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狩猎

  天空灰暗,云层密布。
  尽管空气中弥漫的异味极其微弱,但还是被布莱恩嗅到了。
  这是一种腐烂的芦苇和人所发出的臭气,其中也包括苔藓、泥土和湿润的水流。
  他抬头望向天空,一群在天空下移动的乌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乌鸦群嘎嘎怪叫,缓缓地围成一圈向下俯冲,随后再四散飞开,快速扇动着翅膀。
  骑在马背上的布莱恩凝望着鸦群的方向,沉默良久,随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驱马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因为他能够明显感觉到,那群以腐肉为主的乌鸦,绝对不会毫无意义地停留在这里。
  况且,此地已经是绿林镇的范围,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一会儿功夫,随着不断接近,气味儿变得更强烈。
  他还听到狼群在低吼,乌鸦拍打羽翼在低空怒叫,以及溪水奔流的声响。
  他穿过松软的地面,来到一条意料之中的小溪边,立刻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
  绿色的溪流中满是漂浮物,尸体充塞在浅滩,被流水击打着微微挪动,甚至还有的直接被冲上了岸。
  五六匹座狼聚集在周围,撕扯丰厚的血肉,乌鸦也在低空盘旋,它们一边朝座狼尖叫,一边拍打翅膀,黑色羽毛在空中飞舞。
  就在这时,一匹座狼纵身一跃,一只飞得最低的乌鸦瞬间便咬中身子,紧接着,疯狂拍打的翅膀被骨头在齿间碎裂的轻响中止。
  鸦群被座狼的举动惊到了,四散飞开,只留下一片嘶哑的悲鸣。
  布莱恩驱马穿过浅滩,溅起的水花发出嘈杂的声响,让座狼全部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
  它们蹲坐在地上,冷冷地盯着他,微张的狼嘴随着腹部起伏,喷出白气,上面沾满了鲜血,不断滴落在水面。
  布莱恩的马儿不安地刨了刨前蹄,暴躁地打了个响鼻,六匹座狼被吓了一跳,仿佛得到命令似的,掉头跑向丛林。
  它们跑得不紧不慢,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布莱恩并未理会,直接翻身下马。
  首先映入视线的是一具兽人的尸体,他穿着寒酸的羊皮背心和兽皮拼成的斗篷,他的脸和喉咙都不见了,右大腿也不翼而飞,但致命的地方却是胸口拇指粗的血洞。
  布莱恩本以为这只兽人是被利箭所伤,但他并没有发动插在身上的箭矢,同样也没有看到平滑的伤口中被留下过利箭拔出的撕扯痕迹。
  难道是一环法术「奥术飞弹」?布莱恩不太确定的想。
  身为一名巫师,他当然知道能够跟这个伤口契合的法术是什么,但他对魔法敏锐的直接正在告诉自己,伤口上根本没有留下过力场能量肆虐的痕迹。
  他望向另外几具尸体,惊讶地发现,这些来自暴掠佣兵团的成员,全部都是被一箭毙命。
  他没有俯身仔细查看,因为饥饿的座狼和乌鸦都没有空手而归,更何况,他心中已经隐隐猜出真正的行凶者到底是谁。
  正准备离去时,他忽然听到不远处的芦苇丛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在溪流的响动中,宛如一种幻听。
  布莱恩并不认为这是幻觉,于是直接将其付诸于行动。
  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拨开腐烂潮湿的芦苇丛,果不其然地发现一具半兽人的尸体。
  由于半兽人是人类和兽人的后代,所以他们的外貌很容易辨认,眼前这位半兽人跟普通的同族并无两样:额头倾斜,下颚突出,牙齿外露,以及粗硬的体毛和灰暗的肤色。
  他看到对方的左肩与手臂交界处被一箭穿透,与其他尸体一样,仍然没有插着的箭矢。
  两条大腿上也分别各有一道已经被浅滩溪水泡白的深长伤口,深可见骨。
  毫无疑问,这两道恐怖的伤口就是他躺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他发现这位半兽人佣兵的同时,对方也发现了他,并略显激动地试图抬手。
  由于肩膀上的伤口非常肿,手臂在轻微挪动中牵扯到伤口,顿时涌出一大股脓血,散发的恶臭味儿,闻起来就像是尸体。
  布莱恩在闻到后,都明显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搅。
