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错药

  宋一凝因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明白了。
  所以丰南和她长的微微有点像是因为宋家和沈家的确有点沾亲带故是吗。
  她原先以为丰南一直是她的复制品,如今,她不仅仅是相貌,就连身家、人脉都在她之上,更重要的是,她什么都不怕。
  宋一凝怕众人对她评头论足,怕自己不够红,怕朝不保夕。
  但是丰南却什么都不怕。
  更何况,段程也从前对谁有这么上过心,大家都在传,段家公子好像迷上了一个设计师,连段家的祖业都不想管了。
  新节目开始录制,各位设计师已经接收到邀请函了,唯独宋伶上了永黑榜,只是瞪着眼睛跺着腿恼怒。
  宋一凝却意外地得到了邀请,介于她在娱乐圈的人气和影响,导演组决定邀请她作为后面几期的飞行嘉宾,增加收视率。
  宋伶一听这个消息,比自己能上比赛还高兴。
  她直接就跑去找宋一凝,“姐,我们还有机会。”
  宋一凝端着杯咖啡,在对接下来一个网剧的台词,她没挪开眼,只是淡淡地说,“还有什么机会。”
  “明着不行我们可以暗地里来啊。”宋伶脸色眉飞色舞的。
  “姐,你难道真的让程也哥跟丰南在一起吗?”
  听到段程也的时候,宋一凝嘴里念叨的台词有些断断续续,她合上了台本,“那你倒说说,你还有什么办法?”
  宋伶张望了一圈,见无人打扰,低头在宋一凝耳边说,“我打听过了,我朋友那边能弄到一种药,你只需要放在程也哥杯子里……”
  宋一凝听了竟然笑出了声,“伶伶啊,段程也是什么性子,且不说他发现我给他下这种药以后我的处境,就说真的按照你说的方式能成,你觉得他会因此认账且多看我一眼吗?仅仅就因为一夜情难道他就会因此负责娶我?”
  “姐……”
  宋伶有些着急地跺脚,“我哪有那么天真,姐,你想啊——”
  “程也哥负不负责真无所谓,但是你到时候照片一拍,寄给丰南,你觉得她跟程也哥还有戏吗?”
  “按照丰南这样骄傲的性子,她跟程也哥之间,是半分可能都没有了。”
  宋一凝这才转过头来,眼神里有几丝希望,继而又闪烁了一下,“这药,总不会闹出什么人命吧。”
  “不会,很安全的,而且放在酒里,无色无味,很难被发现的,即便做医学检测,也不一定能检查出来。”
  宋一凝红色的指甲把玩着脖子上的项链,她觉得虽险,但可一试。
  这次正式比赛开始前,节目组买了机票跑到了更为温暖的南方,花巨资雇了一艘很大的游艇,为了更好的贴合海洋时代的主题,几个设计师都上了甲板,驻足欣赏碧海蓝天。
  眼前是汪洋壮阔的大海,一望无垠的蓝色和带些温热的海风。
  丰南站在甲板上,海风吹着她额间的碎发,内陆长大的她甚少坐船,即便来往于列国,坐的最多的,还是飞机。
  她年少时常常执迷于画不同的大海,戚自凡说,大海的海浪没有什么不同,讲究的还是一个色彩和曲线的重叠勾勒。
  她画了很多的大海,就如当时的她一样,执迷想搜寻一个答案。
  海包含万物,侵吞万物,人站在它的面前,好像那些曾今让你放不下和想不清楚的事情,倜然间就有了解决之道。
  段程也坐在船舱里,看着甲板上眺望远方的姑娘。
  她低低的马尾处绑了一条酒红色的丝带,一阵风吹过,那发丝轻盈地舞动着,她光是一个侧影,和海天一线的风景融合在一起,就足够让人陶醉。
  丰南曾今跟他说,想来看看南海,说那里有最漂亮的海域,有最纯净的天空,说那里的阳光不是躲在了黑夜里,而是融在了脚底下细软的沙子里。
  段程也知道,如今的他没有办法牵着她的手,陪她去看她想要看的东西,他只能以赞助商的名义,让这次参赛者以找灵感的理由来一趟这里。
  段程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走到了丰南的旁边,他双手扶在栏杆上,侧头看着面朝远方的丰南。
  他说,“海,是不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丰南没有收回那眺望远方的目光,“是,海很漂亮。”
  头顶上有几只海鸥低低的飞过,他们嘴里发出的吟唱混着海浪的声音,像是遥远时代传来的记忆。
  “不过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如既往的。”丰南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解开自己快要被吹散的头发。
  那长发落下的一瞬间,她转头,段程也已经看不到她的表情了,只见她径直走进船舱,留下一个背影。
  段程也双手合十,手肘靠在栏杆上,他望着那海面上漂浮的浪花出神。
  都说美人鱼为了心爱的王子可以变成泡沫,那种忍受巨大伤害也要来到一个并不爱你的人身边的故事,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
  如果存在,他特别想问问那个大猪蹄子的王子,她为你受过的伤,你是怎么弥补的?
