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梅斌扬看着静坐在对面的楚墨临,自他听到楚墨宸平安到达少阳城的消息后,就一直一言未发,如此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梅斌扬摸不清他是太过失望还是太过恼怒才会有这般表现,想了想还是轻咳一声开口道:
  “这次是老臣办事不力,低估了三皇子的实力,惹殿下担忧了。”
  楚墨临在思考中被打断,心中有些烦躁,面上却仍带着笑说:
  “岳父不必自责,此番失败也不是你一人之过错,是我们都轻敌了。”
  梅斌扬皱着眉头说:
  “之前我们以为已经将事情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却忽略了皇上也会为保护三皇子而做准备,实在是太过大意。”
  楚墨临若有所思地说:
  “父皇监控着母后和我的行动还不够,还要派出宫中第一高手亲自出马,他对墨宸的的重视程度可是远远超出了我的预计。如此这般,即便我们得手将墨宸斩杀在半路,到时候也要承受他的雷霆之怒,还说不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样看来,现在这种风平浪静反而是个更好的选择。”
  “那殿下的意思是就此罢手?”
  “不然还能怎样?墨宸自进了楚国就有人一路相护,他的势力又加上了父皇的保护,之前遇袭定然会更加提高警惕,我们再想动手更是难上加难了。”
  楚墨临原来未曾意识到自己身在帝王家与普通百姓有何不同,但这次楚墨宸回国,好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水面,将平日里的父慈子孝击打的一片粉碎。楚逸寒不相信他会面对楚墨宸的回归无动于衷,而他也确实没让楚逸寒失望,一次又一次地派人刺杀,却可笑地一次又一次地铩羽而归。
  说穿了,在地位和利益面前,谁又真正地信任过谁呢?
  梅斌扬虽知道楚墨临此话有理,却仍是不甘心地问: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三皇子大摇大摆地回来,而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楚墨临笑着应道:
  “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墨宸既然会在父皇面前讨巧卖乖,让父皇相信他是一个纯良无害,只一心想回家的孩子,那我们就等着他揭去伪装和我们对立的那一刻。我倒要看看,待父皇看清了他的狼子野心后,还会不会仍是一心偏向他。”
  梅斌扬一直都在努力不让楚墨宸有能与楚墨临面对面站在一起的一天,可现在看来,这样的局面已是既成定局了。他认命地叹息一声,只听到楚墨临又开口道:
  “岳父得到墨宸回国的消息,可是来源于谢家?”
  梅斌扬点点头。
  “老臣几个月前约见过谢家的养子谢泓清,与他谈了一笔交易。这几个月他一直沉寂无声,我还以为他没什么能耐,或者是干脆言而无信了,却没想到还真的有点用处。”
  楚墨临好奇地问道:
  “这些年谢家和梅家总有些势不两立的意思,不知岳父是用了什么来收买谢泓清呢?”
  梅斌扬得意一笑,开口道:
  “对付男人,无非就四个字:酒色权财。谢家这几年虽然没落但还不至穷困,谢泓清又是谢桓一手培养起来的当家人,所以权财这两样都没法引他上钩。至于他好不好酒这我不清楚,但他现年二十有二却尚未成亲,如果有送上门的如花美眷,他还能不心动吗?”
  楚墨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低着头辨不明神情。
  “谢泓清倒戈于我们一方,于他而言算得上叛逃家门的大过,如果送上门的只是普通女子,他断不可能冒这样大的险。岳父所说的如花美眷,莫不是梅曦吧?”
  “殿下猜得没错。普通女子不足以让他冒险,我梅斌扬的女儿再加上保他谢家不倒的承诺,难道还不足以让他替我传一传消息吗?”
  楚墨临早知道梅斌扬此人做事狠绝,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听到他用亲生女儿来做交易,心中还是忍不住对他的无情敬而远之。
  “这用来笼络谢泓清确实十拿九稳,只是恐怕委屈梅曦了。”
  梅斌扬却轻笑一声道:
  “殿下不必为曦儿担忧,待扳倒了三皇子,谢家不过就是一窝丧家之犬,他谢泓清能不能做我的女婿,还不是我说了算?”
  楚墨临被梅斌扬脸上的笑惊了一惊。他对自己的女儿不顾意愿当做棋子,对利用完的人毫不留情地舍弃,那若是有一日他的野心渐大,对于自己这个他一力保全的太子,会不会也想要取而代之?
