐的那个落地窗前,他想坐在哪儿,看看她曾经看过的风景。
  那个位置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即将落山的太阳,懒懒地趴在地平线上。
  那车流在夕阳的余晖里,静止成线条,交错勾勒出江水的粼粼波光。
  只是没过多久,那夕阳就没到人头涌涌的凡尘俗世中。
  从前段程也经常看着丰南画画,她画些什么,他好像不太在意。
  他就喜欢看她专注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很羡慕她,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做一件自己乐在其中的事情,大概是段程也这十年来想都不敢想的奢侈愿望。
  如今他不用再隐藏,他可以在画室里待一天,研究着那钟表微细到毫米的零件。
  他一坐下来,时间就过得越来越慢。
  段爷爷总说,段家人,要对时间有敬畏之心,否则会困缩于时空的折叠和岁月的变迁中。
  段程也从前不懂。
  一个人,应当掌握时间,操纵时间,怎么会被时间所困。
  如今,他觉得,这大概就是对过去的一种诅咒,对失去的时光的一种挂念。
  好像他坐着那里,衡量着表盘的准芯,这一辈子,就能平铺直叙地到头。
  他困在一年前的时间了,困在跟丰南相处的时光里,困在她走的那一天里。
  他跟那钟表里的秒针一样,机械地把自己做到最好,没什么失误,成为人人口中的标杆和衡量尺度。
  至于他自己空荡荡的内心,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填满它。
  他拼命地工作,麻痹自己。
  边沿网络的游戏几个月前正式上线,各个角色都做了几个版本的整改。
  匠心巨作,口耳相传。
  市场反响良好。
  只是有一点,玩家普遍反应,那个叫凤歌的NPC实在是太过简朴。
  项好日日盯着产品组反馈过来的客户意见头疼不已,不是他不想改。
  只是这凤歌的角色设定,上头不让改。
  不管角色设计师改了多少个版本,凤歌的游戏角色设定,就是不让改。
  不让改也就算了,就连这个角色的日常代码运行,上头都要日日看着。
  就这种新玩家进来带着他们看看地图,送送补给的NPC的游戏脚步运行,随便找个实习生就能做完的事情,项好实在是不明白段程也为什么非要亲自上阵。
  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后台小哥说老板又顶了凤歌的后台运行账号。
  不仅如此,项好看了看空置了一年的丰南那个座位,摇摇头。
  也不知道唱的是哪一出,连这个座位都不让别人坐,就这么冷冷清清的空了一年多。
  关键还天天让他擦的一干二净。
  前沿网络的游戏除了在国内上市以外,在东南亚市场也上线的如火如荼。
  段程也带了自己的核心研发团队前往越南参加越南的首次发布会。
  越南的合作商很是友好,火热的市场给他们带来了可见的高额利润,发布会结束一定要以后带着段程也逛逛,说让他领略领略别样的风土人情。
  会展中心很大,分了好几个演播厅、会议厅和展位厅,段程也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会场外面,围着一大群人。
  他被那里的几幅画吸引。
  或是从前的习惯作祟,他虽不知道丰南喜欢什么样的画,但出差路过画室,总归想着回带些画册、手稿之类的。
  越南友商见他频频回头,立刻看出他的心思,他招呼道,“段先生有兴趣看看,能在这里开画展的,都是大家。”
  段程也对着那幅画出神,不过她都离开了,他买这些有什么用呢。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都没有找到她,她大概是不会再出现了。
  或许真像别人说的那样,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
  “不了。”段程也礼貌笑笑,“我不懂画作,还是不要附庸风雅了。”
  越南友商也不再力荐,一行人离开了画展。
  画展内,一个身形修长的女子落在在一幅还未完成的水彩前,她手上拿着画笔,灵活几转,高低深浅的色块在纸上汇聚成江海和夕阳。
  旁边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游客,他们都驻足开始欣赏眼前这个异国姑娘的魅力。
  旁边的越南画家赞叹不已,“Iris,想不到你的现场画作也能那么出彩。”
  一旁有生意头脑的收藏家赶紧发问,“这现场画的画作,也卖吗?”
  “卖。今天所有的画作都卖,而且今天我们的所得,会在公证处的公证下尽数给妇女保护联合基金会,作为我们对全球女性保护的一些支持。”
  众人把目光落在说话的这个男人身上,他身形修长,浓眉星目,架着一幅淡金色边框眼睛,头发微长到脖间,穿着一件长款的黑色暗条风衣。
  眼见的几位行家认出来这个帅气的男人,“自凡老师,您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今天见到您的画作已经很荣幸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真人。”
  戚自凡礼貌笑笑,又把眼神落在刚刚那个在作画的姑娘身上,他温润的声音响起,“我徒弟在越南开的第一次画展,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众人了然,原来那仙女是自凡大师的徒弟,难怪手艺非凡,画作传神。
  那姑娘画好了最后一笔,拿着画笔转过身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浅眉如青黛,杏眼如春波。
  饱满的额头连接高挺的鼻峰。
  精致的鼻尖下面是微微上翘的唇峰,她见来人,莞尔一笑,像是从画作下复刻下来的人,看的众生颠倒。
  “师傅,你又来看我笑话了。”丰南笑笑。
  *
  段程也上了回前南城的飞机,旅途劳累,他有些疲惫。
  他把自己陷在黑暗里,久久没有力气。
  段程也第二天照常打开凤歌的后台,他按照往日的操作流程上去检查了一遍,却偶尔发现昨天凌晨一点,IP显示后台账号异地登录。
  他翻了前几个月的登录日志,却发现每隔一段时间,这个IP地址总会出现。
  段程也的心咯噔了一下,谁会莫名其妙黑一个NPC的后台,
  游戏是边沿做的,查到具体的登录地点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当他看到项好给他发来的邮件,告诉他查出来的地址是宁东镇的时候,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