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第十一章

  明天要做新娘子的覃丽娅见到方鸣海会怎样我还真不敢想。
  方鸣海还是那样,我看着他却有些无名火。为着张清,也为着覃丽娅,可想想也不是他的错,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执着着喜欢也没有错,只是喜欢他的和他喜欢的偏偏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郑朗他们在酒吧聚会,人不多,四个男生两个女生。灯光昏暗,好在还不算嘈杂。我笑着一一打过招呼,便有女生问:“结婚时要记得给我们发帖子,怎么都要参加的。”郑朗身边男生笑说:“那是,你暗恋郑朗那么长时间,总要体会一下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的感觉!”
  另一女生够着身子拍了男生一下:“都快三十的人了,还瞎说!”
  男生躲过笑:“她的暗恋天下皆知,复读一年巴巴地考到郑朗学校,谁知人家郑朗名草有主!”
  我凝神看看那女生,白皙丰腴,别有一番味道。女生注意到了我的眼神,爽快地冲我笑笑,倒是亲切没有芥蒂。
  郑朗笑说:“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都是快当爸爸的人了,一点儿形象都没。”那女生转头对着郑朗笑着说:“其实那个时候,挺好玩的。”
  方鸣海笑着对我说:“别介意,凑一块就都变成十七八了。”
  我看着他,方鸣海没什么变化,这个我并不熟悉,却在我整个青春中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的男生,他的笑容比郑朗的更清淡,而且总有郑朗笑容里不会出现的礼节,他用笑容拒人于千里之外。
  十几岁开始,他就是我们的话题,我们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这一边,为着他希望张清接受他的爱,为着他怎么看成康都不顺眼,还有覃丽娅曾经以为可以开花结果的爱情——
  覃丽娅明天结婚,他就一点点伤感都没,还是说覃丽娅真的一直都只是一厢情愿。
  方鸣海许是看到我对着他发呆,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他拿过的一杯花茶递在我手上。我笑笑,回头看着还在和郑朗说笑着的几人,不准备再为着方鸣海动气。
  他们同学之间好像聊的也不外乎同学时的生活,现在的工作家庭,我笑着听,郑朗很开心,虽不算活跃分子,却也不冷场。
  一时尚女孩匆匆赶到,一下挤在了那两女生中间,大家笑着要罚她,她说自己太久没和高中同学见面,紧张,在家打扮花了时间,大家又是一阵哄笑,那男生又打趣:“彭致远没来你不知道,打扮给谁看?”
  其他人都笑,女孩嘴皮厉害:“在座的没一个恋过你,嫉妒?”
  女孩看看我,估计努力回忆着这是谁,郑朗笑着说:“别想了,你没见过的,我女朋友。”
  女孩做恍然状,又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哦,原来你就是郑朗手心里的宝!那一年过年你们闹分手,郑朗弄得住院我们还去看过他——踩到我脚啦!”她推了白皙女生一下,头也不回,继续说:“病房里郑朗那萧条样,让人好笑好气,大男生弄成那德行,好在和好了。你又干什么?”她转头抱怨着身边女生。
  原来还有那么多故事,女孩的不敢相信大概是觉得我这样普通的女生不值得郑朗那样,也是,让郑朗做出反常之举的总是李希,我和他分手也罢和好也罢,他都是冷静理智的,我忍不住低头轻笑,嘲笑着自己。