  哪有什么一如既往?
  人生是一场不可控的变数。
  感情,亦是如此。
  *
  晚间,是烛光自助晚餐。
  丰南跟几个相熟的设计师正吃着饭,宋一凝端着个酒杯过来打招呼。
  大家之前也都见过她,因此也都能给个面子,客套地聊着对于本次主题设计的一些想法。
  宋一凝穿了一条带珠光的裸色鱼尾裙,她走起来的时候窄窄的裙摆落在地上,衬的她腰线曼妙。
  众人羡慕她这种瘦削的身材。
  段程也没有跟那帮投资人和节目组一起坐着,只是一个人端着个酒杯,来到甲板僻静的较高处,看着下层热闹的宴会。
  要说下面的那堆莺莺燕燕里,就丰南最“不上心”,在座的模特设计师,哪个不都是带着几身或者性感或者典雅的衣服参加聚会,就她只是简单地穿了身休闲服,把头发裹成一个丸子头。
  偏又是那种简单,却总是让他看的挪不开眼。
  “也哥,酒来了。”
  段程也的心思被送酒的服务生打断,他微微抬了抬手,“放那吧。”
  服务生下楼,在楼梯口遇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宋一凝,他半躬着身子,“小姐,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照做了。”
  宋一凝把一个装满钱的信封给他,“做的好。”
  她走到甲板上,看着那个站在高处的背影,抿了一口红酒。
  她心想,明天再来看,一切事情都会边的不一样了。
  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真的赢家。
  几分钟前,丰南桌边的香槟空了,她问着服务生,直接就到了后厨。
  后厨门刚进去那里,就摆着几个酒盏,丰南问了,说那都是要拿出去给客人喝的酒,她就随意拿了最外面那杯酒。
  那被收买了的服务生刚刚被主管叫走了,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已经少了一杯酒,他只记得,最外面那杯是“不一般”的。
  他把那“不一般”的酒,按照宋一凝的意思,送到了段程也手上。
  丰南酒量不太好,喝了几口之后,就觉得自己心跳加快,脸色发烫,头晕炫目的。
  接下来的一系列活动,她都没法参与了,她只得跟节目组打声招呼,早早地回房间休息了。
  段程也也注意到了,丰南很早就不见人影了。
  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喜欢这样微微有些吵闹的环境。
  他原先以为她是累了,想着她早点回去睡也挺好的,只是有一个服务员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跟他说,丰南让他带话给他——
  说是身体不适,想要段先生去看看,她就住在306房间。
  段程也没多想,丰南的确是回去了,既然她说他不舒服,他去看看也是必要的。
  段程也走进船舱,一楼一楼地顺着门牌号房间找到了306.