  楚墨临压下心中所想,轻啜一口茶,开口道:
  “既然如此,谢泓清那边就要多加留意了,往后与墨宸的较量,少不得他的消息。”
  梅斌扬道:
  “老臣回府后便让曦儿出面去约一约谢泓清,他既已先走出了第一步,我们也该将饵放出去,显一显我们的诚意了。”
  楚墨临微笑着点点头。
  你自己的女儿你尚且不在意,我又为何要拒绝这对我百利而无一害的提议呢?
  梅曦写给谢泓清的邀约信函是大大方方送到了谢家的门口,送信的侍女说自家小姐曾得谢公子相助,如今想要当面致谢。信上没有落款,门口的侍卫不疑有他,直接把信交到了谢泓清手中,谢泓清拿到信之后不禁嗤笑一声。
  梅斌扬倒是真大方,还真的舍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收买人心了。
  谢泓清展开信看过了相约的时间地点,仔细想了想,把信妥帖收好,然后去了谢桓的房间。
  谢桓近来一直在为了说服更多人相助楚墨宸而四处奔走,所幸没有白费功夫,已有几门看透了其中利弊,为了谢家不落于旁人之手答应了。谢桓轻松了不少,所以谢泓清来找他的时候,他正摆了一局棋,准备自己和自己较量。
  看到谢泓清进门,谢桓招了招手道:
  “来得正好,过来和我下上几盘。”
  谢泓清走过去坐下,笑着说:
  “义父今日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谢桓长舒了一口气道:
  “努力终于获得了成效,还不值得我高兴一下吗?”
  谢泓清看谢桓脸上显露出的愉悦之情,开口道:
  “义父连日来如此辛劳,我却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实在是有悖作为子女的本分。”
  辛苦是自找的,谢桓很清楚,所以他并未想过要别人来替他分担,但是谢泓清说的话仍是让他十分受用。
  “我知道你的孝心,但是事关重大,如果我不亲自出马,那些胆小如鼠的老东西们就更不会松口了。趁我现在还有力气,就要把谢家稳固住,能交一个繁盛如昔的谢家到你们手里,也算是没辜负我这一生。再以后的几十年,谢家就要靠你来维护了,你辛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谢泓清故作苦恼地说:
  “义父这样说,岂不是让我从现在起就要担心以后的日子了?不可不可,我看义父身体强健,再执掌谢家几十年也绰绰有余,义父就让我再逍遥个几十年吧。”
  谢桓闻言忍不住大笑。
  “再几十年?那我不是活成个老不死的了?”
  谢泓清见逗笑了谢桓,自己也跟着他笑起来,房中一派喜气和睦。
  棋下到半路,谢桓正为下一步如何走苦思冥想,谢泓清在此时开口道:
  “义父,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事对你说。”
  谢桓头也没抬地问:
  “什么事?”
  谢泓清轻声道:
  “前几日我在城外救了一个被恶人拦路的姑娘,今日收到她的信,说是那日受惊过度怠慢了恩人,现在想要当面致谢,约我一会。”
  谢桓这才抬起头,见谢泓清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失笑道:
  “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害羞的样子呢,怎么,那姑娘长得很俊俏吗?”
  我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
  谢泓清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仍做出一副难为情的姿态,说:
  “义父不要取笑我,我只是路见不平,并不是因为那姑娘的长相。”
  谢桓了然于心,笑着说:
  “既然人家主动邀约,你堂堂七尺男儿也不要扭扭捏捏的,摆出该有的气度来,知道吗?”
  谢泓清点点头。
  “我记住了。”
  谢桓叹了一口气道:
  “若不是你今日说起这事,我竟忘了你今年已经二十二,早过了成婚的年纪了。这些年谢家不景气,我一心只为重振家声,倒忽略了你们的终身大事,实在不像个做父亲的样子。这个姑娘要是好,就好好相处娶回来吧。”
  如果知道这姑娘是梅斌扬的女儿,不知谢桓还会不会这样干脆。谢泓清低眉顺眼地说:
  “是。”
  谢桓在棋盘上落了一子,不经意地问:
  “你那日救了这姑娘,应该送她回家了吧,她是住在哪的?”
  谢泓清执子的手稳稳落在棋盘上,答道:
  “是住在城外的,不是大户人家,但能看得出来家境殷实,像是经商的。”
  谢桓盯着棋盘点点头。
  “经商的不错,咱们谢家现在也不适宜招惹官家的人。将军!哈哈,这局还不赢了你?”
  谢泓清平静地说:
  “义父,我们下的不是围棋吗?”
  谢桓面不改色地说:
  “是吗?看来是我听你有喜事高兴糊涂了,绝对不是因为下不过你耍赖。来来来,重来。”