  郑朗伸过手,握住我的手,我没有回应。
  郑朗刚说了个“她”字,舞池中响起了震撼着人心的音乐,什么话都听不见了。围坐着的纷纷下到舞池,随着音乐摇摆舞蹈,郑朗冲着我大声说什么我没听见,应该是让我一起去跳舞,我摇头,郑朗握紧我的手,往后靠靠,微眯着眼,看着我,我扬扬眉,笑着凑到他耳边大声说我不会,让他自己去跳。可说出来的话自己都听不见。
  郑朗似是放心了些,冲我笑了笑,并没放开手,那几人都走下舞池,只剩下方鸣海郑朗和我。
  舞曲节奏感很强,灯光闪烁,舞池中人的笑颜和动作被明暗变幻切断,举动也变的卡通。一曲终了,郑朗趁着稍稍安静的间隙,大声说:“跳舞吧,不是告诉过你,唱歌流身汗心情会好,跳舞效果更好。”
  没等我挣脱,下一曲音乐刚刚想起他就拖着我进了舞池,我不是太会跳舞,只是跟着节奏晃动,郑朗在我面前,闪烁的笑容让他变得异常不真实。
  是的,不真实。不知道是不是幸福来得超出了我自己的预期,和郑朗一起,快乐的时候,欢笑着的时候,幸福的时候,我总有恍惚的感觉,仿佛是那个夜晚我和别人约着会,他站在灯影里笑看着的感觉,我害怕郑朗终究只是我生命中的看客。
  我总是留不住也抓不住我想要的幸福,我总是在白天也会像在漆黑里一样空落落的孤独,郑朗的故事,我宁可不知道,他的青葱岁月里没有我,本就是我惶惑和遗憾的。
  郑朗笑着,他是真的开心着,我不介意参不参加同学聚会,因为我没有那么好的人缘,我不被人牵挂也不被人厌恶,我是那种在和不在都不会有人注意的,在意着我的也只有那两个、张清没去同学聚会,她收到了好些个同学的电话,问她为什么,班长还跑到张清家里看过她。覃丽娅也被人追问,说是周老师也惦记着她,覃丽娅之后去了周老师家。
  我没有接到任何人的电话,老师也好,同学也罢,没人问过我。
  郑朗人缘极好,这是覃丽娅说的,和他同事在一起也能看出来,人缘好是因为自己也付出了真心,所以他真诚地快乐。
  跳完一段,回到座位喝口饮料,时尚女孩便拽着郑朗对我说借下,郑朗看着我,对我耸耸肩,笑着和女孩一起,郑朗身边的男生邀我跳,我说真的不会,他笑说会走路就行,进了舞池,我都找不到郑朗在哪,只是透过人头看到我们的位置上,方鸣海独自喝着酒,他知道覃丽娅明天结婚。
  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我说回去,郑朗说算了,别打搅覃丽娅了,他们同学说玩通宵,让我一道,想想和新娘子挤着也的确不方便,便跟覃丽娅发了短信,让她别等我了,覃丽娅要我跟紧郑朗,别弄丢了,再就是明天早点去,看着短信我想笑,这个,是真心牵挂着我的人。
  闹到半夜,出了酒吧,快当爸爸的男生请假回家,剩下几人到方鸣海事先定好的包房,居然五人斗地主。我没见过郑朗和方鸣海打牌,现在看来还有模有样。
  郑朗高中时的暗恋者没上,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们这样疯闹惯了的,你别介意。”今天都有好几人跟我说别介意了,我笑着点点头。
  桌上打牌的那几个,兴味盎然地斗着,同时也天南地北地神侃,这几人多数和我的生活隔得较远,覃丽娅到应该和他们是一路的,那女孩和我一边瞟着电视上晃动的人影,一边听着牌桌上几个人说说笑笑。
  他们和郑朗一般大,都应该不到三十岁,似乎还有些意气风发,还有些愤青的模样。有人抱怨着工作压力过大,自己可怜的一点儿知识都跟不上趟了,边做边学,女孩说这人是外企管理层的,属于那种被称之为金领的阶层。
  时尚女孩正在申请技术移民,她说想到环境好些,靠能力而不是靠人脉的地方。我身边这女孩是省报编辑,一自己开着广告公司的男生抱怨着:“说了多少次想办法帮我宣传下,就是不干,一点情面都不讲,如果是帮郑朗宣传你干不干?”