  “你的伤是谁给你留下的。”他轻掩口鼻,皱着眉头询问道。
  “是‘疯猎人’干的。”半兽人听到他的话音,暗淡的目光中浮过一抹罕见神采,激动的道:“拜托,快救救我,我有钱。”
  布莱恩暗自惊讶对方顽强的生命力,竟然在濒临死亡的情况下,还能将话说的这么完整。
  他意识到,对方绝对是一名实力不俗的佣兵。
  “我的口袋里有10枚金币,左脚的靴子有5枚,右脚的靴子有4枚,只要你愿意救我,或者告诉绿林镇的暴掠佣兵团我在这里,这些钱全部都是你的。”半兽人佣兵见布莱恩沉默不语,艰难地抬了抬头,提起一口气,用急促的语气恳求道。
  “我不会救你的,你是暴掠佣兵团的人,我最多给你一点慈悲。”布莱恩注视他片刻,缓缓说道。
  “……我知道了,那你可以再给我点酒吗?”半兽人恢复神采的目光暗淡了一下,又变得明亮起来。
  “可以。”布莱恩微微点头,说出自己的条件,“但是你必须回答我几个问题。”
  “关于暴掠佣兵团的问题。”想了想,他又用强调的语气补充道。
  “我绝不会背叛我们的团长。”半兽人冷冷地注视着他,愤怒的回应道。
  于是,再次牵扯到他的伤口,涌出令人作呕的脓血,几乎沾满了左半身。
  “好吧,那你就带着自己的忠诚去见鬼吧,我就不打搅你了。”布莱恩用嘲弄的语气向他丢下一句话,转身欲走。
  “等下,我说,我……说。”半兽人逐渐虚弱的声音叫住了他,又咽了口口水,“我说了,你一定要给我酒,还有……慈悲。”
  “我答应你。”布莱恩取下酒袋,拧开瓶塞,朝他的嘴巴滴了一滴,“告诉我你们暴掠佣兵团最近有什么大的行动。”
  半兽人舔了舔嘴唇,虚弱的道:“操他妈的‘疯猎人’卡洛特!这个该死的精灵杂碎扰得我们不得安宁,我们…的副团长…炽焰大人……正在计划着…如何把他引诱到陷阱里,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很好,一次愉快的配合。”
  布莱恩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酒袋里的酒朝他张开的大嘴巴里倒了一小口,“我还需要你告诉我,你们占领绿林镇是为了什么。”
  “屠杀,大屠杀。”尝到美酒的半兽人佣兵长出一口气,似乎有了几分力气,说话也变得流畅起来:
  “他们要在绿林镇对所有抓捕的非人种族进行公开的大屠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将躲入薄暮森林的精灵引出来。到时候,只要精灵敢现身救人,杜瑞摩爵士严阵以待的玫瑰军就会把他们全部一网打尽。”
  布莱恩挑了挑眉梢,不得不承认玫瑰军的这个计策真的毒辣。
  如果薄暮森林的精灵不去拯救这些非人种族,那么被传出去后,绝对会冷了所有居住在人类社会的同胞们的心。
  这样的话,他们与人类发动的战争中,就很难获得外界的人力与物质的援助。
  选择出兵拯救的话,却会让他们自己陷入危机之中。
  事实上,他很好奇精灵到底该如何选择。
  随后,他神色恢复平静,用微冷的语气询问道:“这么说,绿林镇中除了被你们杀死和掏出来的人类,里面的非人种族全部被抓了起来,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杜瑞摩爵士说过,我们暴掠佣兵团的酬金就是可以在绿林镇随意抢掠,抢到的都算自己的,因为他们全部都是精灵的同党,只要我们将大部分非人种族抓起来,集中关押到一起就可以了。”
  半兽人佣兵一口气说完,连忙用渴求的目光盯着布莱恩手中紧攥的酒袋,然后张开大嘴,竭力抬脸,好让他将酒倒入嘴里。
  布莱恩将酒倒入半兽人的嘴巴,他倒得又多快,对方就咽得有多快,咽不下的流下脸颊,渗进干涸的血块,直到粗硬的胡须里满是黑红色水滴。
  酒袋里的酒全部倒完后,半兽人佣兵咽下瓶口最后一滴酒液,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太爽了,阁下,你答应过我,还有最后的慈悲……”
  布莱恩随手将空酒袋扔如溪水里,他没有食言,抽出利剑,插进半兽人佣兵的胸膛。
  锋利的剑刃刺穿他的皮外衣、链甲和最下面的衬里,精准地刺中他的心脏,再将其搅碎。
  看到获得的经验提升,布莱恩这才将武器拔出来,在死人的身上擦了擦,收入剑鞘。
  他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马儿的旁边,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溪流的边缘,因为座狼和乌鸦群自始至终都未曾走远。