  段程也在外头摁了摁门铃,却意外地发现门是半虚掩的,他见里面灯火通明,试探地咳了两声,却发现没有人回应。
  他当心生疑,遂走进房门,喊着丰南的名字,走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人,刚想拿出手机来打个电话,却看到一只手懒懒散散地举了起来。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哑着嗓子喊着:“这儿呢……”
  段程也连忙把门合上,走到了床边,看见丰南半趴着个身子躺在被子上,他看他脸色绯红,想必是刚刚喝了酒。
  他伸出手背贴着她的脸,通过手背传来的热感让他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脸这么烫。”
  段程也把丰南扶起来,半靠在自己肩头,用手捂着她发烫的双颊,“南南,你醒醒。”
  怀里的人动了动睫毛,眼睛眨出微微一条小缝隙,眸含春光,身子又软又烫。
  她换了一条吊带的睡衣,白皙的皮肤露在他眼前。
  段程也觉得自己心有些躁动。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的一些杂乱的想法,把注意力放在如何叫醒丰南身上。
  她微微动了动,段程也以为她想挣脱,自觉这样没有经过她的允许抱着她,她或许会生气,于是一松手放开了她。
  却没料到这一松手,丰南身上的力量全部向他这边倒过来,他一个没有支撑住,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他滚了滚自己的喉结,就那一瞬间,自己的心开始变的没有节奏。
  他试图说些什么,丰南把食指轻轻地放在他的嘴边,“嘘,别说话,安静点,我困了。”
  段程也努力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他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眼前的人神色迷茫,脸色绯红,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在轻轻地挠着他的心,连着让他都看的不真切。
  他抓过她滚烫的小手,认真地说道,“南南,你醉了。”
  他发觉身前的人不太对劲,立刻翻身从床上下来,把丰南扶起来,手贴着她的额头问她,“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丰南没说话,但人已经完全站不稳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变成一滩软泥似地倒下去。
  段程也看她的样子,似是神智不清了,他扶她做到沙发上,从桌子角的蓝白色水壶里倒出一杯清水,半蹲在地上递给她,“喝水。”
  眼前的人只是眯着眼,脸色红扑扑地看着他,眼里有些说不清楚跟往日不一样的情愫。
  她软糯糯地嘀咕道,“我不喝,我难受。”
  段程也挪开自己对上她的眼,她的眼里有某种蛊惑,他怕再看一秒他自己都会失去理智。
  他直起身子,小心地把杯沿递到她嘴边,手掌微微托着她的后脑勺,半哄半灌地,“乖,喝了水就不难受了。”
  丰南别扭地把嘴别到一边,段程也没办法,轻轻地把她的头扭回来,“南南,喝水好吗?”
  丰南涨红着脸,只是难受地摇头,怎么哄都不肯喝。
  段程也知道他当下只能逼她喝水,看看能不能加快代谢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除了,可是按照她现在这个神志不清的样子,别说搞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就连喝口水都不愿意。
  他拿过杯子,仰头一灌,那微凉的水感冲击着自己唇腔里的触感,他低头,对上她的唇。
  丰南突然觉得自己炙热的的烦闷突然有了出口,她甚至分不清楚到底是那一根神经在指挥着她留恋这样亲热的举动,正欲继续,眼前的人却放开了她。
  段程也必须承认,他身体里的细胞在蠢蠢欲动,那种离开太久的渴望像是已经被阳光灼烧干枯的草木,微微碰到一丁点星火就要在自己的体内炸开。
  只是这样的场景,他知道丰南并不是出于自己的内心,他不愿。
  丰南喉头感受到水之后,才觉得自己口舌燥热,接过段程也递上来的水杯,开始贪恋地喝起来。
  她喝完一杯,段程也就递上一杯。
  清凉的水润过她的喉间,和她胃里那股闷热的暖流碰撞,她觉得自己的胃上下翻腾,不太舒服。
  她强撑着几步跑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吐了一地。
  段程也看她吐出来的那堆赃秽,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扯了一团纸巾,帮有些虚弱的她擦着唇角,又拿了干净的毛巾,用凉水冲湿,敷在她滚烫的脸上。
  丰南摊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整个人虚虚地靠在那玻璃门上,她眼里的火苗没有刚刚那么旺盛,但仍是有些不适。
  她说,“也哥,我难受。”
  段程也突然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有一道如高墙危筑的海浪朝着他过来,那守着潮水的堤坝顿时溃不成军。
  他也坐在那冰凉的地板上,心里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她叫他,也哥。
  是带着那种熟悉的腔调和语气。
  段程也那一瞬间才懂,过去的事情,丰南肯定没有忘记。
  她为什么要装失忆,是为了逃避他?是为了忽视他?是为了不想于他有任何瓜葛?
