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谢梦筱闭门不出已有五六天了,每天只吃些清粥小菜,有时候甚至什么都不吃。听她身边的侍女说,她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发呆,也不愿意同别人说话,御风一天探望她好几次,但是对着她颓唐的样子也无可奈何。谢桓知道,这次谢梦筱主动说出了放弃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她此刻心里一定万分难过,而那日谢梦筱哭着说出这些年的委屈的样子,总是浮现在他的眼前,让他想起来就会心中郁郁不安,却也仅此而已。谢桓待在祠堂,对着祖宗牌位认真思考了几日,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谢泓清叫到跟前来,对他说:
  “你对外放出消息,就说我生病需要静养,谢府近日都闭门谢客。”
  谢泓清应下了,然后开口问道:
  “义父是要做什么事吗?”
  谢桓道:
  “去孟国,我要亲自去拜访三皇子。”
  谢泓清沉默一下,斟酌着开口道:
  “义父,泓清有一事不明。”
  “说吧。”
  “义父是否对三皇子有绝对信心,觉得他一定会在这场博弈中成为胜者?”
  “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何来绝对的信心?”
  “那义父结盟为何非三皇子不可?一旦输了……”
  谢桓知道谢泓清心中所想,他叹了口气道:
  “泓清,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完全可以站在太子一边,不仅胜算要大些,太子登基后也会感念谢家,即便不能风光如昔,保住现在的安稳也是不难的,对不对?”
  谢泓清点点头,谢桓却摇了摇头。
  “你错了。太子登基后,朝中便是梅家居于权力中心,以梅斌扬的霸道,他不会容许谢家成为能和他抗衡的势力,到时候谢家人必然会被打压,久而久之,谢氏就会变成他梅家的附属,人们再提起来谢氏,就只会说只不过是凭借梅将军的施舍才得以苟延残喘,那对谢氏来说,才是真正的覆灭。所以泓清,这就是一场赌局,赌赢了,谢氏依然继续百年风光,赌输了,也许从此就消失在这世间。可悲的是,我们根本没有选择。”
  谢泓清了然。
  “义父教导的是,是我想的太不周全了。”
  谢桓摆摆手。
  “你还年轻,没有见过那些繁荣的世家,破败起来不过就是转眼之间而已。谢氏走到今天,太不容易了。”
  谢泓清恭敬地垂首。
  “义父放心,我虽然见识尚浅,打理府中事务还是行的,义父去孟国期间,我一定会将府中照顾妥帖,不会走露半点风声。”
  谢桓看着他说:
  “这次你和我一起去。”
  谢泓清惊讶地抬头。
  “我也去?”
  “没错。”
  “义父这是……”
  谢桓拍拍他的肩膀。
  “这么多年了,该让你露露面了,毕竟这谢家,以后还是要靠你撑着的。”
  谢桓的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当年之所以会选择谢泓清作养子,就是看中了他心有沟壑却从不浮于表面的沉稳,这次带他去孟国,一方面是看他这几年是否学有所成,另一方面也是要在三皇子面前昭示他继承者的身份。
  谢泓清听了这话心情颇为复杂,好半天才说出一句:
  “泓清定不负义父所望。”
  谢桓满意地点点头,只听谢泓清又说道:
  “义父,梦筱现在的状态,我们都走的话是否有不妥?”
  谢桓转过身叹息一声。
  “梦筱这孩子对我有太多的怨言,这次发泄出来也许是个好事。无妨,就让她自己在家冷静冷静就好,谢家的儿女没有那么容易被击垮。”
  谢泓清也不再多说什么。
  “既然这样,我便先下去准备。”
  “嗯,去吧。”
  谢泓清出了房门,面上重新恢复波澜不惊的样子。待他走到自己房门口,发现门缝中夹着一张纸,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封邀约的信函。
  明日酉时,明月楼一见,望谢少爷赏光。
  梅斌扬敬上。
  谢泓清往四周看了看,想来这送信之人应该是看到他走过来之后才放下信走的。梅斌扬秘密遣人来谢府送信,在信件上毫不遮掩的留着自己的姓名,不知是太过狂妄自大,还是压根就没把谢府放在眼里。谢泓清不在意地把纸揉碎,心里不禁冷笑一声。
  我也正想会一会,你这个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匹夫。
  第二日傍晚,谢泓清到明月楼的时候,梅斌扬还没有到,等到谢泓清不急不缓地喝了半壶茶之后,梅斌扬才姗姗来迟,刚刚进门就笑着说:
  “真是对不住,主动邀约谢公子自己反而来迟了,抱歉抱歉啊!”
  可那神态,分明看不出任何抱歉的意思。
  谢泓清站起身笑着说:
  “梅将军日理万机,还能抽出时间约我见面,这对谢某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梅斌扬哈哈一笑。
  “谢公子客气了,请坐。”
  两人落了座,梅斌扬率先开口:
  “我原本只知道谢桓有一个女儿,近来却听人说还有一个儿子,我心中实在好奇,故而相邀谢公子一叙,今日一见,果真是少年英姿,气宇非凡呐。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你身为谢府公子,本该代替谢府出面做事,却为何知道的人那么少呢?”