  他翻身上马,马儿顺从地继续向前,小心地绕开地上的坑洼,慢慢穿过溪流,继续向绿林镇走去。
  不一会儿功夫。
  他的身后再次传来鸦群的尖叫和座狼的低吼。
  当太阳从西方地平线处消失的时候,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沉默地凝望着不远处的村落废墟。
  他看到方圆数里的田地一片焦土,房舍只剩焦黑的残躯,被烧焦或遭屠杀的尸体散布各处,身上盖满了争食腐肉的乌鸦和渡鸦,仿佛游动的黑色毛毯。
  然后这些黑色怪鸟又被一群扔石头的狗头人惊扰到,振翅飞起,嘎嘎怒叫。
  布莱恩又注意到浓烟正在从远处的庄园里枭枭升起,从这里看去,环绕庄园的栅栏颇为坚固。
  他神色一动,加快脚步朝庄园跑去。
  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发现任何活着的生物,只有墙垒的削尖木桩上插着一具具烧焦的尸体,有侏儒、矮人、精灵,还有人类。
  他们双手高举掩面,似乎要挥去焚身的烈焰。
  布莱恩意念一动,鞘中利剑出现在手中,他仔仔细细地侦察着脚下的区域,不放过任何的细节。
  黄昏的余光渐渐消失,他在荒野上的影子也随之越来越长。
  随着夜色渐深,他就像影子一般悄然无声地在荒野移动。
  当他穿过一个小山谷和一个小树林时,终于发现了一处营火。
  布莱恩距离那里足够近,以至于能够看到有模糊的人影在移动。
  通过他们的身高,宽阔的肩膀,和移动的脚步,他立刻知道有两个半兽人,两个人类,一个兽人。
  这样的奇怪组合,只有暴掠佣兵团才会出现。
  布莱恩蹲在不远处的草丛后面,他们的巡逻确实很严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是一名掌握着莫测法术的巫师。
  想到这里,他立刻掏出一张抄录着二环法术「隐身术」的魔法卷轴。
  随着卷轴被启动,他的身体在夜色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淡的月光下,一个半兽人和一个人类正在警戒。
  就在这时,暗黑中的阴影扭曲了一下。
  年纪更大一些的人类佣兵明显是警觉地停下脚步,长久以来的战斗和佣兵生涯,让他对一切危险都格外敏感,几乎是立刻就打算拔出武器。
  可惜为时已晚。
  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剑从他的后心刺入,几乎透体而出。
  随即一道由寒气和冰屑构成的深蓝色射线,裹挟着冰冷的寒意,精准地命中另一个半兽人张开的嘴巴,彻骨的寒意让他的脑袋瞬间凝结成冰。
  在即将倒地之时,被布莱恩抬脚接住,轻轻地放在地面上。
  他将两具尸体拖到角落里面,放轻脚步,朝着营火旁的三名佣兵摸了上去。
  在黑暗中,他听到两个年级不小的佣兵正在聊天,说得是绿林镇中抢到的那个女孩儿更漂亮一点,另一个兽人佣兵则起身向角落走去。
  这名兽人佣兵刚停下脚步,准备解裤子方便,突然看见一张清晰的冷峻面容,漆黑而凌乱的长发,以及那双锐利的黑色眼睛,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刚准备伸手去掏腰上的武器,又看见一道白光忽然从左向右劈了过去。
  兽人佣兵下意识地举起自己的手臂去挡,但他的速度太慢,以至于根本赶不上布莱恩的利剑。
  一道鲜血喷涌而出。
  兽人佣兵死死地瞪大双眼,捂着喉咙上的豁口,仰面倒地。
  冰冷的杀意在一点一点汇聚。
  布莱恩面无表情地踩着兽人佣兵的尸体,提着滴血的长剑,朝营火堆的两人走过去。
  “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久,拉屎去了?赶快去看一下那两个巡逻的混蛋是不是又在偷懒,这么长时间都没个动静。”
  听到脚步声,人类佣兵误以为是回来的兽人同伴,连忙指示道。
  回应他的是一道闪过的寒光。
  他仰头灌酒的动作僵了一下,酒袋脱落到地面上,洒了一地。
  然后,他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捂住脖子上致命的伤口,歪倒在火堆里,溅起纷飞的火星。
  半兽人佣兵惊呼一声,以极快的速度抄起武器起身,试图与未知的敌人拉开距离。
  然而布莱恩根本就没有追击的打算,他抬手一指,冰冷的寒气凝结在半兽人的脑袋上,让他头重脚轻地倒在火堆里。
  布莱恩收起武器,朝着下一个目标走去。
  夜色还很漫长,而他的猎杀时刻,也不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