  舌尖泛上苦涩,段程也突然觉得自己像是飘荡在海里的人,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附的木板。
  他只得把丰南从地上扶起来,忍着自己心中的那些个自己想要的答案,半哄着眼前的人,“再喝点水好不好,再喝点水,就不难受了。”
  这次的丰南乖了很多,兴许是胃里那些酒都吐光了,留有的那些反酸让她觉得自己的嘴里五味杂陈,她拿过段程也递过来的杯子,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喝着。
  没喝几口,她那个半边红晕的小脸抬起来,她抬了抬自己沉重的眼皮,“我困了。”
  段程也:“好,困了就睡觉。”
  他把床褥铺开,再一摸她的脸颊,似是没有刚刚那么烫了,想必这肚子里的酒差不多也吐光了,他把丰南扶起,怕她热着,只是简单地给她盖了一个小毯子。
  一套动作下来,他反而自己微微出了一些汗,看着眼前已经睡着人的人。
  他只得先回来了自己的房间,打开那冰凉的冷水,从头淋到脚。
  那冷水顺着他的神经顺势而下,把他控制不住而起的情.欲压下。
  他不放心昏昏沉沉的丰南,他想把凳子挪过来坐在她旁边,丰南却攥紧了他的衣角。
  段程也转过来,仔细地端看着她的脸。
  这是他们相见后的第一次,段程也可以这么无所顾忌地看着她的脸。
  那个轮廓经常在他过去的梦境中出现,她的眉头微皱,段程也想要用掌心轻轻地把她熨平。
  她不在的这三年里,他多少次想要希望时间能重来一次,他有机会再陪在她身边,这一次,他一步都不想离开。
  如今她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了,要他怎么做,她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段程也看着似乎已经熟睡的她,突然就有些害怕,她醒了之后,会不会和之前一样,拒他于千里。
  这一声“也哥”,把他的心叫的生疼。
  一种强大的不安和失重感驱使着他想要从后面抱着她,就像从前一样,他抱着他,闻着她发梢上传来的那股淡淡的香气,他就能得一夜好眠。
  她白皙的锁骨旁是那个夺目张扬的玫瑰,这样夸张的纹路不像是从前乖顺的丰南有的样子。
  潜伏在那玫瑰下面,是一道长长的划痕。
  段程也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手,他指腹摩挲而传来的那道细痕下面的伤痕愈合后的微微突起。
  这道伤,是他让她伤的。
  他拿她去赌,去冒险。
  他让她远离了自己,再也不想踏进他的世界。
  段程也从自己的手上解下那只表,握过丰南的手,动作轻柔地戴在她的手上。
  这个手表,从表盘到表腹,从零件到表带,都是他在江环的画室里,自己亲手组装的。
  时间在表盘上流走,他每过一天,都会把时间再往前调一天,那表盘上精密的万年历,永远停留在丰南走的那一天。
  他想再相遇时,把手表送给她,告诉她,她不在的日子里,段程也的时间,没有向前走过一秒。
  如今表盘系在丰南的手腕上,那齿轮机械转动起来,段程也才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还在继续。
  怀里的人感觉到段程也的动作,微微地转了个身子,侧头靠向段程也的那一边。
  段程也低头,看到怀里蜷缩着身子的姑娘。
  他挽过她落在枕边的发丝。
  南南,
  如果你没有忘记我,那么这次,换我来追着你的影子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