  谢泓清不卑不亢地说:
  “我十三岁的时候才被义父带回谢府养大,一直随他学习管理府中事务,因为我现在仍能力不足,故而对外的事仍由义父亲自出面。梅将军数年在外征战沙场,没有听说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梅斌扬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竟是老夫孤陋寡闻了。”
  谢泓清笑笑,只听梅斌扬又道:
  “我还当谢桓那个老迂腐终于开了窍,要把家业交到女儿手里了,原来他早就悄无声息地在培养继承人了。”
  谢泓清轻描淡写地说:
  “没有什么继承不继承的,义父是怕梦筱一人太过辛苦,让我与梦筱一同担起这份责任而已。”
  梅斌扬轻笑一声。
  “是共担责任,还是共担风险?”
  谢泓清拿着茶杯的手一顿。
  “将军此言何意?”
  “谢家选了三皇子,对吗?”
  谢泓清抬眼看他,并没有说话。梅斌扬看着谢泓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明明可以走阳关道,却偏偏选了独木桥。他谢桓为了谢家求的是破釜沉舟,可是你本就不是他亲子,凭什么要一同拼上性命呢?”
  “将军的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呢?”
  梅斌扬索性把话挑明。
  “我不过是想为谢公子指一条明路。”
  谢泓清放下茶杯。
  “谢某洗耳恭听。”
  “三皇子离开这么久,我想关心一下他的近况,既然谢家和三皇子走的近,那么他的行踪,他准备做些什么,这些事应该不难了解吧!”
  谢泓清用手指轻叩几下桌面。
  “听起来确实是容易得很,只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看着梅斌扬,笑的漫不经心。
  “我进谢家的门已经将近九年,义父费了很大心血教导我,对我甚至比对他的亲生女儿还要好,我若是暗中背弃了谢家,岂不是辜负了义父的养育之恩?况且,我怎么知道梅将军这毫无保障的提议,是不是能真的护住我的性命?”
  “养育之恩,听来崇高,可是在生死面前,怕是一文不值。”
  谢泓清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梅斌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谢公子果然聪明人。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最重要的事,其实是来替我女儿寻良人的。”
  谢泓清看他面不改色的说着瞎话,假装感兴趣地疑问一声:
  “哦?”
  “我的小女儿梅曦,前几日出门游玩,不小心路遇恶人,多亏一位公子相救才得以脱身。这话老夫说来有些难为情,她回家之后便对那公子害了相思了。我见她每日茶饭不思的样子实在心疼,就让她画了画像,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那日出手的竟是谢公子。所以老夫今日也是为了来确认一下,那日救了曦儿的,可是谢公子无疑?”
  我用亲生女儿做筹码,已经把桥架到你的脚下,你走还是不走?
  有人乐于为我铺路,我为何不走?
  谢泓清故作惊讶地说:
  “原来那日的姑娘竟是梅将军的千金,泓清不知,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梅斌扬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
  “泓清客气了,哪日我还得让曦儿亲自来感谢你呢。”
  “能结识梅小姐已是我三生有幸,再说感谢真是折煞我了。”
  梅斌扬似乎对谢泓清的态度颇为满意,他想起今天听到的消息,假装不经意地问:
  “听说谢桓病了?”
  谢泓清点点头。
  “近来昼夜气温变化不定,义父本来只是偶感风寒,谁知昨夜忘记关窗又受了冷风,一下子就严重了。”
  梅斌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泓清,显然是不信的。谢泓清也知道这是梅斌扬试探他联合的诚意,轻声开口道:
  “对外的消息,自然要这样说。”
  “那对内怎么说呢?”
  谢泓清给他添了一杯茶,缓缓开口道:
  “病倒是真病了,不过不是风寒,是被气的。”
  这倒是让梅斌扬觉得有些惊讶。
  “怎么回事?”
  “关于谢家的事义父一向不让谢梦筱插手,她心中积怨已久,这次与三皇子结盟却不知她从哪里听说了,昨天晚上便找义父大闹了一通,说她才是名正言顺的谢家子孙,家中大事她该有参与的权利,哪里轮得到我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外人云云,义父气急攻心,之后便晕倒了,大夫说恐怕要昏睡几日,等转醒之后也要调养些日子才好恢复。我怕事情传出去让人知道谢家内部不和,会失了本就已经不太合的人心,所以才放出消息只说是风寒所致。”
  想要试探我的诚意,那也得看这真真假假,你能分辨出多少。
  梅斌扬嗤笑一声。
  “女流之辈,还妄想着要当谢家的主人不成?”
  再看向谢泓清的时候,他的眼神带着赞许。
  “这件事你倒是处理的不错,思虑周全,稳中有序。”
  谢泓清摆摆手。
  “将军过奖了。”
  此时暮色已深,既然合作意愿已经达成,也没有必要多说闲话,两人寒暄几句之后便先后离开了。谢泓清回到家中,站在大门前,望着门上的“谢府”两个字,静静地出神了许久。
  这偌大的谢家,最后是会被谁,握在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