  郑朗正被另一男生找着说要帮忙设计他们准备开盘的楼层,郑朗笑说规模太大一时回复不了,得细谈。
  我突然想起他们都是那个学校的学子,和张清覃丽娅一样,出自于那个进了学校大门便拼死拼活,出了大门便尽情享受长辈的赞赏、同龄者的仰视的重点高中,高考三天我有幸进了那个大门,只顾得感慨好过我们学校不知多少倍的教室和校园,同学中有人抱怨不公平,我们一政治老师鄙视着这样的抱怨,他说哪有什么不公,进的那个大门的便是天之骄子,要么比你聪明、要么比你勤奋,怨不得。
  郑朗被女孩换下来,坐在我身边问我困不困,我说还好。郑朗说困了就到里间沙发上躺躺,他一来的确兴奋,二来平日加班熬夜也习惯了,还真是不困。
  第二天赶去覃丽娅宿舍时我还真不觉得熬夜有多痛苦,精神似乎反常的亢奋。
  接亲之后,张清和郑媛送的花束都到了,我帮覃丽娅插在她的新房,看着覃丽娅应付着婆家众多的三姑六婆,覃丽娅长长的白纱被周浩原小心翼翼地搭在胳臂上,周浩原随时都用手扶着覃丽娅的腰,覃丽娅跪下给周家奶奶敬完茶起身踉跄了一下,周浩原迅疾掺住,一点儿小事却也满眼心疼和紧张,我有些放心,哪怕只是不到两个月,可这一次的爱情了,覃丽娅不是卑微的那一个。
  爱的多一些便会卑微一些,所以暗恋者即使迎来了明恋的机会,也很难在心态上和自己所爱的人平等。我不习惯看着覃丽娅卑微,因为她是我们几个中间最骄傲的,她是被宠着长大的,可是我自己呢?
  当覃丽娅在鲜花烟火中挽着周浩原的胳膊走向舞台时,我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酒宴过后我们便返回,没有一同去闹新房。车到高速上天便已漆黑。偶有远远近近的几点灯火,一夜未眠,只觉得嘴里干干涩涩,眼皮发麻,可就是不想闭上眼睛睡上一觉。
  郑朗说周浩原蛮好的,我说覃丽娅和周浩原在一起应该比和方鸣海在一起幸福。郑朗半晌才说方鸣海也不好受。
  我没做声,只是看着窗外。
  “万好,你总要试着信我才行!”郑朗小声说着,车窗里映出郑朗的面容,他正对着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搞不懂你和张清覃丽娅怎么会那么好,你们根本不一样。”郑朗笑着往后靠了靠。
  我转头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郑朗犹豫片刻,还是说了:“覃丽娅骄傲,张清自信,你呢,总是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既然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你还担心着什么?”
  “谁担心了?”我又看着车窗外。
  我知道他想说的其实是我自卑。的确,我从初中开始就没有骄傲过,我找不到值得骄傲的地方,我总觉得我能得到的和拥有的一切都是上天眷顾,我在乐乐车祸之后便相信人是脆弱不堪一击的,我不敢去要求或向往任何意外的东西,郑朗的爱是我唯一尝试过主动追求的。
  “我同学说的那些关于我和李希的事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十几二十岁和快三十岁的人处理问题不会是一样的方式。但那不意味着我不在乎你。”郑朗也是敏锐的,他知道我为什么而担忧。
  我低下头,其实就算他不解释什么我也不会和他斗气,试过一次了,我舍不得。只是他说喜欢我在乎我,想和我在一起,我想哭。
  郑朗的手温温地捏着我的后颈,突然用力推了一下,我头向前一冲,磕在前排靠背上,郑朗笑着:“笨!”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着心沉沉睡去,感觉被人摇耸着,我迷迷瞪瞪地坐直,一时不知身在何处,郑朗笑着抽出放在我背后的胳膊,使劲揉着甩着:“你睡得可真沉。”
  我看窗外,已经下了高速。
  郑朗送我回家,说已经是累得不行了,和爸妈打过招呼,临出门,他在我耳边低声说:“还是早点买车票吧,要是现在有了车票,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呆在你家,不用累成这样还要自己一人回家了。”
  等他下了楼我才反应过来,他同学昨天曾讨论过上车与买票的先后关系,我忍不住笑了。
  那一夜睡得连梦都没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